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

在我家阳台上，长着一盆枸杞。那是一棵老树，原先生长在我市响水县灌河边的田野里，一九九0年秋天，正在它繁花满枝的时候，我将它从地里挖起，带回家。当时挖回两棵，栽在花盆里，一冬沉寂，开春后，一棵活了，还有一棵死了。我想，它们也和人一样，也是眷恋故土的吧!虽然没有狂风暴雨，严寒霜冻，但远离了家乡，远离了它生生不息的那块土地。那棵死去的枸杞，也许又魂归故土了吧!

枸杞的生命是非常顽强的。在我小的时候，我家屋后有一片枸杞树丛。最初，它只有一株，高不盈尺，从砖缝里斜生出来，孤苦伶仃，在风雨中瑟缩。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那里的，那粒生长它的种子，是风吹来的，是鸟儿衔来的，还是哪个顽童扔在那里的？那里没有阳光，冬天，冰雪积久不化，可是它在那里顽强地活了下来。几年时间，就沿着墙边蔓延成一片树丛。它们的繁荣，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那些割草的农民，便经常将它们连枝带叶割去。但是，每割一次，它们生长一次，而且比以前更加繁茂地生长，从不屈服，从不气馁，默默地延生着它们的生命。

一九九0年，我在我市响水县农村蹲点，那里田边、沟旁，长满了丛生的枸杞树。到了秋天下霜的时候，田野里到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象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十分可爱。那是枸杞的果实，叫枸杞子。那里土地贫瘠 ，是盐碱地，也从来没有人关心它们的存在，给它们浇水施肥，但它们却长得十分茂盛。那里水土不良，旱涝无常。然而，连日不雨，土地干裂，禾稼枯死，枸杞却依然活着。暴雨连降，灌河水涨，淹没田野，待水退后，枸杞却生长得更加葱绿。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了解了枸杞，喜爱上了枸杞。它们并不高贵，也许，在花卉市场，在宾馆酒楼，在亭院花园，根本就看不见它们；但它们在广阔的田野里，蓬蓬勃勃地生长着，笑傲狂风暴雨，酷暑严寒。虽然，它的花朵，不如牡丹那样绚丽，菊花那样奔放；它的身躯，不像白扬那样挺拔，柳树那样苗条；它的枝叶，不像冬青那样常绿，梧桐那样茂盛；但它们那顽强的品格，旺盛的生命，坚忍的耐力，却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我从灌河边带回来的那棵老枸杞树，在我家已经生长了十八年。每年春节刚过，寒冬未尽，树木花草还在沉睡中，它的枝条上，却已经早早长出了绿芽。对于一个在漫漫寒冬里，盼望春天的人，见到那绿芽，心中是何等的欣喜、温暖。它是春的使者，带来了春天的讯息，让春天早早来到了我的心里。待到大地复苏，万木逢春时，它已是叶满枝头了。到了秋天，它们开花了。枸杞的花不大，淡紫色，很密，象天上的繁星。花落以后，长出果实，果实渐渐由青变红，待冬天降临时，那脱尽叶子的枝条上，便挂满了光洁、晶亮的红宝石一般的果实。在寒冷的冬天里，那点点红色， 犹如黑夜里的灯火，慰籍着人们寂寥的心灵。

去年秋天，就在它花儿开得最繁盛的时候，忽然，花朵纷纷凋零了，随着，叶子也枯萎了，枝条干枯了，原来它的根已经朽烂——它已经死去。我心中非常难过，它使我想起久卧病床的父亲。父亲在去年九十高龄之际，生病住院，将近两年，生命垂危，将不久于人世，每念及此，我的心情便十分沉重。那棵死去的枸杞，我不忍扔掉，放在阳台的角落里。可是，一天我突然发现，在它那干枯的根上，又长出了一对嫩叶。那对嫩叶，很小很小，比绿豆芽还小。我的心颤动了，它又活了过来!这就是生命的力量，这是对生的眷恋，只要还有一点儿希望，它就会顽强地活下去。不几天，那两片嫩叶越长越大，在它们下面又不断长出叶子来，形成一根枝条。那枝条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又生出很多枝叶来，不到一个月，这棵死去的老枸杞树，就又重新恢复了青春，又像以前那样，枝繁叶茂了。更让人惊奇的是，它今年已经开过花，却又再次开出花来，花不多，疏疏朗朗，这使我十分感动，它仿佛是在补偿今年未完的责任。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也非常高兴，说：“看来你爸爸也会出现奇迹。”但奇迹终于没有在我父亲身上出现。就在度过91岁生日的第二天，他辞世了。弥留之际，常提到他的家乡。父亲一九四一年参加八路军，离开家乡已七十多年，树高万丈，叶落归根，他还眷恋着他的故土。

近来，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将那棵老枸杞树，重新送回到响水县灌河岸边的那片土地上去，那里是它的故园，是它梦牵魂萦的地方，以此作为未能将父亲送归故土的一种安慰，也以此文纪念我去世的父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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