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记忆-钱塘江耙沙

七八十年代，袁浦钱塘沙人，我的父辈们。他们生活所迫，造沙船，下钱江，耙黄沙，与潮共舞。他们平凡坚韧，渺小如沙。用汗水描绘人生色彩，用辛劳谱写人生赞歌。

今天，我用记忆摊开他们曾经紧握竹柄的双手，触摸着掌心中厚实的老茧，感受曾经的苦难。时光荏苒，时间也许能够抚平掌心的毛糙，抹不去的是那壮丽的劳动画面。

黎明前，星星合上疲惫双眼睡去。

父亲早早起床，两大碗年糕粥，便是对身体的交代。打开家门，一股凉意迎面扑到脸上，打了个激灵。一天重体力劳动的序幕就此拉开。

靠在屋檐上的沙耙在黑夜中焦急地等待一夜，4米长的竹柄上布满露珠。欣慰的是，它终于等来主人为其擦干。

沙耙型如畚箕，用碾米机上的金属筛片拼接而成，外沿做得比畚箕要浅些。一支4米多长的竹柄，削净竹节，缠上布条或麻绳，不但能增加手的握力，还可防止竹篾刺伤手掌。奇特的形状意示着特殊的用途。(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肩扛沙耙，踩着夜色，向生产队的晒谷场走去。三两点微弱的烟火在黑夜中起伏，近了，碰上了，打声招呼。父亲是不吸烟的，袋里时常装着瓜子。到晒谷场，每人分上一把瓜子，没有言语，嘴却没闲着。不多时，8位耙沙的社员和机舵手陆续到场。生产队长点了人数，‘齐得，走’一声令下，便向东江嘴船埠头进发。

我们吴家村第十生产队有20多户人家。耙沙的社员都是每家每户的主劳力，每天有8人轮流上船。耙沙不但能得到满工分12分，还有3-5分奖励。因此虽然辛苦，社员还是嗜此不疲。

一队人迈着坚实的步伐，沙耙随着肩头起伏，竹柄有节奏地晃动。如一排首尾相连的恐龙迁徙着 。

我们村就在钱塘江边，只是在70年代有一道乱石坝横亘在富春江支流汇入钱塘江的叉口，船只无法通行，如果船要回村，溯富春江而上，绕过长安沙上，再进入富春江支流需要花上3个小时才能到吴家船埠头。所以就把船泊在东江嘴码头。

从吴家村到东江嘴船埠头得走上一个小时。到船埠头时，东边天空中已露出鱼肚白，朝霞毫不吝啬地展现着属于她的绚烂。

在东江嘴船埠头各村各队的沙船泊在一处，成排连着。有种身在码头无处觅江面的感觉。

大家踏着跳板，上船，将沙耙置入货舱。在队长的指挥下，起锚，解缆绳，船尾柴油机突突地冒出一股黑烟，消散在晨雾中。

沙船为运沙而打造，船头方型，弧形入水，可减小船前行时水的阻力。3平方米见方的甲板堆着缆绳和泥笪（型似簸箕，挑沙用）扁担。正体是一个宽3米，长6米，深1.5米的方形货舱。船后身有一个供船员休息的船舱，船尾甲板上安置着一台12匹马力柴油挂桨机。

天已大亮，薄雾罩在江面。沙船拉足马力前行，划开江面，翻起浪花，江水在朝阳的照耀下跃动着碎金般的光点。

船绕过东江嘴，经过闻堰镇，到麦岭沙后，江面开阔流水平缓。北岸龙山化工厂大烟囱为沙船指明了泊位。下锚，息发动机。

队长将8人分成2组，分别立于两侧船舷。父亲站右舷。左手顺着耙柄在前，右手弯曲，握着沙耙柄，将沙耙沉入江水中，触到江底后，双手已退到了竹柄末梢，身子往下一曲，将耙柄稍往下倾斜，再用力往后一拉，江底的沙耙便兜满沙子。双手交替收杆，沙子跃然出水，露出了水的沙耙沉重了许多，水从耙低快速滤出，接近船舷，再猛地往上一提，沙耙再往下一退，一坨牛粪大小的沙子跃过船舷，被重重的摔在舱底。

阳光下，父亲双臂挥舞，起伏的身影如跳动的音符，奏响了一曲沙之舞的旋律。江风敌不过汗水，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耀，衣衫已湿透。

随着船舷两侧耙杆起落，每人身后堆起一个小沙包。队长和机舵手下了船舱，用铁锹将船两侧的沙往船中央翻动。

船舱里黄沙的增多，船的吃水线也在下降。经过3个多小时的辛勤劳作，一船金黄色沙子是给他们最好的回报。

我们袁浦人将挖黄沙戏称为挖黄金，一船黄沙，就能换回成沓的钞票，每张钞票都饱浸汗水。

中午时分，柴油机再一次被启动，船满载着黄沙继续向下游开去。

从麦岭沙到六和塔要一个多小时的航程，这一个小时成全了午餐时间。一大盒米饭，一个咸鸭蛋应付了饥肠。父亲在船头甲板席地而坐，过九溪，逶迤的山岚缓缓向后移动，掩映在青山之巅的六和塔渐渐清晰。远处钱塘江大桥上火车正吐着黑烟吭哧吭哧地穿行着，细数车厢是属于他的惬意一刻，他的幸福时光。

船在六和塔旁的黄沙码头靠岸。铺上跳板，高强度的劳作再次开始。8个人将用双肩将满船的黄沙一担一担跳上岸去。汗水也再一次湿透衣衫，重叠在已经风干的汗渍上。

父亲挑着沙担踏上跳板，午后的阳光将身影缩短，在江面和跳板间来回晃动。这是亿万劳动者的缩影，将自己的汗水汇入城市建设的滚滚洪流中。

下午4点，最后一担黄沙被挑上岸后，下游的潮水也奔涌而来，掉转船头，趁着涨潮水的势头，回家。

二转三折的钱塘江写出一个大大的‘之’字。沙船乘着波涛，迎送着夕阳。船头，父亲身影被斜阳越拉越长，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0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