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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奖金风波

2017-06-08 20:07 作者:fuping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禾玉曼心烦意乱地走出屋子,在操作间独自踱步。几台转鼓若无其事般的依旧长鸣,它们怎知人间事?

望着台案上凌乱的皮革,地上散杂的化工材料,禾玉曼内心的疑惑宛如湖面上的涟漪渐渐扩大,苦闷与羞耻也随之增长。渴望得到解脱的她又返回屋内,毫不迟疑地拿起内线电话。

“陆工:请问奖金的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线路另一端就迫不及待地传来一句低沉的男中音,像是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同禾玉曼的质疑在密匝匝的线路甬道上擦肩而行。

“没有通知你,就是没有。”接下来是一阵嘟嘟…的忙音。

她微微颤抖着放下话筒,顿了几分钟,神情颓丧地走出试验室。门外,一位园林工正在给梧桐树杆刷涂石灰浆。尽管太阳还很高,却让禾玉曼感到阵阵寒意,微风撩拨着她的卷发忧郁地舞动。这时,一阵笑声乘着轻风吹过来,她抬头一看,试验室的几位同事正沿着两排大楼间的宽敞通道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他们大概刚从办公楼领了奖金,心情自然非常愉悦。然而,此刻的禾玉曼浑身饱含忧悒的血液正沿着脉络的固有轨道一路狂奔,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寸肌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无法排解的苦闷驱使她向人迹稀少而又充满臭气的角落走去,她是多么想用排出体内垃圾的方式,来剔除胸中的怒火,好让自己的身心不再经受折磨。她大声咳了一下,企图驱逐烦闷,却归于枉然。无法更改的意志,硬是不肯脱离那条固执的轨道,最后是厕所的穿堂风,逼退了她的延宕,她才起身返回。

“生产科的,还有工会的都领了奖金……”同事们打抱不平的议论声,让刚走进试验室大门的禾玉曼一字不差地听到了。后来的时间,她记不清是怎么熬过的。

下班后,禾玉曼来到光线荫庇冷风阵阵的食堂,匆匆喝了一碗玉米粥,上楼回到宿舍。她无力地斜靠在冰凉的床头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白杨树枝在寒风中料峭舞动;望着空洞的天色由灰转为黑暗,不由想起十年寒窗的日子;想起儿时去河道背石头的日子,还有眼下的境况,泪水模糊了她年轻单纯的双眸……

当面去质问吧,别人会怎么看?不去问吧,或许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没有参与项目的人却能拥有分享项目奖的资格,真正付出过的却被毫无道理地排挤出来,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不啻于奖金,而是对劳动的漠视与践踏。

临下班前,张师傅对她说:“你去找他闹!”禾玉曼怀着感激的目光望着张师傅,仿佛在聆听一道救赎心灵的圣旨。

现实生活中,劝慰者的愿望该如何来表达?绝大多数人大概是糊涂的。无限杂沓的社会,我们无法客观地评判在烦闷或挫折面前,一个旁观者说话的真实用意,只能凭着人心向善的公理,去理解,去看待。去闹,到底能为她的人生赢得什么?是可怜的自尊,抑或是更大的苦闷,这些都无法预知,只能让时间给出答案。

天空完全黑下来。禾玉曼钻进冰冷的被窝,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做了一个

天的傍晚。夕阳透过白杨树的罅隙斑斑点点洒落在食堂北侧的空地上。贾婶穿着一件黑白条衬衣在水池边洗衣服,她也端个搪瓷盆去洗衣服,就和贾婶边洗边聊。

“玉曼:俺给你说,你那性格太懦弱,到了工厂,一定要学厉害些,越是厉害,越是不敢有人欺负……”贾嫂关切地说,禾玉曼连忙点头。“一个人走到哪儿,就得适应那里的文化。文质彬彬的在工厂就很难融合,人家也不习惯,还觉得你另类。他们喜欢直言不讳,你就没必要羞羞答答……”突然间水龙头关不住了,她赶紧跑到大门口去喊人,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就从梦中吓醒。

人一生要做许多梦,大多很快就被遗忘。这个梦却让禾玉曼铭记在心。

贾婶是位烧茶楼的临时工,贾厂长的老伴,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皮肤白皙,脸庞丰满圆润,说话直爽,憎分明,大家亲切地叫她‘贾嫂’。

前些年,启动的职称改革,技术上拥有专长的老厂长贾志强被评上工程师。以照国家政策,贾婶和几个孩子一起进了城,户口也由农村转为城市居民户口。大女儿-贾艳丽被招工进厂;二女儿-贾晓丽接班走进工厂;贾嫂做起了这份自由安逸的工作,还有一个小儿子已经上了大学。

诚然,一个人的性格是生存环境,成长背景积淀在个体行为上的综合反映。外在的柔弱,并不代表内心的无能为力,而是用纯真的善良,用人间的大爱去诠释,去对待每一个生命应有的尊重,并非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翌日早晨,刚一上班,情绪难以平复的禾玉曼先去车间化验室找蒋玉如,每天早上是蒋玉如是最为忙碌的,她正在测PH,一旁站着等化验结果的操作工。禾玉曼一走进门就毫不忌讳的把昨天发生的事情抖落了一遍。

“为啥和项目不沾边的人都能领到奖金,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谁让人家是领导呢?”蒋玉如抬头瞥了她一眼说。

“如果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大家都视而不见,任其发展,不就等于助纣为虐?”

