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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往事

2017-06-19 21:58 作者:漫卷诗书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居住的这个城市,有百河之城之誉。四周有四条大河环绕,东面是通榆河,西面是蟒蛇河,南面是串场河,北面是新洋河。南面,在由西向东流淌的串场河宽阔的河面上,有一座桥,叫南门大桥,现在改名为解放桥。南门大桥的附近,就被叫做南门。以前这里是有城门的,但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没有城门了。在我小的时候,整个六十年代,我家就住在南门大桥桥南的一个机关大院里。

那时的南门大桥,是一座木桥,桥面很高,从桥上下来的桥坡很陡;桥北的桥坡和两旁民居的屋顶相齐。常有自行车、板车从桥坡冲到屋顶上去。有一个姓秦的人家,一天正在家中吃午饭,突然“轰隆”一声响,屋顶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掉下半截手扶拖拉机来,悬在空中,轮子还在转动。秦家的家长,被惊得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那秦家的家长,是港务处主任,他的老婆,是一个很漂亮却俗不可耐的人。文革时,他家门前常被贴大字报。有一张大字报,说他是秦桧的秦,不是秦始皇的秦。还有一张大字报,画着一幅漫画:他老婆穿着旗袍,抹得嘴唇彤红,手中夹一枝烟,扭着水蛇腰说:“我就喜欢看梁山泊和祝英台。”

桥北是一个小街,小街很热闹,有很多店铺。有一个糖烟酒门市,这个门市属我母亲领导,我在附近的城南小学上学,口渴了就到这个门市来喝水。那时店里有一个拖货工人,叫陆绍刚,三十多岁。他的眼睛斜视得很厉害,还有精神病。但他有一项本领,不管多复杂的账,你报出来,他就像电脑一样,立即算出结果来。他常到我家来,那时我家买煤、买米等,都是他拖运。每次来干完活后,我母亲就用三个鸡蛋,炒一碗蛋炒饭给他吃。他一边吃着饭,一边斜眼望着我们,回答我们提出的要他计算的账目。他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婆,谁只要一说他老婆外面有相好的,他就精神病发作。他的老婆的确外面有相好的。原先,陆绍刚找不到老婆,他的老婆是农村人,就跟了他。结婚后进城,她变得不安份起来,常乘陆绍刚里在店里值宿,将奸夫带回家过夜。这种事是瞒不住人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陆绍刚耳朵里。有一天,他在店里值宿,半夜回家捉奸。以后发生的事,就和武大郎的事一样,他将奸夫淫妇堵在屋里,但他被奸夫打伤了。奸夫跑了,他扯下了奸夫身上的一件衣服。他躺在床上,老婆不给他治病,也不给他烧饭,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有时夜里很晚才回家。他连病带气,不久就去世了。

在糖烟酒门市对面,有一条小巷,巷口有一个弹棉花的人家,从屋里传出“叮咚、叮咚”弹棉花的声音。那个弹棉花的,是个很自命不凡的人。弹棉花的时候,戴着大口罩,一身的棉絮;但不弹棉花的时候,就是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戴一顶干部帽,脚上的皮鞋锃亮,拎着一只皮包,高视阔步,在巷口转悠。他非常不平,满腹牢骚,总是对人说,他是1945年参加革命的,打过日本鬼子。但他怎么落到弹棉花的地步的,谁也不知道。离他家不远,又一条小巷的深处,有一个糖烟酒公司的糖酒仓库,仓库里有四个退伍军人,三个是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个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他就常拎着包找他们闲聊。他说:“跟南门这些居民有什么可谈的,我们只有当过兵的谈得来。”但他背地里又瞧不起这几个退伍军人,说他们至多打过几个蒋匪军,说那个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连枪都没有摸过,还没到朝鲜手指就全冻掉了。”他家的大儿子,在地区纺织厂,和他的徒弟搞对象,把女徒弟肚子搞大了。违反了厂规,被开除了。女徒弟的父亲是法院院长,母亲是医生,兄弟姐妹都有好的工作,唯有她不争气。厂里表示,只要她和她的师傅脱离关系,还可以回厂工作。但她不愿意。她的父母从此和她断绝关系。他们不愿意弹棉花,整天到处闲逛。有很多人到他家玩,就是为了看看他家的儿媳妇。

