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的烦恼

万书小时候很奇葩，换个形容就是挺与众不同的。在农村生活到十六岁才考到市里上学，和村里的小朋友们断了联系，在他看来那些小伙伴会打架、敢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听大人话还有就是能欺负人，和他们玩儿自己就是个“缺心眼儿”，永远属于附属人物，当不了主角。万书渴望当主角，但每次到众目睽睽时候又心颤腿软的不能自控，最终还是觉得跟在别人后头心里更踏实。

其实万书还是挺喜欢自己的童年，在哪个百十户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都是熟人，不像城里一个单元也没有来往。他唯一觉得不高兴的是父母无时不在的管教，当然爸爸是他快十岁了才从外地转到家乡工作，记事后挨过他两次打，挖苦和讽刺的激励方式也让他如没有优点的伪劣产品一样低眉顺眼的行走在童年的记忆里。当然也有慈爱的时候，比如用木板给万书做的手枪逼真无比，用布条给编制的赶羊鞭子也经久耐用，但是伤心总是能压过快乐占到上风并留存的更久远。妈妈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师，孩子们除了几个学习好的之外都是“避猫鼠”，看到班主任就屁滚尿流的身后总是一阵烟雾，当然万书也是其中一个。

万书七岁开始学习做饭、做家务、干农活，没事的时候看着妹妹万瑞和他养的两只山羊。万书妈妈脾气大，每次回家看到地扫的不干净、桌子擦得不亮、饭没做好都会发脾气，哥儿俩吓得大气不敢喘，像被堵到角落里的老鼠。万书一样会记得妈妈的温暖，每次感冒给脑门挤红疙瘩，用摩擦的热乎乎的手给揉肚子时候万书都不想让妈妈累着，时间久一点就过意不去，其实他特别享受那个时刻，根本不愿意停下来。

邢台地震那年，千里之外万书的村子也受到影响，家里的土坯房子裂了很多口子，里边常常看到一种叫“潮虫子”的东西爬进爬出，一家人都不敢再进屋。万书爸爸当时还在邯郸上班，家里爷爷奶奶和四个叔叔都忙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暇顾及妈妈、万书和万瑞。万书的姥爷扛着木头和毡布走了十里路给搭了防震棚，三口人在防震棚里度过了半年。雨水大万书得了皮肤病，浑身都是红疙瘩，白天还好，晚上遇到凉气浑身痒的如蚂蚁啃骨头，来年春天他的绿色花被子翻过来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血点。

万书喜欢狗，只是他没有。其实他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他的两只山羊也像狗一样的养着，和别的小伙伴不同，他的羊从不系缰绳，总是悠然自得的跟在他身后，吃草、打架和咩咩的叫。羊还总和万书打闹，低着头用犄角吓唬万书，却从没有碰到过他。中考那年家里把羊给了同村的姨妈家，他常去看它俩，姨妈后来把两只羊买了，万书难过了好久，每次看到小山羊都觉得摸样里有自己羊的影子，他总是认为一定是它俩的后代，会找一根嫩嫩的树枝喂喂，蹲在那里看小羊吃的香甜，他自己也跟着咽唾沫。

万书有个邻家伙伴，从零岁开始就常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的长到随处乱跑。伙伴有三个哥哥，就直接叫小四儿。他俩一直是周围大人评论的两个范例，小四儿聪明伶俐，能解决很多万书办不到事情，万书反之。万书总是把自己最爱的连环画和他分享，小四儿则常常带着万书往水坑里扔猫或者用弹弓子打野地里乱跑的鸡。万书总是下不去手，一群小朋友总是呵呵的笑话他胆小鬼，威胁他说以后不想和他玩儿了，为这事他总是伤心的半夜里睡不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村子附近总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万书以为美国人像《上甘岭》里演的那样来轰炸他们了，哪里冒起浓烟孩子们都蜂拥而至，跑的气喘吁吁。听大人说是勘探的发现村子周围有石油，在定位打井的地点，他不太懂什么是石油，可能是石头里的油吧！可村子里一块石头都没有，大平原也没有山，他一直琢磨不出结果。第二年隆隆的“轰炸”没有了，改成隆隆的车队和隆隆的机器在村子附近聚集，村里晚上再也不是漆黑一片，不知道什么原因万书变得很开心。

随着高高竖立起来的钻井架增多，很多穿着另类的人在村里出没，给这个安静的村子带来了阵阵喧闹。这些男人烫着奇形怪状的头发，穿着喇叭裤或者各种制式的工作服，脚底下是铮亮的皮鞋。老人们都说他们像地痞小流氓，不让孩子们和他们交往。万书放羊时候总经过井队的铁房子，总能拌着隆隆的机器声听到录音机里放着一个女的唱“我愿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和一个男的唱“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歌声。他常常忘了两只山羊呆呆的听上好久。