“你的想法太单纯了,”那位操作工插话道。

“只有毫不客气地站出来拨清是非,这种现象就不会再发生,”禾玉曼进一步辩解道。

“一个人要是得罪了顶头上司,可就没他的好日子过了。”蒋玉如诚恳地对她说。

成长背景、顽强意志、岁月蹉跎共同交织的罗网让禾玉曼深陷其中。蒋玉如的忠告并没有让她做出一丝一毫的退缩,反而是贾婶的话一遍遍激励和鼓舞着她去冲破个性编织的缠索,去勇敢表达内心的真实意志。时间,并未平息她胸中的怒火,反而越烧越旺,积郁在心中的苦闷不断地发酵膨胀,最终凝聚成一种强大的力量,带她从此走向梦中渴求的自我。

马尔克斯说过:“灾难本身能够激发人们找出对抗烦闷的办法。”下午刚上班不久。禾玉曼向陆国雄的办公室走去。

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脚步却是如此坚定。她推开一楼办公室一扇虚掩的门板。眼前情景让她仿佛走进一种虚幻缥缈的世界。满屋子的烟气,满屋子的说话声,还有围绕着火炉的笑声,人影像一个个魔鬼,变得灰暗而模糊。禾玉曼用呆滞的目光环视了一周,大脑仿佛失去正常的记忆与指挥功能,只能听从于人体官能的临场发挥。在煤炉和烟卷散发的雾气中,她急切地搜寻目标,当看到紧挨墙角的柜子旁站着嘴里叼着烟卷一脸嬉笑的陆国雄时,禾玉曼便不顾一切地褪去了往日的羞怯,全身斗志高昂地去战胜这人为制造的不公。愤怒霎时撬开理智的闸门喷薄而出,熨红了挑战者的面颊和瞳孔。

“陆工:是我没参与项目吗?”禾玉曼直愣愣地盯着一张模糊肥硕的脸庞,见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又补充了一句,“为啥给没挑过水的人摘了桃子?”这时,一年四季脸上都冒油,遇事眼皮总是习惯性不停闪烁的陆先生显出一幅惶恐不安的神色,脸庞也神差鬼使般地涂上了油彩,高倍近视的眼镜片下,异常凸出的瞳孔透露出心中的惊愕、愤怒与无奈,停留在嘴边的烟头不住地抖动和徘徊,始终没能塞进欲言又止的嘴里。大约过了两分钟的样子,陆国雄毫无底气地嗫嚅道:“没有,就是没有,”同时降低了烟卷此前张扬的高度。

屋外的寒风吹动着地面的落叶飒飒滚动,屋内的喧闹变成死潭一般的寂静。缕缕蓝烟在人群呼吸的带动下从容缭绕。禾玉曼像只斗鸡,脑袋膨胀,全身颤栗,思维空白,耳蹚嗡嗡作响。未得到满意答复的她站在离目标不足一米远的位置上,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肇事者的鼻梁扯开嗓子吼道:“那您到底把属于我的奖金敬给了哪位先生呢?”一句不包含在腹稿中的话,即兴冲了出来。见对方一副理屈词穷的神情,毫无征战意愿,还有屋内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禾玉曼选择尽快结束这场没有结果的战斗。最后补充道:“嗨!权当我做了施舍!”说完,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寂静片刻,屋内旋即又漾起乱糟糟的唏嘘声,人群纷纷离去。

回到宿舍,禾玉曼孤零零地伫立在窗前,望着十二月末的隐晦天空,白杨树枝在寒风中瑟瑟颤抖,耳旁依稀能听到车间机器的轰鸣声。烦躁的肺叶像过山车一样,经过大剂量的空气交换之后,冲高又平稳回落。至此,内心的怒火渐渐熄灭。事实上,禾玉曼并未领略到胜利者的喜悦,而是失败者的沮丧,还有一种深深的遗憾。两败俱伤的战斗,残留下一片空寂的黑色焦土。

人生本来就不易,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却要生出什么事端,什么矛盾,再附加额外的痛苦呢?

下班前几分钟,蒋玉如来到宿舍找她,想必是听到了什么。“走!到我家吃饭去!”她走进门就说。

“谢谢,不用了!”她从心底真诚感激蒋玉如的一片好意,眼眶却不觉被一种温热润湿了。此刻的她只想蒙头大睡一场,尽快翻过如此晦暗的一幕。她拿起饭盆和蒋玉如一起下楼,向食堂走去。

多年以后,当蒋志平向禾玉曼谈及自己的切身教训:办公室的一次闲聊,几人一起议论公司副总,他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却没想到,他人诋毁的言论,最后全都冠在蒋志平一人的头上,并被传到副总的耳旁。不久,他便感到一种奇妙的气息,以至于影响到他前行的脚步,就像穿了双不合脚的鞋。禾玉曼由此联想到这两件事是否有相近似的缘由,可虚幻的过往,就像软化过度的牛皮一样,变得模糊不堪。

第二天早晨。太阳准时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空气寒冷依旧。世界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令禾玉曼倍感烦闷的日子,终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行渐远。曾经发生的一切,并未给寻梦者执着前行的脚步带来任何微恙,反而激发起一股更加强大的活力,去充实和完善自己。

摘自长篇小说《寻梦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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