糖烟酒门市向北,有一个酱园店,店里有一个女营业员,姓骆,人们喊她骆大妈。那时卖酱油的,都会往酱油里掺水。但骆大妈掺的不是正常的水,有人晚上朝门缝里,亲眼看见她,洗完脚后,懒得开门倒水,就趁手把水往酱油缸里一倒。酱园店对面,有一个浴室,叫解放浴室。我从1962年开始,在这个浴室洗澡,一直洗到1985年浴室拆迁。浴室门口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卖萝卜,我每次洗澡后,就在那里买2分钱萝卜。小姑娘认识我,2分钱总要买一个很大的萝卜。有一次,一个妇女买1毛钱萝卜,没有我的2分钱的大,她吵了起来,弄得小姑娘不知所措。小姑娘叫杜鹃,长得十分可,我母亲常说,长大后给我做媳妇。有一年,杜鹃的父亲死了,她不哭,家里人打她,打疼了才哭。不久她母亲也死了。剩下她和哥哥杜程相依为命。几十年后,我有时还看见杜程,但杜鹃一直没有见过;可能她嫁到远处去了吧。

再向北,路东,有一条巷子,陆秀夫祠就在巷子里。文革前,陆公祠是县博物馆;文革时,被几户居民居住。陆公祠门前有一口明朝的古井。对面,有一个尼姑庵,庵里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尼姑,文革时已还俗。她每天在街上摆一个小矮桌,上面放着一摊摊炸蚕豆,1分钱买10个。她就以此为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两旁街面的后面,是大片的民居,都是解放前的房屋。民居之间形成的又长又窄的小巷,纵横交错,十分复杂,犹如八卦阵。那时,学校下午3点多钟就放学,也没有什么作业,我们就在那些巷子里玩。小巷里常有挑水的人走过。那时居民还没有用上自来水,饮用的都是南门河里的水。经常有一个老人,七、八十岁了,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为人挑水。他还有一个职业,帮人抬死人。出殡的时候,丧主家要散糖,因此他身边经常有糖。他喜欢逗我们玩,我们也常围着他玩。有一次,他急匆匆地上什么地方去,被我们拦住,他急于要摆脱我们说:“有事呢!不和你们闹。”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和一群人,抬着一只棺材,吹吹打打,从桥南走上桥来。下午又看见他,他很悠闲地从浴室里出来,喊住我们,每人给了两块糖。他曾答应带我们去看死人,但一次也没有去过。

桥的南边,一条蜿蜒曲折的碎砖小道两旁,是大片的农田。路东有三排砖盖平房,是印刷厂宿舍,叫三十间。我上初中时,一个同学的家就在那里,我常在那里玩。一天,我们在他家门前的一条小河边钓鱼,一群妇女在旁边的田里干活,走来一个男人,干部模样,可能是大队会计,拿着两联黄烧饼(我们那里的一种烧饼)。妇女围着他要饼吃。他说:“你们谁能光着上身,跑到南门大桥,再跑回来,我就把饼给她吃。”一个妇女就真的把上衣脱光,跑了一趟。但她并没有得到烧饼,那个男人要她把裤子也脱了,再跑一趟。这回她不再上他的当了。后来那男人被几个妇女捺在地上,抢去了烧饼。

一次,我的同学叫我到门前地里去拔萝卜。我刚拔两个,就被发现,两个农民跑来抓我。我向北跑,他们在后面追。我跑到南门大桥下,被两人从东西两面堵住,脱去了我的上衣外套。我这是第二次被他们抓住脱去衣服,第一次是在桑园里摘桑树枣子。后来我父亲去向他们要回了衣服。

