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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孤

2017-04-09 10:53 作者:五令书生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上一个整整调查了二十天的债权人谋杀无故拖欠债务的债务人的案子终于结案了,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我准备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做刑事调查工作,每天几乎都是把神经绷得紧紧的,是不容出现半点错误的。有些案子的侦破多是有时限的,所以,当我们接手的每一个案件时,都像是在参加极其严格的考试。

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海风,睡意就袭来了。本想静静地欣赏一下这座海滨城市的美丽景,但无缘享受了。虽然从小就是在这座海滨城市里长大,但是,小时候却没有发现她的美的心思,而现在呢,自从考入警校后,就没有了发现她的美的时间。突然,我总觉得我欠着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什么来着。

睡着的我以为在做,梦里电话响了。当时在梦里还有过短暂的以为,这是职业病,我把在工作中的一些事儿都带进了梦里。但是,我还是撕开了梦境,因为电话铃声已真真实实地响了好几声了。

在哪里?

北山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好,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发现尸体的现场是在北山村的一个小山头上面。山头上有几座老坟墓,山头上长着尺来深的草,还有几棵细小的柏树。这个山头看起来有些阴森。

死者是一个男性,估计二十五到三十岁。死者被发现时,没穿一件衣服,全身赤裸。死者头部后脑处有血,口鼻也有血流出来,死亡时间大概在一点到三点之间。如果不是另一个伤口的话,第一感觉就是他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因为,他的另一处伤是在下面,他的生殖器官被割断了,被割断的生殖器被放在其身旁,看来,凶手是故意那么做的。他是我从警十年来遇见的死得最为凄惨的被害者。

报案人是一个五十岁的五金厂拔料女工,姓蔡。我觉得她胆子挺大的,如果一些胆子小的人见到这场景,多半会被吓尿裤子的。

我问,你是怎么发现被害者的?

蔡女的声音非常洪亮,后来得知,她在五金厂的制坯车间拔料,车间机器声大,如果人说话的声音小了的话,也就等于没说话了。

蔡女说,今天晚上,我拔料的那台机器坏了,出不了料,我见没事做,就提前回家了。厂子在南山村,我租住的地方在北山村,为了少走一段路,我就直接穿过这个山头就行了。这条路我都走了两三年了,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我问,你一个人走这条路不怕吗?

她说,我是贵州人,天生胆大,我们老家就有很多坟,我都不怕。刚才走到这里时,我不经意瞟了一眼那几座坟,突然,发现一座墓碑前像是坐着一个人,刚开始我以为是城里一些变态男人用的“假娃娃”,但我用手电照过去,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我吓了一大跳,那人的脸上全是血,活这么大把年龄了,还第一次被吓软到了地上。

我问,你有走近去看吗?

蔡女说,不敢走近去,站得远远地看都毛骨悚然了,哪还敢走近看了,这人老了,身体弱,万一看出个什么病,怎么办?

我问,你在回家的路上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吗?

蔡女想了想,说,除了遇到一辆环卫车和两个环卫工人,没有看到其它情况。

与蔡女对话时,我发现她思维清晰,看来,当时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并没有被吓得失魂落魄。

我们在那个小山头一直守到了天亮,天亮之后,我们拉起了警戒线,开始勘察。这个小山头距离山下的马路的垂直高度只有十几米,山头面积也不大,一百多平方米。这样看来,叫小山头有些夸大其形了,叫小山包更确切一些。现场没有拖拉的痕迹,但有一组脚印,脚印有一个特点,左右脚印的深度不同,右脚印比左脚印深了不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从山下的马路到山头的那条小路的地上有滴状的血迹。再根据死者满脸都有血漫流的状况判断,死者可能是被肩扛倒驮到那座墓碑前的。这也可以说明,凶手身上肯定也有沾了不少死者的血。另外,我们发现,死者的胸骨多根断裂,是锤状物多次捶击所致,因为,死者鼻口有大量的血流出来。

由于死者满脸都是血,很难立马辨认其身份。他身上的衣服不仅被脱光,就连他的生殖器也被割断,这样的动机几乎可以排除抢劫杀人了。以此反之推理的话,这很可能是带着复仇性的情杀。

在山下发现第一滴滴状血迹处,我们还发现了车胎印。那种车胎印很容易判断出来是什么车,那是一辆人力三轮车,现在,全市的三轮车几乎都是半机动半人力,除了一些回收废品的三轮车,还是有些是全人力的。

通过勘察后,我们觉得,凶手虽然残忍,但他的手段却不高明。我认为,从凶手行凶的动机便可以调查清楚的。

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林新,二十八岁,无业人员,啃老一族,而且还是一个“夜猫子”,天天夜里泡酒吧,白天睡觉。林家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有一个门面,专做五金生意。在辨认出死者就是林新后,林父林母都病倒了。他们算是老来得子,现在的年龄都已经六十几岁了。林新有一个姐姐,早已出嫁到了香港,听说林新出事后,她就准备回娘家来照顾林父林母。

林轩,是林新的朋友,是关系比较好的那种,这是调查众多对象后所得的信息。他们经常一起出入酒吧,几乎天天如此。昨天晚上也不例外。

林轩见到我时,他还有些迷糊,好像前一晚的酒精还没有散去。我想,纸醉金迷的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问,你知道林新出事了吗?

林轩醉眼迷离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说,他死了。

他摇晃着脑袋,说,你在给我开玩笑吗?昨天晚上他还给我说今晚带我去建光酒店喝酒呢?

我说了一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迷离的眼神突然庄重起来,说,庾警官,他真死了?

我点了点头。

这会儿,他才有点惊讶,问,他怎么死的?

我说,被人杀死的。

他却突然放松了似的,说,我还以为他是醉死的。曾经我一度认为我们这号人一定会醉死在酒里的。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被人杀死了。

我说,你不问问他是被谁杀死的吗?

他笑了笑说,大概你们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被谁杀死的,那我又何必问呢。

我突然觉得他们这号人的血液里整天都流淌着酒精,如果酒精有温度的话,那他也就不会说出这么没有温度的话了。

我说,我想知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说,具体时间我是记不起了,昨天晚上我们是八点一起去的飞儿酒吧。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的,记不清了。

我说,还有其他人吗?

他说,肯定还有的,包括酒吧公主在内,十几个吧。不过,我都想不起什么了,他们就更没有什么信息给你们了。

我问,他有开车走吗?

他想了想说,我们一般开车去,喝完酒后再找代驾。我们每人几乎都有御用代驾。昨天晚上,好像他先走,喝酒喝到最后时,就没见着他人了。不过,我到车库时,迷迷糊糊地看到他的车还在。现在我也无法确定当时是不是自己看错车了。

我说,那么,今天就到此吧。我想我该告辞了。不过,我想,以后可能还会再来打扰你的。

飞儿酒吧是一个夜场,白天看它,就是一幢洋楼而已,但到了晚上,就是灯红酒绿了。我在想,人类为什么要发明酒这种东西呢?酒这种东西,除了午时三刻将至时喝一大口好上路外,其他时间喝起来,总是可能会误事的。

飞儿酒吧居然有一个地下车库,我记着调查到的林新所拥有的车辆信息,开始在光线不怎么明亮的车库中寻找,突然,一辆闽Cxxxx的车辆还停在那里。我去调查了飞儿酒吧的监控。林轩说得没错,林新在众人离开前半个小时就离开了,但他却没去车库。他出了酒吧大门,朝东南方向走去了。朝东南方向走不了多远,就是一片正在重新规划的城中村。那个村子里以前的建筑都很老旧。市政府去年就把这个村的重新规划纳入了重点项目里。不知道为什么,近期这个村的规划任务突然中断了。也许上面在修改对这个村的原先的一些规划吧。

见到那一片被推掉一半的村子,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是嫌疑人,这个暂少人迹的地方肯定是我首选的第一行凶地。那个村子离北山村步行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有简单的交通工具的话,大概也要十几分钟。我走进一幢还没有被推掉的房间里,想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是愿望落空了。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就让我在这里找到那些线索呢。走了好几幢没被推掉的楼房,都没有发现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我身后突然有人在说话,我转过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衣着有点邋遢的男子正站在我的身后,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型的装了半袋空瓶子的蛇皮口袋。我想,也许他错把我认为是跟他抢“地盘”的拾荒人了。

