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底层
苦难 . 底层
一提到买煤心里就发怵，深秋的季节，冷冷的，缩着手，还要生生的卸完三吨多黑煤。一桶一桶的提，一袋一袋的装，或者一车一车的拉，那个拐弯儿的台阶更显得尴尬，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通过。几个钟头下来，黑黑的手，黑黑的脸，黑黑的院子和过道，然后是黑黑的尘土，泼泼水，又是黑黑的煤泥。总算是完工了吧，好像是打了一仗，那高高的煤堆终于搬了家，看着院里阳台被征服的黑煤，心想：今年总算是把煤又拉到家了！
今年的情景与往年不同，特别盖了成煤的小房，不用上阳台，院里整整齐齐的，只需用小拉车推进来直接倒到屋里就行了，而且还决心今年再也不自己倒，花几个钱让人家直接倒了，多省事！
约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年老的婆婆，黑黑的，齐耳的短发，一条红花黄底的棉布裤子，一件酱色而发黑的褂子，肩上搭一条白而发黑的毛巾。她大大的睁着眼睛，浑浊的目光，但笑起来满是善意。声音粗粗的喊着那个小伙子：“嗨！把车拉过来，快点儿！”那个小伙子便急急的过来，细看时，却也是三十出头的壮汉了，光着膀子，剃着光头，黑黑的头皮，黑黑的脸，黑黑的身板，一条绿而发黑的裤子，黑色的皮带别在腰间，撩起的裤腿露出一双黑而大的脚，在黑色的布鞋里张扬着，走起来稳当而有力，像《水浒》里的英雄。看看这两个人，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今年的煤我终于可以袖手旁观了啊！
开始的时候，我看的很轻松，因为那壮汉拉得快，老婆婆也颇有老当益壮的感觉，举手之间小屋里的煤已隆起了小坡。天气还是有点儿热，我进屋里打开空调透透气。走出来，看见婆婆喘气定神间看着高高的树尖儿，自言自语的，“这树枝儿连动都不动---”啊，我看看天，夏天暴晒的天气把一天的热气都积在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阳光虽不强烈，但热气十足啊，天上的云儿都懒得动弹，静静躺着呢！婆婆已是满头大汗，那壮汉又推进来一车，速度也不及先前的快，黝黑的脊梁汗津津的，泛着点光泽。他笑着，看起来轻轻地把车蹲下，摇晃车身，煤滚下来，又斗一下车把，轻轻地把车颠起来。我知道，他是在看似轻松的操纵间用满了力气，不至于落地太猛磕碰了地面。而婆婆的手似乎有些微颤着，住着铁锹，打趣他们的力气。我的心里忽然有些不轻松，转头进到了屋里，在凉爽中驱赶一些心中的闷气。
我心里知道，我想起了母亲。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再回到那个幼稚而无知的少年，我可以想念，我的母亲也是在这样的年纪，年过半百还要架起沉重的车辕，负载几百斤的各样的新鲜的蔬菜，在可近可远的距离间来回的跋涉！我惊异于我的无知，在那个已经不小的年龄，竟然对母亲的“工作”熟视无睹。我只知道母亲回来的时候，有时候笑，有时候唉声叹气，有时候默默地，然后照常的做饭打理，却不知在那些个平凡而艰难的岁月中，母亲都在笑什么，叹什么！而今，我仿佛在母亲一身的病痛中，再次重现了那些个苦熬的日子。架起沉重的车辕，在一个一个的慢坡上，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的迈步！不然，为什么现在的腿那么疼呢？！我的母亲，如果我可以穿越时空，再度还原那些清晰而模糊的细节，我的母亲，会有多少的无奈，多少的挣扎，多少的希望！而今，已是满头白发的母亲，可是沥尽了所有的心血，才会在这无限的苍白中安养那颗颤抖的心？！母亲仍是笑，仿佛把过去的岁月全然忘却，因为，日子毕竟是过去了的！我从婆婆的颤抖中看见了母亲的颤抖，我从母亲的颤抖中看见了婆婆的的颤抖，我懂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心里想着，随手接了杯水出去，婆婆执意不喝，我再三的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细细的，说：“是，这天儿是太热了----”壮汉又推进车来，我又接了水让他喝，他没有犹豫，接过来，咕嘟咕嘟就喝完了，然后笑笑，有些腼腆的，随手抓起了车把，回头嚷了句：“快了，就快完了！”婆婆轻松似的说：“没事儿，一会就完！”是呀，我也希望快快弄完，因为眼见婆婆的铁锹扬的有些费力。今天像这样的活儿他们已经是第四车了，对于一个半百的婆婆，我不知道是该恭维她的体力，还是该忧虑她的健康。正像我的母亲也曾在这样的年纪透支她的体力，晚年才如此的多病不堪。婆婆的健壮是经不起岁月的消磨的。然而，她还是这样热火朝天的干着，黝黑的脸上透着红热的气息，再这样的坚持中释放着一种最幸福最朴实的欣慰。煤终于倒完了！婆婆舒了口气，靠下铁锹，拍拍手，将毛巾重又在肩上搭了搭，接我的话说：“回家不用做饭了，随便买点吃吧。”壮汉放下车子，擦擦汗，红着脸，转头要去买打火机，我拦住他，说：“家里有一把呢，用不着，随便拿几个吧，不用买了！”他推脱不下，接过去，点着了烟，满足的吸了几口，好像是一种享受。是吧，他们都是在享受吧，享受一种最纯粹的劳动的快乐。然而，我又汗颜我的矫情，因为在这种快乐里裹挟着生存的无奈，我不知道，这两种东西，哪一样更重一些呢？！
看着他们灿灿的笑容，又有些疲惫的身体，涌现在我脑海里的两个字突然开始放大：底层。这个敏感而厚重的话题，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心。许许多多的人都曾认为自己是底层：面对上司的职员，面对富豪的低薪族，面对成功者的苟活者----都曾经时尚的感慨自己的卑微和低下。我也曾认为我是底层，像许许多多的人一样！然而，所谓的底层到底是那一层？所谓的底层到底是哪一个？我已经给不出答案！或者说，我已经不是底层！或者说，他们也不是底层！或者说，真正的底层还有更深处！包括那些也许一生都不为人知的人们和故事，他们确是在底层挣扎着！谁让宿命推着命运的年轮在不停的轮回呢？生生世世的博弈能打开撬动轮回的缺口吗？在宿命的底层久久的徘徊，是什么牵绊了命运的手脚？或者说，底层到底是一种不幸呢？亦或是一种幸运？！在极度的苦难中享受生命的纯真，在极度的纯真中享受苦难的快乐，是不是就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如果我们超越了苦难的概念而享受到苦难的本真，让它成为生命的一种自然的本能，那么，世上也就没有了苦难！我们都不是自己意念里的底层！当我们主宰了自己的心灵，也就主宰了自己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没有底层，只有纯粹的生命！无欲无求的生命！让苦难的生命在苦难中得到涅槃！
我，我的母亲，还有这两个陌生人，还有千千万万无明的众生，都是这一场苦难的代言，我们的代言词是：理解苦难，享受苦难。我为自己代言：迎接苦难，放下苦难，解脱苦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