我的同学的父亲,是一个酒鬼。但那时买不到酒,就请我给他买。他家的邻居也是一个酒鬼,知道是在南门糖烟酒门市买的,就到那里去闹,说是“开后门”。南门糖烟酒门市只好也给他两斤洋河大曲。以后他经常去要买酒,不给他就闹。这家人家很坏,特别是他家舅舅,南门染坊的一个工人,最坏。他家有两个女儿,和我同学。一次,二女儿头上生虱子,剃了个光头,戴着一顶帽子上学,我们知道了,就到她班上去,把她的帽子拿下来。二女儿倒并不坏,大女儿坏,尖刻,很丑,脸像鳄鱼,先比我高一级,后留级到我们班。她后来嫁给医药公司一个大学生,未生。2015年得病去世。她用积蓄一生的钱,买了一套新居,装璜好还没搬进去住,在她咽气之前被她娘家夺去了。她家还要女婿每月给老丈母娘1千元生活费,连女婿手上的一颗金戒指都在办丧事时被乘乱抹去了。

三十间东边,是地区外贸公司。文革时,在那里靠河边的地方,搭起一座大看台,每晚在那里批斗走资派或演文艺节目。公司的书记,姓杨,五十年代初在农村当区长,进城后将乡下的老婆甩了,搞上了一个地主小姐。文革时被批斗,家里东西都拿出来展览,连他写给地主小姐的情书,也拿出来展览。我去看了,情书的开头写道:“亲爱的、雅爱的、革命友爱的卫华同志……”那个书记,是个很善于搞阴谋的人,就和文革电影《艳阳天》中的反角马之悦,连长相都很像。五十年代,他和我父亲在一个单位,他是党的领导,我父亲是行政领导。一次,单位里两个科长在我家谈工作,晚上就在我家吃饭,被他看见,以后就整这两个科长。他的大儿子厚道,二儿子从小就很坏,一肚子坏水,活像他父亲,经常和我打架。有一次,书记在厕所里将我堵住,叫我表态,以后不再打他儿子。我说:“你儿子也打我,你怎么不管他呢?”他说:“他打不过你。”后来他大便实在憋不住了,将我放走。我看他蹲了下来,就回过来对他说:“非打,下回打死他!”他猛地站起,提起裤子,追了过来。追到门外,商业局一个秘书从那里经过,看见了,朝他喝道:“你想干什么!你这个阶级变节分子。过去在台时,欺压群众,现在被打倒了,还欺负小孩。今晚就开你的批斗会。”他的二儿子,小学、中学都和我是同班同学,同学们都叫他“黑卵子小伙”。他是怎么得着这么个外号的呢?文革初期,他的父亲在公司大会上做报告,说苏修的领导人,叫“黑卵子小伙”(赫鲁晓夫)。可能他在家也这么说过。他儿子就在同学中讲,于是就得到了这个外号。书记的老婆,也就是那个“亲爱的、雅爱的、革命友爱的卫华同志”,在糖烟酒公司当营业员,糖烟酒公司在军分区和地委大院都设有小卖部,她在这两个小卖部呆过。有人问她在哪工作,她总说:“以前在军分区,后来在地委。”文革时,她被列为“黑五类”,抬不起头来。1969年,她的大儿子被录取当兵了。她以为成了军属,带着儿子,穿着军装,在公司里显摆。公司里的人不能容忍,到人武部上访。结果她儿子被取消了。第二年,她让儿子从下放的农村参军,不让任何人知道。但还是被人知道了。就在新兵清晨列队,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儿子被从队列中喊出来,又取消了录取资格。她大儿子经过两次打击,精神失常了。后来被照顾回城,安排到公路站当清洁工,一次,用印有毛主席语录的报纸解手,被批斗,精神病发作,从此丧失生活能力,现在还住在精神病医院里。人们都说,父母坏事做多了,报应到儿子身上。

进入本世纪以来,城市南移,串场河已不再是城市南面的一条河,而是贯穿城市中心的一条河。河两岸高楼林立,行人如织。但人们习惯还称南门大桥这个地方为南门。这里已没有丝毫当年的痕迹,当年的居民,也絮飘云散,难得一见。但南门已经深深地铬进了我的脑际,那里的巷陌,那里的人家,那里发生过的许多事情,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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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往事的评论 (共 3 条)

  • 鲁振中
  • 心静如水
  • 襄阳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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