他呆呆地看了我好一片刻,打我刚才转身后,他就看出来了我不是他的同行。他无语,此刻,我居然也随他愣了好几秒。

你天天都来这里拾荒吗?我问他。

他开始弯腰拾地上的几个空瓶子,直到他眼前的几个空瓶子拾完后才撑起腰来,又看了看我,说,不天天来。天天来没那么东西可以捡。

我见他走路时,他的左脚微微有点跛。我的脑海里立即就闪现出了凌晨在北山村的那个小山头上发现的脚印信息。但我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拾荒人就是杀死林新的嫌疑人。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正在规划的城中村的某一处就是林新凌晨遇害的第一现场,但是,林新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画面就是朝着这个地方走的。另外,脚有疾的人并非只有凶手一人,如果现在眼前的这位男子是凶手的话,他为何明目张胆地再来这里。除非只有一个原因,凌晨他行凶时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男子也有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很多线索都对上号了,我却有一点不敢相信。这侦查进行得实在太顺利了。

那个男子在我眼前蹬上了他的那辆三轮车,丝毫没有避讳我。虽然我没有向他表明身份。

我开着车子一路跟着他,每当他停在某处拾荒时,我就坐在车里观察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在跟踪他,但他的举止没有半点做作或不自然。甚至有那么一片刻,我觉得自己在浪费案件侦查的黄金时间。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天也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在一个回收站卖了几蛇皮口袋的废品,之后,他又到了一家电器回收店,把下午回收到的两部旧的台式电视机和一台已没有门的立式电冰箱卖了出去。

接下来,他一定是要回家了。我心想着。

他朝一个大型的农贸菜市骑去,我以为他的家就在附近。他把三轮车停在了一空档处,下车去了。我本想下车去的。但我结合眼下的情况判断了一下,如果他真的住在这里的话,三轮车不可能随意放在市场边,也没有上锁。

果然,大概十几分钟后,我又看到他了,他手里提着的并不是蔬菜,好像是烤鸭之类的熟食,看样子,份量还挺多的,他在市口的小店里面还卖了一厢啤酒。那小店里的老板娘看起来与他挺熟的,他们谈了好几句话,俩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挺轻松的。关于他买酒的举动,我推测,也许他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吧。

他终于又骑上了车。我想,这回一定是归家了吧。

再次看到我时,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有一丝惊讶。看来,他并不知道我在跟踪他。但我又无法确定,也许,他的惊讶只是给我演戏看而已。

他住在紧靠北山村的南山村,他家离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远。其实,我出看出来了,他是外来人员。他租住的房屋的屋顶是由石棉瓦盖的,墙壁也是由空心砖砌成的。就一间,面积有二十几平方米吧。但是,屋里堆满了拾荒回来还没有卖掉的回收品,所以,屋里可以行动的空间非常小。

我以为他是一个人住,但是,没有想到,屋里的一张黑漆漆的木椅上还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的衣着比他的衣着更邋遢。小男孩本来在看电视,突然见到陌生人站在门口时,他就直直地盯着我。我发现,他盯我的眼神有一些痴呆。

怎么是你?

拾荒男子问我。

我说,随便看看。

拾荒男正在接水,准备洗手。他不再看我了。

有什么好看?

我没有向他表明我的身份,说,今天凌晨,隔壁村的一个小山包上发现了一具尸体,你听说了吗?

拾荒男还蹲着洗手,他的手指上有皲裂的口子,应该是去年天留下来后就没有痊愈了。那皲裂的口子里有些许污垢,在他屋里的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见。他好像想把那道道口子里的污垢全洗出来,但却徒劳了。

不知道。

我说,那边死了一个人,你怎么不知道呢?

他说,那又不关我的事,我知道得那么多有什么好处呢。

我觉得还是向他表明了身份吧,因为,接下来我还有很多问题得问他。

他端着洗手水站了起来,倒在了门前的一处臭水沟里。随后,他进了屋。他打开电饭锅盖,锅里并没有腾出热气。他乘了两碗饭,我才发现那是冷饭。

过来吃饭。

他叫那个一直盯着我看且还对我笑的小男孩吃饭。

那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挪着脚步。我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眼神带着几分痴呆。

我叫庾庚,是石城分局的刑警,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他打开了一瓶啤酒直接吹着瓶喝了起来。随后他说,我只是一个捡破烂的,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

我说,只要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是帮到我了。

那个小男孩吃他刚才买回来的烤鸭,一边吃着一边还是笑着盯着我看,。

那个男人问,你想问我什么?

我说,怎么称呼你?

他说,孙扁。

我说,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几年了?

他说,我是重庆人,来这里十几年了。

我说,你的脚怎么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五年前,开摩托摔了,落得了这样。

我说,小孩今年几岁了?

他说,十二岁

我说,他有上学吗?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说,他无法上学。

我问,怎么了?

他指了指那个小男孩的头,说,他这里有问题。

我问,他妈妈呢?

他非常干脆地回答,跑了。她和别人跑了。

我说,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在带他吗?

他说,不然怎么办呢?

我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说,壮壮。

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我问了很多关于他的问题,他都非常直爽地回答了。问得差不多时,他已经喝完了两瓶啤酒。完了,他问我,庾警察,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只是例行问话而已,请理解。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随后,他又问,你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我说,今天凌晨你在哪里?

他说,在家里睡觉。

我想,关于他的一些基本信息,我掌握了不少了。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就说先告辞了。他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着酒。

孙扁这个人太怪异了,如果他是杀死林新的凶手,那么,是什么动机呢?而且,杀死林新的手段如此残忍,一定是积累了很重的怨气才会下此毒手的。但是,他们俩根本就难以存在交集点。如果单纯的是仇富,那也没有必要割掉被害者的生殖器。

孙扁的租住旁边两百米处有一家名叫一胜的小型超市还开着,我口袋里的烟没了,就进去买烟。超市里就一个三十来岁的女青年,容貌挺清秀的,但是身材有一点发福臃肿。

我接过她在收银柜处递过来的烟后,问,老板娘,我想向你打听个情况,你知道旁边那个拾荒男子在村里住了多久了吗?

她戴着眼镜,看了看我,说,已经住了好些年了,听说,十几年前,他在工厂里做工,好了一个女人,后来结了婚,小孩子四,五岁时,她妈妈就跑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的小孩子有智障。他只会叫,其他什么也不会说。他一个人带着小孩子挺可怜的。老婆跑了,又要带小孩子,还要挣钱生活。后来听说,他跑摩的,摔残了脚。后来就开始拾破烂了。一个三十几岁的人苦成了五十多岁的模样。所以,周围的人与他搭话时都叫他老孙。

他才三十几岁?从看到他第一眼时,我一直认为他有五十多岁了。

老板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人进超市来买东西。来人对老板娘很熟,一进店,就聊起了邻村的案子。

老板娘问,你早上去那里看了吗?

来人说,去看了,尸体被拉走了,那里拉起了警戒线,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听说,那个男人被脱光了衣服,还被人切掉了那里。

来人并没有在老板娘避讳什么,只是说得较为含蓄。

老板娘对来人说的情况好像早已听说过了,她说了一句“真是变态”后又问,你还听到什么没?

来人说,说得乱七八糟的都有,不知道那些是真的,懒得说了。哦,一胜呢?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老板娘说,鬼知道他去哪里了?每次吵架后都会跑出去呆几天,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他爸给他留下这个超市,我早就跟着他饿死了。

来人笑了笑,说,所以说,嫁给富二代,再穷都不会愁吃穿。

老板娘说,就他那样,给他十座金山银山也会给他败光的。

来人又笑着说,男人嘛,三穷三富不到老。你要往远里看。

老板娘说,我就是看远了后才担心今后会跟着他喝西北风。

他们还扯着家常,我对老板娘说了一句谢谢后,便离开了。

严小欣正在做晚饭,她对我突然的到来有些不高兴。她问,你来做什?

我在她那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坐了下来,手里还燃着烟,猛抽了几口。说,想你了。

她正在炝炒上海青,辣椒放得很多,炒起来的油烟很炝人。我实在忍不住了,咳起嗽来。她说,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了吗?

我说,我们都好几年了,你不会这么绝情吧。

她盖着锅盖,油烟味就小多了。她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关系?

我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插话说,打住,我们可不是什么夫妻。

我说,虽无夫妻之名,但却有夫妻之实。

她说,与我有夫妻之实的男人多了,我可不能个个都贴心贴肺吧。

尽管来她这里之前,我就猜到她会说出什么样子的话来。毕竟,如她所说,我们连“临时夫妻”都算不上。自从今年初与她大吵了一架后,她就不让我去她家了。

严小欣今年四十多岁,比我大了近五岁,四年前认识她时,我还在开摩的。

那天下午,我送一个客人去长途汽车站,到了那里后不久,天突然就下起了大。车站那里是别的摩的司机的地盘,我如果在那里呆久了的话,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之前才开始开摩的时,不懂这行的规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了时,还被别人给打了。后来,我找了一个离南山村旁的工业区的路口为自己的地盘。

天下起了雨,车站那里也不宜久留,于是便准备返回工业区路口。摩托车刚才打燃火,从背后就来了一个女人问我,去北山村多少钱?

