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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黄大荣老师《红楼梦的文化主题和曹雪芹的精神超越》有感

2017-04-22 16:19 作者:菡萏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读红楼,从年少时对诗词的痴迷,十二钗的喜,到后来延至每个人物每处场景,纳入人性范畴思考;不仅是自身审美的提高,更是对生命深入体察,对作者包容心胸敬畏渐深的过程。生活中不会有人和我谈红楼,即便有也是影视剧那点边角料或胡猜乱疑之类,触及不到那片孤独的海域,所以我常缄默以对。曹侯写红楼是有情的,他泪下,我亦泪下。但两百多年来人们一直在那争吵不休,褒这个贬那个,极尽挥拳漫骂、断章取义之能事,以至于有人和稀泥以彰显自身宽容和伟大,实是另种冷漠。均未从高处出发,找出源头活水,做出全面理性分析,纠缠的多半是一句半句,表面上的零碎,说的是红楼,实是自己的那点心思。

看老师的文,感触颇多,有豁然开朗之感。老师行文风格自是与我不同,老师尚理,抽屉学,分门别类,各就各位,冷静之剑直插内核,多有惊人之语,这点和曹侯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我喜从感性温暖处入手,娓娓码过,于事物推进中展开。然有些东西是需要比较的,没有比较便不知自身思维的紊乱和一些帖子的单薄,以及个别大师的想当然。老师能把每个人物归类上升至哲学的高度是了不起的,没有对历史、对文化及宗教的深入研究,没有自身独立的精神之光,思维体系的严密构建以及几十年的苦心积累是做不到的。所以说阅红楼,功夫往往在书外。

很同意老师的一些定位。如宝钗是儒家文化的活化石,一语中的,标题就很好,非常人可想见。且抽丝剥茧,深入阐述,让读者服膺。宝钗是个鲜艳的女性,也是全书塑造得最为成功饱满的形象,最像人的一个人,秉正邪两赋而来。这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不止一次听老师提及。所以我理解老师对这个人物的珍爱和把她放到第一节的缘由。没有宝钗,红楼的分量将大打折扣,甚至不叫《红楼》,她代表的是最悲剧一梦。她的典型性无人取代,亦是儒家文化的幻灯片,一个具体活动的帷幔,亦老师说的“文化模型”。宝钗的行为纯属自然,自己并无意识,且自以为充满正气和深入骨髓的正确,这点是最可怕的——黄老师称之为“内实化”。也正是这种不知不觉的侵蚀,使之丧失了一个少女应有的柔美天性和浪漫情怀。宝钗等级观念极强,这点和探有点相类,在对金钏,香菱身上多有体现。她所维护顾忌的多是她所处的阶级利益,而不是宝玉眼中平视的世界,这是他们最大的差距和隔阂。阶级一词曾很敏感,已被很多人不屑,这也是一种狭隘的误区,无非来自过往经验,而非历史全局的纵观。那个时代是有阶级的,人是可以买卖的,主流文化也一直为其服务,所以我们不能把人物单独抽离,放至今之环境演绎。也因此,我对一些调侃、假设、娱乐化的论调深为反感,说宝玉娶此纳彼,皆是臆想,不仅是对书中女性之亵渎,更是对《红楼梦》的玷污。钗黛之间,也不可武断喜这厌那,诸如比其美丑等等,皆非学术,而是无用功。作者意在书写人性精神之光辉,独立自由之个性和爱之情怀,颜值在里面退居其后。讲漂亮金桂之流皆不差,宝玉曾找王一贴求妒方,王道士亦风趣。此皆作者有意之笔,意在言心病难医。也是作者成熟后,回思来时之路,从皮囊到精神的回归。

老师对宝玉梦魇之说的论述,深以为然。原文:“他梦中吐露的真言,只要‘木石前盟’,不要‘金玉良缘’,作者特意安排让宝钗一个人单独听见。这既是对宝钗明确直接地排斥和回绝,又是对她自尊和情面巧妙地呵护。”老师这里阐明两点:一要直抒胸臆,当面回绝;又要巧妙掩护,保其尊严,作没发生状。可见老师深味作者一片苦心。但若想统一这两点非易事,怎奈曹侯棋高一着,场景易至梦中,不仅符合宝玉的性格,也是《红楼梦》中奇梦之一,可谓神来之笔,乃全书精妙含蓄之处,也是作者的玲珑手法和老师说的艺术需要。此处,曹侯有意为之,让宝钗故意听到,意在直接表态,彻底打消其念头。我亦论过此节,说过可以想见宝钗当时的尴尬。前面清虚观打醮,宝黛为金玉之说已然闹过,宝玉砸玉,等于向全府公开宣布自己的爱情选择,宝钗脸上挂不住,才唯一一次失态,也就是丫鬟靛儿,借扇双敲那一回的故事。但后来宝玉挨打,她又让莺儿把玉络起来,实在是不甘心“金玉良缘”的流产。三十六回应该是个分水岭,宝玉表明态度,宝黛之间波澜渐息,不再猜疑,关系趋于平缓美丽,金玉良缘亦随之悄声匿迹。也就有了38回的钗黛合一论,实是假象,真实的情况是宝黛心意已明,相互默契,不再为金玉之说累心,黛玉对宝钗自然友爱起来,薛姨妈也随之收敛,不再广为散布流言。读红楼我喜从人际关系着手,也就是血缘姻亲的远近和复杂性。抛开大环境,这在哪个时代都通行,也好定位她们所处之位置。黛玉宝钗皆客居,但关系不同,黛玉属夫家这头,是贾府的外孙女,系贾母千里放船派人接来,王夫人即便内心不悦,面子情也要过得去。贾母活着,黛玉就有最大的保护伞,五十七回,作者曾借紫鹃之口明白昭示。宝钗和薛姨妈那就远多了,住不住都是别人一句话的问题,故不得不谨慎。所以同回薛姨妈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每每想疼黛玉,只是不好带出来,怕别人说老太太疼,她们也洑上水来,可见薛家在贾府的小意。