村里也开始流传谁谁家的闺女和井队的人搞对象，谁谁家的谁偷了井队东西被警察带走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和万书家隔的不远，人白白的，头发垂过腰，算是村里好看的姑娘。后来井队搬走，男的也不见了，姑娘寻死觅活的几近精神失常，她家人在村里都是低着头走路。万书的小伙伴们常在一起说那姑娘的事，说完了还唱一段《济公》里“鞋儿破，帽儿破……”的主题歌，万书总是异样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一次那个姑娘去了万书的梦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就是白白的，脚也是白白的，起床时发现短裤湿了一片，吓的以为自己生了病，没敢和爸妈说，几天都没精打采的像犯了很大的错误。再后来又陆续湿了几次短裤，还好相安无事。

学校里来了几个井队的孩子，他们穿戴干净整洁，皮肤光亮手指洁白，在一群衣衫土灰的孩子中很是靓丽。万书班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像动画片《花仙子》里的小蓓，万书怎么都不敢正眼看她，也不敢和她挨得太近，总是担心自己把她弄脏了。万书喜欢语文课，老师提问组词造句他都是第一个举手回答，总能把他看到的和听到的事物变成答案回答出来，班主任会提醒他最好不要用外国人的名字，因为它太长了，万书想可能是老师不知道这个名字在哪里出现过吧！但每次回答的精彩万书都心里沾沾自喜，因为那个时候“小蓓”一定会看到他。“小蓓”随着家人搬走了，因为井队是全国各地的到处钻探，万书羡慕极了他们，心想早晚有一天自己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说不定还能碰到“小蓓”。

万书考上初中的时候，小四儿的妈妈去世了，小四儿好像也没有多难过，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在上学，开始和村里的淘气孩子一起玩儿，和万书玩儿的机会越来也少，他开始思考为什么小四儿那么喜欢把小猫往水坑里扔，还打的小鸡鲜血淋淋，但还是没想明白。

爸妈对万书、万瑞还是很严厉，告诉他俩要有志气，要吃亏让人不能让人看不起。万书躲躲藏藏的终于熬到了离家住校，在离家二十公里的小城里至少有六天的时间自己不被指责和讽刺。他开始不知疲惫的打各种圆圆的球，那个时候可以风驰电掣的奔跑，能甩掉很多心里不想要的东西。万书开始偷偷喜欢临班的学妹，当然是不敢表达那种，也像怕把心爱的人弄脏了。开始看乱七八糟的书，对书里的爱情动作戏反复的品赏，对令狐冲、郭靖、张无忌、韦小宝等人无限的崇拜，对语文老师的课珍爱有加。

十八岁万书终于圆了自己远行的愿望，当兵去了，因为他失恋了。经过一番部队的锤炼光荣复原，期间他开始想家，想爸妈和万瑞。偶尔也会梦到村里相隔不远的姑娘，还会梦湿了短裤。

万书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却没能过上不食烟火的生活，娶妻生了个漂亮的女儿，视为掌上之宝，老婆贤淑温婉，他很满意。其实他相看和接触过很多女孩子，娶她老婆的原因只是这个女人特别关心他，每当还是女朋友的老婆给他一句暖心的问候，他都感动的鼻涕眼泪直流。

女儿出生那年万书爸爸心梗急救，万书吓的腿都软了，电击复苏时护士慌忙没注意到他，他正右手抓着老婆送的观音吊坠，左手抓着他爸的脚祷告，一下把他电昏了过去，他爸恢复了，他自己差点没了心跳。没过几年妈妈颈椎手术失败，左边身子行动受到了影响，在床上躺了半年，万书每天给按摩擦拭，像小时候他妈给他按摩一样，只是他妈让他歇会的时候他还是要按好半天。万书和爸妈一直没什么话，心里却一直都惦记着他们。爸妈说闷了，他开车就带着出去十天半个月，游遍了黄河中下游，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四十岁的万书下过工厂，到过机关，做过生意，搞过物流，朋友一大堆却没有相交甚好的，和两个同学合作挣了钱，其中一个搞小把戏，结果二十年的同学掰了，万书说我妈告诉我吃亏让人，为点钱就伤感情太不值得，因此也没分到几个钱，不过有爸妈的话，心里很踏实。

万书回老家时候见到了小四儿，老了很多，老婆病逝留下一个上小学的儿子，自己在村里开了一个建材店。万书一直在想小四儿的事，他妈妈去世早，他老婆又早早走了，命运这个东西难道还有惯性？万书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些淹死的小猫和鲜血淋淋的鸡。

最近万书一直心情不好，闺女化学分数考的像体温表刻度，万书的血压突然像车里迈速表的刻度。拿着成绩单没鼻子没脸的一顿吓唬，闺女把自己关到房间一声不吭，其实她想让万书看看自己的语文得了年级第一名。晚上万书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小时候妈妈一个人带两个几岁的孩子，忙里忙外真的很辛苦。小万书想给妈妈惊喜，下班就能吃上自己做的面条，结果面和软了，粘在了面板上，妈妈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把和好的面扔到了屋外的院子里，万书愣愣的站在那里，忍着没敢哭出来。妈妈把万书和万瑞赶出家，嚷着，走吧别回来了！他拉着万瑞的手茫然不知方向，在听到妈妈追喊前走的那段路不知道有多漫长。

万书起来打开电脑，登陆打开邮箱添上闺女的邮箱地址写到：闺女，爸爸今天态度不好，爸爸其实像你一样也有很多烦恼……

（完）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03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