她的打扮看起来像三十岁出头,长得也挺好看,只是有两颗非常外露的兔牙。

三十块。

她说,那么贵?

我说,这里离北山村很远,三十块不贵。

旁边已有摩的司机来到她面前,说,我送你去,二十。

我心里暗想,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但是这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能做什么。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摩的司机,然后对我说,二十,你去不去?

我说,上来吧,算我吃亏了。

关于她为什么坐我的摩托,而不坐那个人的摩托,我是可以猜得到原因的,因为,后面上前来抢我生意的那个摩的司机的脸上有一块看似刀疤的东西,且一脸恶相。

大雨下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就停了,在路上,我问,你是哪里人?

她说,是河北的。

我说,河北离首都那么近,怎么跑到南方来打工?

她说,我儿子在这边,我不放心,所以就来了。

我说,叫你老公来看就行了,你一个女人还跑这么远。

她说,我老公死了。

我问,怎么死的?

她说,杀人,被枪毙了。

我听后心想,她老公原来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

你儿子是在北山村吗?我问。

她说,是。去年他就来了,他以前跟我一起在浙江打工,后来,他就想一个人打工了,真是儿大不由娘了。

我问,你儿子多大了?

她说,二十了。

我说,那你十五,六岁就嫁人了吗?

她笑出了声说,我现在都已经四十几岁了。

我说,不像,你一点都不像上四十岁的人,倒像是还没有满三十岁的人。

她说,大哥,我哪有那么年轻哟。

我说,我是七九年的。

她又笑了,好些年都没有听到女人对我这般笑了,说得再确切些,好些年都没有女人对我这样说过话了。为了壮壮,我天天把时间挤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与别人搭话的精力和心情。但是,这个女人,我却对她说了一句还想再说一句,对她,我居然有些着迷了。

她说,原来我比你还大五岁呀,大兄弟。

我说,我就住在南山村,紧挨着北山村。

她说,那感情好,大兄弟,你给我留个电话,往后我要去哪里了就给你打个电话,你就当我的御用司机。

我说,那行。哦,对了,我叫孙扁,大姐,你怎么称呼?

她说,我叫严小欣。

那我就叫你欣姐吧。我说。

她说,行。大兄弟,你是哪里人?

我说,重庆的。

你是一个人在这边,还是全家在这边呢?她问。

我说,就我和儿子在这边。老家已没有人了。

她问,那你老婆呢?

她也死了,得病死了。我回答。

她用同情的口吻说,我们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那你儿子多大了?

我说,七岁多了。

她说,那你又当又当妈,一定挺累的。

听到她的这句话后,我心里苦苦的。

很快就到了北山村了,她儿子在一家五金加工厂里上班。看到他妈妈的到来,那个小子的脸色好像有些不乐意似的。但欣姐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我说,欣姐,以后要用车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隔壁村,离这里不远,就五,六百米路。

她笑着说,行,那就谢谢你了,大兄弟。

把欣姐送回北山村后,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就像九年前见到壮壮的妈妈时的心情。

九年前,在鸿德五金厂里第一次见到壮壮的妈妈时,我的心血都澎湃起来了。那时候年轻气盛,很冲动。第一次见面的当天,我就向壮壮妈表白了。当时胆大,也没有什么情调,走到她面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就说我喜欢你。壮壮妈和她两个闺密在一起,她当时吓了一跳,之后就对我骂了一句“神经病”。倒是她的两个闺密偷偷地笑着。她朝她的闺密们佯装挥着拳。

记得第一次和壮壮妈约会的地方是一个公园里,她居然还是拉了那两个闺密一起来,也许她还是以为我是个坏人吧。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公园里划船,她的两个闺密有意把她推到我旁边坐着。后来,我们又去游乐场里去玩,坐海盗船时,她吓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而她的两个闺密却在大声地开心地尖叫着。

第二回约她时,她还想拉她的闺密们一起来,但是那两个闺密却死活不来了,她们说,当一回电灯泡就够了。我依旧带她去划船,划到湖中央时,她又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那一刻,我想那就是我人生中的幸福巅峰。

医生,快救救我的小孩。

我抱着两岁的壮壮,深夜两点来到医院,见到值班医生那一刻,我就像见到菩萨一样,我哀求着,求他们救救我的壮壮。

医生问我,小孩子怎么了?

我说,小孩子白天一直在哭,我们去诊所拿了感冒药,后来没哭了。但是,上半夜,小孩子发烧了,烧得烫手,我们叫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孩。

医生用手翻了翻壮壮紧闭的眼皮,用医用电筒照了照壮壮的眼睛,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壮壮的心跳,说,孩子现在重度昏迷了。而且孩子还烧得厉害。我现在就开药,先去打一针退烧药,然后再去输液。

壮壮妈一直流着泪,她不停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们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宿,我们都不敢睡,直到凌晨五点多,壮壮才醒了过来。见壮壮醒了,我们开心得不得了,找到那位医生千恩万谢时,医生却脸露难色。我看出来了,问,医生,怎么了?

医生说,小孩子烧得太厉害了,可能伤到了大脑。

我和壮壮妈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以后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你们把他送医送得太迟了。

真是晴天霹雳,却恰恰霹到了我。我和壮壮妈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医生见我们都吓傻了,说,当然,我说是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情况乐观的话,影响不会太大的。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只要照顾好他,情况可能会好转的。

在出院后,壮壮妈一直不与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的心情糟糕透顶了。我努力安慰自己,说,那医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百分百地确诊出来的。也许是他误判了。

壮壮快满四岁了,但是他还是不会说话,连爸妈都不喊。我们绷着了两年的弦还是断了。壮壮妈开始还心疼壮壮,后来,她变了,她好像是心死了一般,开始对壮壮大吼大叫,开始对壮壮拳打脚踢了。

我骂她,壮壮是你亲生的,你这样打他不心疼吗?

每次打完了壮壮后,她又抱着壮壮哭了。每看一次这样的场景,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了一回。

壮壮妈跑的前半年,我就听到了风声,她去见了一个网友,开了房。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却不敢出半点声,实在是太懦弱了。可是,谁会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和他老婆吵架了,跑了,那么生病的小孩子怎么办呢?

然而,壮壮妈还是跑了,那天,从工厂回来,房间里的门却是锁着的,我以为她带着壮壮去买菜了,可是,当我打开房门时,却发现壮壮被一条布绳拴着,布绳的另一头则拴在了铁床脚上。我问壮壮,妈妈呢?而壮壮用呆呆的眼光看着我笑,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我仿佛明白了这一切。壮壮妈的电话关机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了。

壮壮妈跑了两年后,我才从那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想我是不会再爱上哪个女人了。然而,没想到,这个名叫严小欣的女人,我居然对她有着当初见到壮壮妈时的感觉。

第一回见到欣姐后的第五天,夜里十点多,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欣姐打来的。她的语速急促,说,大兄弟,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趟医院。我问,怎么了?她说,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大兄弟,麻烦你快来,好吗?

我看了看壮壮,他睡着了,我锁上门,骑车去了北山村。到了他们那里,见到欣姐,她正扶着她儿子的额头。我问怎么了?欣姐说,这小子刚才下班后和同事不知怎么打起来了,他的额头被划了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

我说,快点上来,我送你们去医院。

到了医院,挂号时,欣姐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大兄弟,刚才走得急,忘记带钱了,可不可以先在你那里借点钱?

我说,没事,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处的,你要多少?

她说,三百。

我掏出钱,说,拿五百去吧,万一不够,医院里不管进哪个房间,都是会花大钱的。

她连说了两句谢谢。我看着她的样子,又怦然心动了。

他儿子的形象十分非主流,爆炸头,橘黄红的头发,非常悖逆传统的审美观。那晚九点半下班时,他和同事聊一个女明星三嫁侍四夫的事,聊得一言不合了,就打起来了,他狠狠地打了对方一拳,对方被打急了,顺手拿着一个棍子朝他打去,正恰打在他的头上,他本能地向旁边闪躲,没闪躲了,挨了一棍,棍端刚好划过他的头皮,一道口子就被划了出来,鲜血也就直接冒了出来。对方一见伤人了,也吓懵了,当即就被带到了厂里的安保室里。

欣姐见儿子的头不停地流血,所以就连忙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送他们去医院。见到欣姐的儿子,我居然也想起了十几年前,我还年轻气盛的那会儿,那时的我,也与别人打过架,同样,要么是自己流了血,要么是别人流了血。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亲人,自己被打流了血后,就直接跑到小诊所里,叫医生胡乱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只要不发炎落下病根就行。

欣姐儿子的头缝了十几针,之后,我又把他们送回了北山村。一路上,欣姐轻言细语地说了她儿子几句,但他儿子并不领教,说,我知道了,你烦不烦。之后,欣姐便不再说他了。

送他们回到他们的出租房门外时,欣姐又对我说感谢。我说不用了,欣姐。我借着不远处一家超市门口的一束灯光,看了看她的眼神,那么美,我真想吻上去。

再次接到欣姐电话的时候是早上,欣姐在电话里又急切地说,大兄弟,送我去一趟车站行吗?