老师观点鲜明,不拖泥带水,这是我钦佩的。比如说:“薛宝钗的道德面具、生存策略和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认同与恪守,是以自由、尊严、个人权利和审美情趣的自我牺牲为代价的。”这话,有些人可能听着刺耳,但确实如此,切中要害,也是让人一大痛心处。一个花朵样的美丽少女缘何自我禁锢,这正常吗?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又是什么?这个单谁来买?这也是曹侯不断思考的问题。我们不喜欢的不是宝钗,而是她背后那些看不见、无形中影响她的东西——不合理的文化。两千多年的儒家文化有其表面堂皇实为糟粕的一面,这是毋庸置疑的。老师多有引用和精彩尖锐的阐述,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宝钗便是深受其害者,这也是她和宝玉说不到一块的原因,不同的文化认同造就的结果。老师句中提到“尊严”二字,最为赞同,我亦说过。宝钗何来尊严,谁给过她尊严?自家有房子不住,非要居别人家;不喜戴首饰,偏要挂着个沉甸甸的金锁,等着人家的玉来配,自己母亲还广布舆论,大有推销之嫌;年龄最大,偏偏不嫁,别人订亲的订亲,出嫁的出嫁,自己干巴巴地等着;明知道人家砸的不是玉,是金玉良缘,还得装作浑然不觉;人家噩梦中都在叫骂,想摆脱金玉一说,自己还能自我感觉良好吗?黛玉讥讽倒在其次,连自己的哥哥急了也拿此话堵她的心。三十四回她哭了,是她书中唯一一次落泪,为什么?因为戳到了痛点,金玉良缘是她的痛点,是她寄人篱下,倍感屈辱,极其没有尊严的由来。只是曹候说得含蓄,有时候使点障眼法,背面敷粉,正话反说,也就是老师一再提到的“春秋笔法”。她是台机器,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一切,这里请安那里问好,姐妹间也要适时闲话,灯下赶针黹,想着这,顾着那,这个不可以读,读了移性,那个不能戴,从简才是。她说的做的都是正确的,没人驳得了,但这些是她自己的思维吗?还是当时的道德准绳千人一面的主流的东西?她自己的心底热情,生命之火呢?

曹侯写她内心是复杂的,不乏怜惜呵护之情,亦想保其尊严,下笔慎之又慎。我曾说过金玉良缘系人为炮制,是书中假中一大假。玉本一假,和尚道士变的魔术,混人肉眼而已。石才是真,没玉咋来金,皆是杜撰。红楼梦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脱离那个时代,故事人物便不成立,尽管人性是不变的,但人性也是有弹性的,环境可以改其长短,亦可游走于善恶任意一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所以宝钗是被割裂的,容貌思想严重分离。老师有这样一段话:“‘任是无情也动人’,是曹芹对她的诗意的概括。他把她的‘无情’和‘动人’都写到了极致,把‘动人’对‘无情’的遮蔽性也写到了极致。”这里用了遮蔽二字,亦点穴之笔。所以高大上的东西不管如何迷人,都是不经推敲的,一旦遇到考验就会露馅。金钏是四大丫鬟之一,与宝钗素日一定人情不薄,人生最大莫过于生死,但为开脱安慰其姨妈,竟生出失足落水这样的臆想,大有歪曲事实之嫌。若推及平儿、鸳鸯、袭人等身上,她是不是也会如此,真不可深想。宝钗平和的是外表,坚硬冷漠的是骨子,也是两千多年儒家文化在她心里安营扎寨的结果。我们说的是宝钗,实是瘤。历史和文化相铺相成,需在一个节点上,反之就会碰撞,只是那个年代还不明显,隐蔽在一些琐碎中,大观园这样的清静之地,亦难免。所以老师说,金钏事件是“ 曹雪芹写薛宝钗,不仅精心描绘她美丽的道德外衣,也不惜时不时给于它无情的戳穿。最‘狠心’、最‘残酷’的一笔。 ” 道德外衣、戳穿,这些词语看似冷酷,实至情,亦是真实的写照,有一针见血之妙。