我以为她要离开这座海浜城市了,问,你要回老家了吗?

她说,不是,我儿子他昨晚没回厂,打电话也不接。今早,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不想在这里干了,离开这里,去广州,那里有我的一个好朋友。你就别去广州找我了。

我送欣姐到了车站,陪着她一起找她的儿子,可是,找了市里两个车站,都没有发现她儿子。

欣姐找累了,说,算了,不找了,他翅膀硬了,要独自飞了。

我安慰她说,欣姐,你儿子已经是大人了,有他自己的想法,现在他可能是把你对他的关心当成了束缚,不过,将来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你对他的爱的。

在回北山村的路上,欣姐居然把脸靠在我的背上,也不说话。把她送回家去后,我叫她别想太多了。她点了点头,之后,她打开门,进去后就关上了门。之后,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哭声。

欣姐儿子走了大概一周后吧,一天夜里,已经十二点了,我已经睡着了,突然又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我一看手机来电号码,还是欣姐打来的。我心想,这么晚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欣姐说,大兄弟,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吵你。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胃痛病犯了,胃痛得厉害,你可不可以帮我拿几片止痛药来。

我说,欣姐,我马上来。

夜里十二点,好多药店都已关了门,我把一个经常去为壮壮拿药的诊所里的医生硬是从床上叫了起来,请他帮我开一些治胃痛的药,那是位老医生,很有医德,没有半点抱怨。

到了欣姐家,她打开门时,我看到她痛得满脸是汗。我说,欣姐,这是治胃痛的药,你快把它吃了吧。

欣姐忍着胃痛,说着感谢的话,我说,不用客气。

看着欣姐吃完药后,我说,欣姐,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欣姐叫住我,说,大兄弟,陪我聊聊天,好吗?

我看着她,心怦怦地跳着。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欣姐那动人的眼神盯着我,我也盯着她,突然,干柴烈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燃得那么旺盛。

欣姐在她儿子以前呆过的那个厂里面做包装工,一个月的工资就两千多吧。我们开始亲切地交往着。我仿佛找到了我的第二

下午跑摩的回来,已经是五点多了。快到家时,我远远地看到了她站在了家门口。

我问,你怎么来了?

她说,我想你了。我还一次都没有来过你的家。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她说,我打听的。

我拿出钥匙来打开门,她也跟着进来了。

我说,家里很乱。

壮壮还盯着电视,见有陌生人进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欣姐看。

我又说,没办法,我去跑摩的时,只能把壮壮锁在家里面。

她朝壮壮走去,壮壮的表情有一些害怕,但还是对着她笑。我说,壮壮,别怕,这是阿姨。

她蹲在壮壮面前,叫壮壮的名字,壮壮没有回答。

我说,壮壮不会说话,两岁时发高烧,一直都没有说话了,只是叫爸。

欣姐看着壮壮那张有些脏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猜不到她当时是什么心情,片刻后,她带着哭音说,壮壮真可怜。以后就让我和你一起照顾壮壮吧。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让我感动的话来,我以为她会逃避的。我一下子在壮壮面前抱住了她,我觉得,她比壮壮的妈更好。

前些年,我有向她提起过办结婚证的事,她说,反正我是你的人了,我们也一起生活那么久了,扯不扯结婚证都无所谓。

其实,严格来说,那些年,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她还是住在北山村,我还是住在南山村,距离不远,谁招呼一声,对方就会很快赶到。那些年,她隔两三天就会来为壮壮和我洗衣服,我觉得,她这样做,已经足足表明她对我的爱了。

去年,一个男的给我打电话,说,严小欣是他老婆,叫我不要去骚扰她了。那个时候,我的脚已被摔残了,养了半年的伤,之后就不能跑摩的了。也就是从出了车祸的时候起,我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能够明白到,那半年,她是抱着勉强的态度来照顾我和壮壮的。

壮壮还得养活,我必须要做事,后来,就决定拾荒了。为了有地方放暂时没卖出去的回收的废品,我搬离了之前的租房,换到了一个条件更差的出租房里。壮壮根本就没感知到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还是活在他的世界里。

接了那个男人的电话,我也没再给严小欣打电话。再去找她时,她并没有做出非得赶我的举动来。只是,她对我的态度很冷漠很冷漠了。她也不再让我与她亲热了。她说,孙兄弟,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我没有作答,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她房间里去坐一会儿。就是实在太想她了,听她对我抱怨几句,也心满意足。

而她再也不来我这里了,也不来看壮壮,对于她在我和壮壮的生活中消失的事,壮壮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有时候,我也在想,哪一天,如果我也消失了,他是不是也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又坐了好久好久的车,终于,我被爸带着,来到了一个非常而陌生而繁华的城市里。

爸按了门铃,不几秒,门就打开,一个看起来比爸年轻很多岁的叔叔为我们开了门,那个叔叔一见到我爸,就开心得不得了,看爸的样子,他也很激动。

叔叔的房子好大好漂亮,房间里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叔叔让我们坐在一个名叫沙发的东西上,那种东西软软的,比床还舒服。最让我惊奇的是,叔叔家的电视好大,比我们家的电视大了很多很多。

叔叔让我们进去后,就对我爸说,兄弟,你说今天要来,我专门在家等你

我爸又激动地笑了笑,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认了你这个兄弟。

叔叔说,兄弟,我也是。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个一醉方休。

叔叔正和我爸说着话,一个打扮得非常好看的女人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那个女人见到我们,脸上露出了礼貌性地笑。

叔叔说,兄弟,这是我的老婆李惠。老婆,这是我有好多年都没有见面的最好的兄弟。

阿姨对我爸说,你就是孙扁吧,程洪经常就向我提起你,他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当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爸说,当年的那些事不足挂齿,程洪也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兄弟。

叔叔说,李惠,快去买些好菜,我要与我的兄弟好好喝一杯。

我爸说,兄弟,别那么客气。如果就像当年,一碟花生,一瓶酒,就最好了。

叔叔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我们还是学生,没什么钱,只能花生就老白干,现在我如果再让你喝老白干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阿姨去买菜了,但我还是听到另一个房间里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像电视声音。

叔叔看着我说,这一定是壮壮吧。

我没有回答他,我想说也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出来话,以前,很多小孩子嘲笑我是哑巴,可是我并不是很清楚哑巴是什么意思。

我爸每次听到别人提到我时,他的神情都很特别,他对叔叔说,他两岁时,生了病,落下了病根,现在不会说话,只会叫爸。

叔叔一听,表情也附合着我爸的神情,沉重而严肃起来。他说,壮壮有去看医生吗?

我爸说,这些年我一直带他四处求医,没什么效果,渐渐的,我也就认命了,也许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偿还吧。

叔叔说,兄弟,别这样想,人生在世,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路。当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我爸没有接叔叔这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叔叔朝发出声音的那个房间里喊道,泰敏,出来见叔叔和哥哥。

一个小孩子声音在那个房间里说,不要,我正在打游戏。

叔叔说,这孩子被惯坏了。哦,壮壮有在读书吗?

读了一年幼儿园,就没读了。我爸说。

叔叔问,壮壮他现在具体是一个什么症状?

我爸回答,医生说,语言障碍,自闭,智力也有点问题。

阿姨从外面回来了,开始张罗饭菜。那房间里的小孩子还是没有出来。我很想去看看那房间里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东西,真的很想,可是又不敢。

我爸和叔叔一直聊着天,不久,阿姨就张罗了饭菜,她叫我们上饭桌。他们家的饭桌很光洁,可以映出人脸来。我盯着那映着我的脸的桌面,思索着那桌面是什么做的,好神奇。

阿姨解开做饭时的围裙,进了那个房间里,终于,那房间里响着的声音终于停了。一个长得和电视里面的小孩子一样好看的小男孩出来了。

我朝他看着,他看见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朝他笑,但是,我还是朝他笑了。

他看见我的笑,好像不高兴,朝我说,你是哪个?你傻笑啥子?

他说的是重庆话吧,我猜,但是,我还是朝他笑着。

叔叔拿出了一瓶酒,两个很大的杯子,他开始给我爸倒酒。他边倒酒边说,兄弟,不要客气,来,吃菜。

我朝桌子上的一盘卤鸡肉盯着,阿姨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块鸡腿,说,壮壮,来,吃鸡腿。

我心里好高兴,伸出双手,拿着油腻腻的鸡腿就啃了起来。突然,我的左手腕一痛,坐在我左边的那个小男孩用筷子狠狠地敲了我的手,我又看着他,边对他笑边想着他为什么打我的手,我想,是不是在他们家吃鸡腿只能用一只手?

叔叔朝小男孩说,不准打哥哥。

小男孩朝叔叔吼道,他吃我的鸡腿。

突然,我右边的手腕又痛了,坐在右边的爸用手掌也狠狠地打我了的手。他对我骂道,不准用手拿着吃。

我看了看,心想,以前吃鸡肉不是一直拿着吃吗?

叔叔连忙对我爸说,不要紧,不要打孩子,壮壮爱这样吃就这样吃。

叔叔和我爸开始喝酒,他们开始聊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叔叔说,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读初中那会儿,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去下河洗澡,有一回,我游着游着,脚抽筋了,要不是你把我救上来,这辈子的兄弟当时就做到头了。

我爸说,是呀,不知不觉,又过去二十年了。兄弟,我是老了,不过,你还是那么年轻。

叔叔说,你还记得我们当年一起结拜的事吗?

我爸说,当然还记得,那会儿,我们歃血结拜,明月作证。

叔叔和我爸他们喝了好几杯酒了,杯杯都是满满的。叔叔见酒瓶空了,他又从饭桌旁的酒柜格子上拿了一瓶。

我爸连忙说,不喝了,不喝了,兄弟。

叔叔说,不行,我们兄弟俩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喝过酒了,今天必须一醉方休。

我边吃着鸡肉,边听着我爸和叔叔他们聊着天。突然,我的左手又痛了,旁边的小男孩对我吼道,你是傻子吗?你爸叫你不要用手抓。

我还是朝他笑着。

我爸他又狠狠地打了我的右手一下,也许是喝多了酒吧,他用很大的声音朝我骂道,叫你不要用手抓。

我盯着我爸,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骂我,之前我这样吃鸡肉,他都不会骂我的。

叔叔见我爸骂我,他阻止了我爸。之后,他也骂那个小男孩了,他说,哥哥是客人,你有没有礼貌?

小男孩哭了,他躺在了阿姨怀里,我还是看着他笑,但是,我却突然好想也有一个可以让我躺进怀里的阿姨。在我心里,也许,如果我也有个妈妈的话,我也会扑到她的怀里。

阿姨吃好了,我也吃饱了,那个小男孩刚才被叔叔骂了一句后就一直在哭,没再吃饭了,阿姨把他抱到了客厅,还在哄着他。但她的脸色有些奇怪,怪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我就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我就是一个傻子,傻子应该就是什么都不懂吧。

叔叔和我爸还在吃着酒,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我看着我爸猛灌了一口酒后,结结巴巴地说,兄弟,也许,今天这顿酒,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顿酒了。

叔叔紧接着说,兄弟,不要这么说,我们来日方长,以后一起喝酒的时间多。

我爸张开嘴,想说什么话却又终于没说出口。

那天,我爸喝醉了,叔叔也喝醉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卧室,一起倒在了床上。他们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阿姨收拾着碗筷,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在这样的环境下看电视,总觉得没有在自己的家里看电视自在,心里总是有怪怪的感觉。

刚才在那房间里玩游戏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一点感觉都不知道,突然,我的头感觉一阵刺痛,才发现他站在我身后,手里正拿着一个很大的玩具娃娃。他一定是用那个玩具娃娃打我的头了,我的头很痛很痛。

阿姨连忙从厨房出来,她骂那个小男孩了。

你怎么可以打哥哥?都把哥哥打出血了。

阿姨连忙带我去他们楼下附近的诊所里,一个戴眼镜的医生为我包扎了头。那时候已是傍晚了,天已经黑了。

包扎了头,被阿姨带回去后,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的,但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梦见一个女人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亲昵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好想叫一声妈妈,可是,我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第二天醒来,我就已经在我爸的怀里了,我睁开眼,看到叔叔正挽留着我爸。我爸说,兄弟,这次回来,我还得回老家一趟,改日有机会,一定再来和你喝个痛快。

叔叔说,你看,都还没有吃早饭,就要走了。泰敏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居然把哥哥的头打破了。兄弟,都怪我没有管教好他。

我爸说,没事,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别放在心上。

我爸和叔叔他们告别后,就下了楼,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出了楼梯口,被外面的太阳一晒,我的头有点痛,我叫了一声爸。爸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和我爸又坐上了车,这次又坐了很久很久的车,有白天,也有夜晚。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家,回到满是爸回收到的还没有卖出去的废品的家里。

我爸一个人坐在了门前抽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出去收废品了。他一个上午一直在抽着烟,地上的烟头有好多好多。我还是静静地看着电视,就像他,静静地抽着烟,望着天边一样。

我很喜欢这种静静地空气,不用听别人朝我说傻子。他们有时候会笑着对我说傻子,我也会对他们笑,可是,每当我对他们笑时,他们就会不停地对我说傻子。

但是,有一个姐姐从不对我说傻子,她每次都叫我壮壮。她租住的地方离我们不远,她经常来找我说话,虽然我对她说的什么话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却觉得她非常好,长得也非常好看。

姐姐每天都会去上学,穿着蓝蓝的衣服,我以前有指着她的衣服,示意问她是什么,她说是校服,初中学生的校服。她放学后会经过我家门口,都会敲门,向我说话。我爸把门给锁着的,她只能给我这么说话。如果她放学时,我爸已经回家了,她就会进屋来给我说话。

壮壮,姐姐放学了。

壮壮,你在看什么电视。

壮壮,今天姐姐和一个好朋友争吵了。

她给我说很多很多关于她在学堂里的事,我看着她,笑着。我多么想叫她一声姐姐,可是,我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姐姐的名字叫邹红,她爸爸叫邹强,她妈妈姓吴。我听我爸爸叫她爸爸叫强哥,叫她妈妈叫吴嫂,姐姐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很好很好。他们经常给我和我爸送吃的,鸡肉汤,水果,什么吃的都有。

我爸经常和邹叔叔一起坐在门前的一棵树下面,边抽烟边聊天。他们聊天时,姐姐就陪我一起看电视。我觉得,有他们在身边,是一种很美的感受。

姐姐有好些天都没有来我家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来,我爸不让我出门,如果可以出门的话,我想去姐姐家看看她。

以前我爸把我放在家里时,是不会天天都锁门的,三年前开始,他就把我锁在家里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我想是因为那件事吧。

三年前,我爸出门去拾荒了,我听见有几个小孩子在我家门口玩,他们叫我,傻子,出来玩。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玩了,他们说,傻子,你爬在地上,我们来玩骑马。我高兴地爬在了地上,他们每个人都轮流骑到我的背上,叫着“驾,驾,驾”。看着他们好高兴的样子,我也开心地笑了。不过,有一个胖胖的小男孩骑上来时,我一下子就倒了,他太重了。我倒了,他也倒在地上了,他起来后就踢了我两脚,说我这匹马不听话,把他放倒了。我还是笑着。

之后,他们带着我到了隔壁的超市里,我见他们都在里面拿东西,我也跟着拿了,他们向老板给了钱,我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反正我见他们拿了,于是我也就拿了。

超市老板是一个长得很壮的男人,他蓄着很长的头发,而且那头发还有绚丽的颜色。我觉得那头发真好看。

超市老板一下子把我刚才拿在手里的东西一把抢过去了,他对我骂道:你个傻子,野种,谁叫你偷东西的?骂着骂着,也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飞到他们超市门口的,我慢慢地爬起来,还是对着他笑着。他继续骂着我,傻子,野种。

下午,我爸回来了,我感觉被超市老板踢的地方有点痛,就叫了一声爸。但是我爸却没有发觉,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吃过晚饭,我睡着了,突然,我爸把我拍醒,他问我身上怎么有淤青?他问我是不是撞到什么地方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又对他笑了。

第二天,我也不知道我爸从哪里知道我被超市的那个老板踢了,他去那个超市里问那个老板为什么要打我?