老师还谈到宝钗中性化的问题,属首次听说。宝钗妩媚端庄,美丽动人,尽人皆知,但就是没女性之美,也就是羞涩天真之态,这是很多读者都能体会到的。究其原因,应该是儒家文化的围剿和自身不自觉的杀灭。情字最美,故最后有情榜。有情方为人,才能焕发出人性的光辉,这才是最主要的。此外,老师的春秋笔法和眼光之说也深以为然,只是我永远不可能达到这样的理论高度和清晰认知。我曾为自己小书写过后记,虽凌乱,其中亦谈到视角问题,也可作宝玉、宝钗区别论的浅显认知——

“红楼是禅意的,每一枝花都在该在的位置,那里的人更真实更人性更像人。曹侯不是佛,无需端坐莲台,俯视人间。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是享尽富贵也历尽苦难的人。他以众生的目光写就了这本书,而不是某一人局促狭窄的视角,这是一个千古的突破,也是一种人性伟大的回归。什么是禅?是茶道、香道、花道?不!那只是表象。静室焚香,虚窗品茗;插花清供,布衣粗服,这只是一种个人修为或姿态。真正的禅是在大红大绿,镶金裹银的背后依旧有着一颗平和温热的心,依旧有着一双干净平视的眼睛,这是最难得的。宝玉做到了,曹侯做到了,所以他们才是最真实的佛,所以红楼是一部兼具包容性和悲悯性的书,这才是它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和魅力所在。不管是尖利的、说教的、隔路的、愚钝的、野心的、势利的、淫荡的都是亲切可爱的。他把女性作为一个人格的载体来对待,给予了最高的尊重;他把那些庸常的小人物,给予了土地般的亲切和日暖阳样的光泽,这是最可贵的。”

宝玉的眼里是没阶级的,他用一种清澈自然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反思所处文化背景,在儒道释的围墙里不断穿行。曹雪芹曾在书中再现自己认知的全部过程——老师这篇文章的第四部分有细致的论述。曹雪芹是先驱,是那个时代最早的觉醒者,这无关政治,是人性的自觉和光芒使然。就像胡适开创白话文之光,蔡元培第一次到北大出任校长,对校役那深深一躬,代表的不仅是自身修为,更是一种文明的进程。他们均走出国门,受西学影响,而宝玉居于笼中,却早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反思传统文化,能说他不伟大吗?所以那些不喜宝玉,说他好色,女性化,不喜读书者,皆是一孔之见,偏颇之论。可以说,谁在那个年代,有他所处的环境都会比他色。他的性别意识在那个男权社会,是作者故意模糊掉的,成为一种文化符号的代表。老师文里有更精彩的论述,这里就不累赘。说他不喜读书,要看读什么书;如果承认宝玉是作者的最重要的原型,他不读书,焉有《红楼梦》的问世,又怎会出口成章,有独立之思维,只不过他读的是自己喜欢之书——大观园内的禁书,烧的是他眼中的垃圾。所以他和宝钗的思想是完全不在同一层面上的。他排斥儒家,迷过道家,走向佛家均未找到精神出口,最后回归现实,开创自己的文字世界。在老师后面的章节《 贾宝玉的出走和归来》里,有更深更全面的阐释。

另外喜欢老师的切割说,也就是曹雪芹对男女关系的理解——爱情、婚姻、性的独立划分。宝玉最早的性是给袭人的,那时只有十一二岁,属生理需要;他的爱情是给黛玉的,纯属精神契合,并无性;他的婚姻是给宝钗的,有性无爱,连对袭人那点亲近感都没有。所以说宝钗是悲剧中的悲剧。

老师打破常规,用文化的视角定位里面的人物,是可贵的。宝钗是儒家文化的载体,黛玉是道家文化的载体,另一种文化符号的代表,有着大自然的深邃之美,属没污染之水域。老师称黛玉为精神女神,观点敞亮,强过那些粘皮带骨的评论不知多少倍。我也曾无数次赞美过黛玉,认为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足可以经受得起时间的检验,她和宝玉与别人的区别所在,是身上永远闪烁着人性中最温暖最动人的光芒。

老师还有很多深刻精辟的论述,比如超越,比如舌头论等,我不能一一复述。很荣幸诸多观点能和老师同声同气,尤其在金玉良缘和钗黛的认知上,只是老师更系统,层次更高,讲得更透彻些。老师半辈子痴迷红楼,多年呕心,大量书外的准备,著成三十万字《红楼梦寻》一书。从一些无畏的争论和探佚中跳出来,高屋建瓴,用儒释道文化的视角重新解读红楼,而不是自身狭隘的一己之光,是难能可贵的。不仅开创了红学的新局面,还梳理了一些红学界纷乱吵闹的问题,为一些争论找到了理论基础,亦即问题源头。

这本书我只是读了导论和一二部分,还未及深读全文,已知其浩瀚博大。感谢老师的馈赠和信任,尚没问世,便让我先睹为快。能和老师交流红楼这样一部喜爱的书,是幸福的,时光也有了它具体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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