超市老板说,那个傻子他偷东西,我打小偷有错吗?

我爸说,你骂谁傻子?谁偷你东西了?

超市老板说,大家都看到他偷东西了,我这里还有监控,那个傻子就是小偷。

我爸气了,他一怒,一手就把超市里的一个货柜上的东西全掀倒了,怒道,你骂谁是傻子!

超市老板从收银台出来,就想来打我爸,我爸知道他要动手,就拿起了他超市里的一个塑胶凳子防着,超市老板指着我爸,骂道,我黄一胜怕过谁,我骂的就是你儿子,你儿子就是一个傻子,说不定还是一个野种。

我爸气极了,把手里的那个塑胶凳子朝超市老板扔了出去,随后,他们俩就扭打在了一起。我爸腿不方便,打不过他。虽然就扭打了一分钟,但我爸好像拼尽了毕生精力,像是上战场与敌人肉搏战一样。

我爸和超市老板是被别人拉开的,旁人都说超市老板做得不对,欺负老弱病残。打那之后,我爸只要一出门,他就会把我锁在家里面。

从重庆回来,我爸就不怎么出门去上班了。有时候隔了两三天他才出去一回。虽然看着他愁容满面的,但是我却有点高兴,因为,他只要在家,我就不用被锁在家里了。

上午的太阳好大,阳光好刺眼,我爸坐在门前的那棵树下,一个人抽着烟。我坐在门口,偶尔会从门前经过一两个人,他们用眼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我爸他好像无视他们的存在一样,而我呢,见到他们在看我,我就对他们笑。

整整一个上午,我爸他抽了好多好多的烟,期间,他不时地还咳着嗽,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嗓门,却咳不出来。后来,他咳嗽咳得越来越厉害了。终于,他好像把嗓门里的东西咳出来了,我有点为此高兴,以为他肯定舒服了不少。然而,他咳出的东西是红红的,像我们以前吃的猪血一样。我以为,我爸他在给我变什么好玩的东西在给我看吧。我又朝他笑了。

好久都没有见到姐姐了,是不是邹叔叔也像别人一样不让她来找我玩了吗?以前的那个阿姨我也有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我不并明白,到底是发什么事?为什么她们都不来我家了?

从重庆回来后,我爸天天都买好吃的,我特别喜欢吃烤鸭,卤肉。以前我们是隔很久才会吃一回,而现在,我们天天吃。

中午了,我爸终于从那棵树下站起来了,他进了屋子里,我知道,他是要做饭了。不一会儿,我就闻到了烤鸭的香味,我知道,我爸他又买烤鸭了。

进来,吃饭了。我爸叫我吃饭。

饭桌上有烤鸭,还有卤肉,我爸他开了一瓶白酒,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却没有吃肉,我想他是专门留给我一个人吃的吧。我还是用手抓了一块鸭肉,啃着。这次的烤鸭不是冷的,我爸他又炒了一下,闻起来特别地香。

我刚吃了一小块,我发现我爸一直盯着我看,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要哭的样子。我用手揩了揩嘴上的油,想问他怎么了,可是,我只能叫了一声爸。

突然,他把桌子上的那盘烤鸭倒在了垃圾桶里,又舀一瓢泔水猛着向我嘴里灌,太臭了,我实在受不了,把前一晚吃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了。

我连续叫我几声爸,我想问他为什么灌我泔水?

见我吐了很多很多吃下去的东西后,我爸终于不灌我了。他把我吐的东西也扫进了垃圾桶里。而我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饭也不敢再吃了,怕他再灌我泔水。

突然,他抱着我,真的哭了,他说,原谅爸爸,爸爸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爸爸活不长了,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我想带你一起走。

我不明白,他到底要带我一起去哪里?是不是又要回重庆?可是我的肚子开始痛了,我又连着叫了他几声爸,可是,他并没有察觉,我这会儿肚子痛。

晚饭,我爸还是炒了烤鸭,好香好香,可是我却不敢吃,我怕,我怕我吃了后,他又灌我泔水。

我爸见我不敢吃,他给我夹了一块鸭肉,放在了我碗里,我还是不敢吃,我笑着看着他。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说,别怕,今晚的鸭肉可以吃。说着,他夹了一块,放在了他嘴里,吃了起来,之后,他又猛地喝了一口酒。但是,我还是不敢吃,我抓了一块卤鸡肉,边看他边吃着。

我们分局接到了一个案情,南山村的一胜超市老板失踪十几天了,他家里人联系不上他了。

乍一听一胜超市,我觉得耳熟,仔细一想,一胜超市就是在那个名叫孙扁的拾荒男租住地的旁边。由于我在负责林新被害案,一胜失踪案就由同事何灵负责。何灵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女警,也是我的得意弟子之一。五年前,是我带她的,两年前她出师了。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但她却对我还是非常恭敬,虽然是不同组的负责人,但她还是口口声声地叫着我师傅。我叫她不准再叫我师傅了,但她第一次违背了师命。

再一次来到孙扁租住的地方,他又没有在家,我想起了他的儿子,我叫了一声“壮壮”,他没有应。我通过门缝朝里看,我看见壮壮坐在一张椅子上,也笑着朝门看。

我准备再叫他,突然,有人在我身后对我说话了。

他不会说话。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吧。

她又问我,你找谁?

我说,我是警察,我想找他爸爸。

那个小姑娘说,他爸爸可能出去了。

我想从这个小姑娘那里知道关于孙扁的事,因为,有时候,童言无忌。

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表情仿佛有些暗伤,却不说话了。

我说,小姑娘,别怕,我真的是警察,我叫庾庚。

可是,没想到,她说,我爸说,警察是不可信的。

也许,在很多百姓心里,警察就是帮富不帮穷的,特别是2014年发生在山西的“警察打死讨薪女农民工,死亡后仍遭脚踩头发”事件,其影响极其恶劣。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是警察系统中少数的害群之马,在我们的系统中,还是有很多警察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奋不顾身的,每年都会有许多同事献出宝贵的生命

小姑娘说完,她沿着孙扁门前的这条路径直走了,我看着她,没走多远,进了一家门。我想,那里可能是她租住的地方吧。因为,这个片区这样房子里几乎都是外来租客。

我之所以死死咬着孙扁不放,是因为关于林新的被害,我已掌握了很多证据是指向他的。比如,我已在他所骑的三轮车斗里发现了血迹,我采集了样本送去了化验室,结果证明那血迹就是林新的。这个证据就足以证明孙扁杀害了林新,甚至可以作零口供起诉。然而,我有一个问题,却一直没有弄明白。那就是,孙扁杀害林新的动机。另外,凶手为什么要割断被害人的生殖器官?我们作过分析,凶手割断被害人的生殖器官的这一举动,可以表明,凶手一方一定有一个女人与林新有交集。那么,作为嫌疑人的孙扁,他只有一个儿子。

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孙扁有一个女人有过亲密。那个女人叫严小欣。

见到严小欣时,她正在一家五金厂里上班,我说我有事问她,她并没有显得紧张,反而很从容。她问,什么事?

我说,我们想了解一些孙扁的情况,所以就来找你。

她说,你们真的是警察局的吗?他是不是犯什么罪了?

我说,没有,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她说,我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说,你知道与孙扁关系要好的人是谁吗?

严小欣偏着头,想了想,说,邹强吧,怎么说呢,他只算是与孙扁聊得来的人,要说他们的关系好到极点的,也算不上。

我问,邹强他住哪里?

她说,就住在他家不远处,邹强还有一个女儿,叫邹红,读初二。你到他家附近去打听的话,很容易找到的。

我又问,你认识林新吗?

她反问,林新是谁?

我看她的表情,并不是在伪装。虽然严小欣看起来像才刚过三十岁一样,但是她却说她已是过了四十岁了。如果不是那颗兔牙的影响,她是一个美人。可是,话说回来,林新一个天天泡酒吧夜店的公子哥,根本就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与严小欣扯上男女关系的机率很小。

何灵调查黄一胜失踪案有了些眉目,但是她却在我面前卖关子,说还是不时候告诉我。在聊到孙扁时,她突然说,师傅,你有没有查过近期其他警局接到的强暴或威胁猥亵的案子?

之前,我们一直怀疑林新的被害是缘于情杀,而非情变报复这一因素排除了,因为,如果是非情变报复杀人的话,没有必要割掉被害者的生殖器官。这时,听何灵她这么一说,我发现,我们的确少考虑了一种因素,那就是嫌疑人报复林新的动机并不是因为情感,而是因为林新先前的施暴行为。所以,何灵的假设是,可能林新先前有强暴过某一位女性,从而招来对方的谋杀。

随后,从这个方向出发,我们调查到,全市在近三个月内共发生了两起强暴案,其中一起已破,另一起案子警方已锁定嫌疑人,那嫌疑人并不是已死去的林新或与林新有关系的人。

我想到,以三个月的时间为条件,是不是不对?如果是林新近三年内犯过的事,三年后才招来报复,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林新施暴的受害者一方没选择报警,那么,这样的话,调查就会陷入盲阵。

十一

再次见到林轩时,这个人又是还在酒未清醒的状态。但他还是认出了我,他先向我提问了,问,凶手抓到吗?

我说,正在调查。

他朝我笑了笑,却不语。但我知道他那是在嘲笑我们查案慢。我说,你兄弟死了,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他说,陪我喝酒的兄弟很多很多。

我真想揍他,这样的人真是蛀虫,他们的父辈拼命赚钱挣家业,而他们却醉生梦死般地活着。我们省的亿万富翁在全国占了很大的比例,同样,富裕的公子哥也同样多,像林轩一样天天灯红酒绿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富不过三代的古训可能就是这么来。

我问,林新死前的那段时间他有没有给你说起过什么?

他说,我们能聊的话题就是女人和酒,其他什么的都不会聊,现在你这样问我,我还真不好回答,因为他聊的女人的事太多了。

我想,看样子,他这样子的醉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我准备离开了。

等等。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又重新看着他。

他说,林新前段时间给我们吹过牛,说他玩过一个中学女生。我们都不相信,我们再怎么花天酒地,未成年少女,那条红线是不会去碰的。

我问,那你知道关于他说的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吗?

他说,开玩笑,你以为我会在旁边吗?我怎么知道具体情况。如果我在他旁边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的,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公民。

我说,我的意思是他还说了些什么没?

他说,没了,当时,他喝醉了,就说了那半截儿话,我们也不信,就都没放心上。

前些年,全国多个地方都有团伙驾车从中学校门口强拽女学生上车,然后强暴,强迫卖身的案子发生,其中涉案嫌疑人不乏当地官员,甚至有一地类案,嫌疑人居然是当地教育局里的一个负责人,然而,当地政府居然对其案捂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此类案件的性质是极其恶劣的,其影响也是巨大的。如果不是媒体暴光的话,当地政府是想“在影响最小的范围内处理”的。

林轩说的这个情况是真是假,还无法确定。如果林轩所说的情况属实的话,那么,那个被林新施暴的少女是谁?我市近两年来接过三起猥亵强暴少女案,均已结案。如果说那个被性侵的少女一方考虑到少女的名声,没有报案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就增加了难度。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孙扁,作为重点嫌疑人,我必须要找到他杀害林新的动机。

何灵调查的黄一胜失踪案有了新情况,有人在郊外一个废弃的水井里发现了黄一胜的尸体,经初步勘察,黄一胜死于颅骨碎裂,简单地说,黄一胜是被人锤击脑部而死。这个死因和林新的死因非常相似。何灵经过初步调查,也很快锁定了一个重大的嫌疑人,孙扁。

什么?怎么会是他?我有些惊讶。难道他真的是报复社会,随意杀人吗?

何灵说,我们调查得知,孙扁有是杀害黄一胜的动机的。三年前,孙扁的儿子壮壮到一胜超市里拿过一些零食,没有给钱,黄一胜就打了壮壮,第二天,孙扁听说了就去找黄一胜理论,之后俩人就打了起来,后来被人拉开了。这三年来,孙扁从来没去过那超市里买东西,而且,孙扁只要一出门,他就会把壮壮锁在家里。黄一胜失踪前与妻子吵过一回架,由于黄一胜每次和妻子吵架后就会在外面呆上好几天,所以他家人开始也就没在意,可是十几天过去了,电话也打不通,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才急了起来。在发现黄一胜尸体的现场,我们也提取到了一深一浅两只脚印。

我和何灵一起去了孙扁的家,他没有出去拾荒,好像是专门在等我们的到来一样。

壮壮见到我们,又笑了,我不知道他的笑在他心里是什么意思,我也朝他笑了笑。

孙扁却还是自顾自地坐在门前的那棵树下抽烟,他抽的烟是本市卷烟厂的名叫石城的烟,这种烟很便宜,其他品牌的烟最低价都是五块五了,而石城烟才卖三块五。

在阳光的照耀下,树荫像是一幅沙画,而他就像沙画里的人物。此刻,我真的想,如果他是沙画里的人物多好呀,沙画里的人物至少是虚构的,至少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

何灵没有委婉,直接对他说,孙扁,你知道黄一胜死了吗?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说,谁是黄一胜?

何灵说,一胜超市的老板。

他问,他怎么死的?

何灵说,他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说,你的意思是怀疑我杀了他吗?

何灵说,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都对你不利。

他说,所以说,你们就认定我是杀害他的凶手了,对吗?前些天,你们也怀疑是我杀了北山村死的那个人,看来,你们是咬死我不放了。

说着,他咳起嗽来,咳得很厉害,壮壮看着他爸爸咳着嗽,却还是笑着。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过壮壮吗?

他却没有回答我,但是,我发现,他把头望向了天边,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了一朵白云,样子像一片梨花。

何灵急了,问,你这样做,今后谁来照顾壮壮。难道你从没有考虑过他吗?

他还是不回答,一脸的愁云,挂在他吐出的烟雾中。

何灵对我说,我们申请逮捕令吧。

也许是我们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壮壮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向了他爸爸身边,叫了一声“爸”。

这是我从警十年来,最纠结的一次申请逮捕令,但是法大于情,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林新和黄一胜的被害案中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他,至于他杀害林新的动机,我有了线索,只是,还无法确定。

我打听到了邹强的家,我向一个半边脸都成黑色的中年女人打听邹强,她听后,很警觉,问,你是谁?

我说,我是石城分局的刑警,我叫庾庚。

她说,我们又没有犯事,你找我们什么事?

那个女人的半边脸可能是天生带了黑色的胎记,还有一点浮肿,看起来非常影响美观。我问,请问你是他什么人吗?

那个女人还没有回答,一个中年男子出现了,他一脸络腮胡子,个子不高。但他的眼神却带着鹰眼一样的光芒。

男人说,你是谁?

我又向他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他盯了我一会儿后说,我就是。你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和孙扁认识多久了?

他说,好几年了,具体记不清了,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那你知道十月十七号那天北山村有人死了吗?

他说,有听说过。怎么了?

我说,那你认识死者吗?

他说,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我说,那你认识林新吗?他的车牌号是闽CXXXX。

他说,谁是林新?

虽然他一副看似傲慢的样子对待我们,但是,我还是发现,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女人的另一半边脸上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像是惶恐,像是惊慌,却又努力呈现出平静的态度。

一个小女孩子从里屋出来了,原来是她,上次我在孙扁门口叫壮壮时从背后给我搭话的那个小姑娘。

这里没你的事,回里屋去。邹强冲那个小姑娘吼道。

十二

我想起了很多我与严小欣事,当我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时,严小欣的上海青早已炒好了。她的口气比刚才好了许多,问我,你吃么?

我说,我吃过了。

她自己乘好饭后,就一个人开始吃了起来,她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抿了抿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件事说出口,扪心想了一下,如果将来把壮壮托负给她的话,她一定不会答应的。纵然答应了,她也不一定会对壮壮好。我突然觉得,我把她想得太好了,现在她都已经要与我断了关系。

又一次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走出了她的出租房里。我的心里太难受了。前些时日,回重庆,我专门去见了二十年前与我结拜的兄弟程洪,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了。就连他结婚时,我都没能去参加他的婚礼,这次回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她很漂亮,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很可爱,但也有些霸道。我和程洪大醉了一场,我们俩兄弟真的好些年都没有这么大醉过了。喝酒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我们一起玩耍,下河洗澡时,他的脚居然抽筋了。我下去救他时,被他死死地抱住,那回我和他差一点都进了阎王殿。如果不是我拼命地游,我想,我们都早已轮回了吧。

那天,我和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我本来想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他的,可是,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已经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了,如果我把壮壮托负给他的话,纵然他答应,他的妻子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从重庆回来,我再也没有心思出门去捡废品了,我时时在想那个告诉我噩耗的医生的话,他说,我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而且还是最乐观的推测。我人生的大限将至了,死亡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是,壮壮怎么办?亲人早已没有了,朋友们呢,却都是有难处的。

我以前有在电视上看到过类似儿童福利院的机构,但我总觉得电视里的东西全是虚假的广告。就算不是广告,我也觉得那种东西离我遥不可及。

上午的阳光真的太好了,我很喜欢春秋时的阳光,温暖。我也喜欢坐在门前的那棵树下抽烟,那真的是享受。

烟雾一层又一层地升起,像炊烟,但又像迷雾。前些天自从有那一个万难的想法后,我专门去了一趟石城东区郊外的一个山上的庙里去烧香了,当时我想,如果我抽到一支上上签的话,我就一个人走,如果我抽到一支下下签的话,就带着壮壮一起走。然而,当一支签从签筒里被我摇出后,仿佛菩萨也在支持我这万难的想法。

下山后,我在一家农药铺踟蹰了很久很久,大概抽了一包石城烟吧。再摸烟时,口袋里已经没有烟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那家农药铺。

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虽然是在树荫下,但还是却有一种烈日灼心的感觉。壮壮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后,他也走出了屋,坐在了门口,陪我晒起了太阳。他还是笑着,我却不敢对着他哭。

甩下一支烟蒂,我走屋里,开始做午饭,一只壮壮爱吃的烤鸭,我回锅炒了炒,舀起来后,颤抖地从兜里拿出了那包药。当时的心情真的好复杂好复杂,那包药可是能同时让我和壮壮一起没有痛苦的药。

吃饭了。

我朝门口的壮壮喊了一声,也许,那一声壮壮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句话吧。如果有来生,我再补偿他吧。

壮壮还是用手抓了一块烤鸭,我不敢看他吃,猛喝了一大口白酒,来麻醉自己。我还是看到了他看我时的眼神,我的心突然碎了,他可是我的儿子,他可是我的孩子。

我一下子把那盘烤鸭倒进了垃圾桶里,舀了一瓢泔水往他嘴里灌,我想让他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他吐了很多很多,他叫了我好几声爸,声声碎心。那一刻,是我这辈子心理最最脆弱的时候,我抱着着,向他说了对不起,那一刻,我在他面前哭了,而他却是朝着我笑。

心里憋着的这些事不仅像一座山,更像一座坟,不仅沉重,而且还恐惧。我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不想把心里的话带进坟里。

在这异乡,我想,能聊上几句心里话的就是强哥了。

近些时日,我也没有怎么与强哥聊上几句话,他最近好像也有什么心事,有好几天都晚上出去。他一直都在建筑工地里当小工,晚上基本上都不会上班。前些天他晚上出去做什么呢?

吴嫂,强哥在家吗?

我去他家找他,想聊会儿天。

吴嫂的脸色有些愁云,不,应该说,最近,他们一家人都像是有烦心事困绕着,连他们的女儿邹红也没有以前那么开心活泼了。

强哥从里屋出来了,他看见是我,递给我了一支七块五一包的七匹狼的烟。七匹烟是这个省的特产烟,是个品牌。

我强装着轻松的样子,问,强哥,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的表情却很凝重,说,没忙什么。最近工地没什么活。

我是专门在这晚饭档儿来找他的,我想和他喝几杯,一个人喝酒,话没法消化。他不会在乎我多蹭他一顿饭,这几年来,我和他是相互踏对方门槛最多的人。

吴嫂在张罗晚饭,我和强哥闲聊着,我真想马上把我的苦心事对他说出来。

十三

姐姐终于来找我了,但是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想问她怎么了,但是却说不出来。我朝姐姐笑,以前我朝她笑的时候,她也会对我笑,但是,这次她却没有对我笑。

见姐姐在我身边,我爸出去时就没有锁门,但他给姐姐说了托负之词,他说,小红,帮忙照看一下壮壮,我中午就回来。

姐姐说,可以,叔叔,今天是星期天,我不上课。

我爸走了,姐姐和我看着电视,她很久都不对我说话,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会对我说过不停,纵然我只会一直笑听她说。

看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电视吧,姐姐突然说话了,她说,壮壮,你知道吗?姐姐遇到坏人了。

我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向了她的脸上,她却在哭,她什么时候哭的,我都不知道。我又望着她笑,其实我不应该笑,但是,我脸上的表情仿佛不受我控制一样,笑了。

她继续说,壮壮,姐姐被坏人欺负了。姐姐好害怕。

她呜呜地哭出了声,我把手慢慢地伸向他,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服,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安慰她。

姐姐哭了一会儿,说,壮壮,我想叫警察叔叔把那个坏人抓起来,可是,我爸爸不让我对警察叔叔说,他说警察都不能相信。我爸说,不准把我被欺负的事对任何人说,他怕别人说出去,壮壮,我知道,你是永远都不会说出去的。

壮壮,我爸查到了欺负我那个人的车牌号了,那天晚上,那个人欺负我后,我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我爸就天天晚上去找那辆车,他终于找到了那辆车,也找到了欺负我的那个坏人。我爸说他要亲手杀了他。壮壮,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壮壮,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去同学家玩了,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马路上没有车,我搭不到车,就沿着马路上走,你知道村前面那条马路吗?那条马路很宽很宽,路上有路灯,我就沿着路边走着。虽然路上没有人,偶尔会有一些车跑过,但我没有想到那条路上会有坏人。那个坏人突然把车停到我身边,他从车上下来,就把我拽进了车子里,我被吓傻了。他在车上欺负了我,然后又把我推下了车。他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启动了车子,当他的车子开走时,我才回过神来看清了他的车牌号。壮壮,姐姐好怕,姐姐好怕。

我把我被欺负的事给爸爸妈妈说了,我妈妈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我爸就打了我一巴掌,他骂我为什么晚上跑到那么远的同学家里去玩。

壮壮,你知道吗?你爸爸前天晚上在我家里和我爸爸喝酒,我爸把我被欺负的事给你爸爸说了,你爸也把他的秘密给我爸爸说了。我悄悄地听到了。他们说要杀死那个坏人,壮壮,我好害怕,杀人是犯法的,我不想我们都没有了爸爸。壮壮,我们该怎么办?

姐姐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一直对她笑着,我以为,我对她笑,她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我爸把堆放在家里的一些东西都卖出去了,家里空出了很大的空间,看不起很舒心。但是,他好像一点儿都不舒心,最近几天,他都不出门了,天天坐在门前的那棵下抽烟,一边抽一边咳嗽,好几回都咳出红色的东西,我以为那可能就是吸进肚里的烟又出来了吧。

那个自称名叫庾庚的警察叔叔和自称何灵的警察阿姨最近老是来找我爸,每次看到他们,我还是会对着他们笑。同样,他们也会对我笑。

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警察叔叔对我爸说,我们找过为你看病的蔡医生了,他说你是肺癌晚期。

我爸依旧不怎么搭理他们,他依旧坐在树下抽烟。

警察阿姨说,孙扁,你做的所有事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当年黄一胜踢了壮壮一脚,你把他杀了,你觉得他是伤害过壮壮的人。

我爸居然回答警察阿姨的话了,他说,他该死,连一个八九岁的傻子都下那么重的手。

我爸在说傻子,他是在说我吗?我居然被他们的谈话给吸引住了。

警察阿姨说,一个少女遭到了性侵,少女的家人不愿意报警,他们想私自报复那个施暴的人。然而,后来他们与另一个人达成了协议,由另一个人去对那个施暴的人进行报复,作为回报,少女的家人从今后照顾另一个人的未成年且智力不健全的儿子。而另一个人已患癌症晚期了。所以,那个人想用此种方式把自己的儿子托负给少女一家。

警察阿姨在说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但是,我爸好像听懂了。

警察叔叔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林新被害的天下午你为什么还会去那个村子?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地方。

我爸吐了口烟雾,说,去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警察阿姨的语音感觉怪怪的,她说,孙扁,你知道吗?在怀疑到你时,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你是凶手。我不敢相信,一个脚有伤残的人怎么能够天天蹬着三轮车去拾荒。

我爸又咳起来了,他咳个不停,警察阿姨连忙上前,准备去拍他的背。但警察叔叔拉住了她,说,不能拍。一拍的话对他的伤害很大。

我爸又咳出了红色的东西,警察阿姨连忙递上纸巾。我爸推开了,说,不用。说完,他直接用手掌擦掉了嘴角的红色的东西。

这时,邹叔叔和另外两个人走到了门口,邹叔叔看着我爸,好一会儿才说,老孙,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法办到了。说完,他埋着头,走过了我爸的面前,我爸看着邹叔叔被另外两个人带上了警车里,他突然大叫起来,叫得那么撕心裂肺,叫得那么悲痛欲绝。我从没有见他这么大叫过,我被吓坏了。

他大叫之后,就大声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这一回,我却没有笑,我走到屋外,来到他身旁,用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使出所有的力气,说,爸…爸…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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