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馍里春秋大乾坤

2017-01-12 16:11 作者:万象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八十年代末,我岳父在渭南开了家饭馆,专门卖油泼扯面,生意很好,食客如云。我从部队回来探亲,一般总是要到饭馆帮几天忙,亲眼目睹关中人对面条的钟。有一位开三轮车的中年汉子,吃了一大碗油泼扯面后,心满意足地说:“这一下咥美了。你说咱这搭人怪不怪,一碗面上顿吃下顿吃,咋就吃不够?”

这位汉子的话不够全面。除了各种各样的面条,关中人还对一样主食情有独钟,这就是馒头,也就是关中人几乎顿顿离不开的馍了。

至少在汉朝以前,中国是没有馒头或者馍的。那时候把面食统称为“饼”。面条叫汤饼,馍馍叫炊饼。至于真正意义上的馒头,本来是包着肉的,叫做“馒首”,是诸葛亮七擒孟获时发明的。

就像北京人把一切能拿在手里吃的面食统称“饽饽”一样,关中人把这类东西叫做馍。请注意,是馍,而不是馍馍。

这一个“馍”真的是包罗万象,外延实在是太大了。按照工艺来说,被蒸出来的馍,有好几十种。普通人家居家度日吃的馍,圆柱形的剂子用刀切出来直接上锅蒸,叫做“节节子。”要是切出来的面团呈长条形的,蒸出来就叫做“卷卷子。”两个卷卷子连在一起,中间虚切一刀叫“杠子馍。”要是这种“卷卷子”垫着油盐,就叫做“油盐卷。”油盐卷中间压一道缝,却又叫做“花卷”。如果这样的卷卷子是死面而不是发面的,而且中间垫着的是菜,那就叫做“子卷”了。油盐卷的切口不是朝左右而是朝上,就有了一个形象而又很别扭的名字,叫做“牛粪塔塔。”

按照一般意义理解,但凡用面团包着馅儿蒸出来的,就该叫做“包子”了。有肉的叫肉包子,有菜的叫菜包子,包着糖的叫糖包子,包着豆沙的就是豆沙包了。可是,在关中,这样叫是不行的。比如,两头尖包着油和面的,叫“角角子。”如果把这种“角角子”两个尖儿弯过来接上,就还原了“包子”的称谓却又叫做“包包”。别急,“包包”也只是一个集合概念。大的叫做“奓馍”,小的叫做“馄炖馍。”不过,“奓”字的读音本来是“zhe”,但在关中读作“托”,也就是大的意思。有趣的是,关中人把性子大大咧咧、记性差忘性高的人,就叫做“奓馍”。至于缘何把这种食物和这种人联系起来,至今不得而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烙出来的应该叫做饼,可是,关中人仍然执着地把其称作馍。烙饼叫做烙馍,面里头带着油的叫做油馍,很薄的单层死面饼叫“擀馍”。很厚的发面饼叫做“锅盔”。你以为这一回总不带“馍”了吧?嘿嘿,让您失望了,关中人称其为“锅盔馍。”

烙出来的饼子也有不叫做“馍”的,比如千层饼叫做“油旋旋”,巴掌大的油旋旋叫做“油桶底”。但是,如果一个人拿油旋旋或者油桶底当饭吃,别人问他吃的啥饭?他一准回答你:“馍。”

除了蒸和烙以外,关中还有一种很特殊的做法,就是一口大锅盛半锅石头子,底下烧火,石子中间埋着“饼子”,靠石头子的热量把饼子烫熟,就叫做“石子馍”了。

令人无语的是,“烤”这种烹饪方法,如果用在制作馍馍上,就叫做“烧”了。有一种圆柱形的馍馍,是用火烤出来的,叫做“烧馍。”问题是,如果烤的是肉,则不能叫做“烧”。比如关中也有烤羊肉串,就不能叫做“烧羊肉串。”

不仅仅是工艺上对馍的称呼繁杂不一,就是在外形上,关中人也赋予馍以极其强烈的个性色彩。半球形的馍叫做“圆蛋蛋馍”,直径两公分左右圆柱形的叫“棍棍馍。”花生豆般大小的馍叫做“面豆儿”。有一种特别巨大的半圆形馍,是用来祭奠亲人的,这才叫做“馒头”。

值得一提的是,关中人只把用面粉蒸的馍叫做馍,用其它东西蒸出来的,虽然也叫做馍,但一定得带着框定,比如苞谷面馍、红苕面馍、杂面馍等等。馍的品质颜色温度等等都有专用语言来表示。刚蒸出来的叫做热馍,凉了的叫做冷馍,不热不凉的叫做软馍,硬了的叫做苏馍。白色的叫做白馍,黑色的当然叫做黑馍,不白不黑的叫做“二不愣馍”,霉烂变质的就叫做“霉霉馍”。以此类推,不一而足。

关中人对馍的热爱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以至于永远把馍当做主题、主体和主语,不允许别的东西与其并排。比如说,羊肉泡馍、豆腐泡馍、葫芦头泡馍、菜汤泡馍、杂烩泡馍,词语结构是并列关系,关中人非要把这种词语结构说成是偏正关系。不管羊肉也好,豆腐也好,杂烩菜也好,只是为了馍而存在的,不是说“羊肉和馍馍”,而是说“用羊肉处理过的馍”。有一种简单食物叫做“糊裹馍”。做法是在切成块状的馍上裹上一层面粉,然后和各种蔬菜烩到一起食用。不管你锅里有多少菜,甚至有多少肉,都是为了“裹”馍而生的。要是没有了馍这个主角的话,就一定被叫做“汤”了。一碗羊肉只要是有一块馍都是泡馍;要是没有馍的话,就该叫“羊肉一碗了”。

馍不仅仅是用来充饥,还担当了礼物的作用。各种亲戚关系,都可以用礼馍来表示敬意。要是没有了馍,任你各种点心烟酒甚至钞票,都不能代替和代表正式礼物的意义。我大舅哥走亲戚时因为粗心大意,把布袋里的四团毛线误做礼馍带去,亲戚打开布袋发现没有礼馍,脸色大变。尽管大舅哥极力解释是拿错了,并表示改日把礼馍拿来,亲戚还是脸有余愠久久不散。

不仅如此,馍还被关中人赋予一种特殊的符号,用来表示或者解释身边的许许多多现象。要是有人说“不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会被关中人认为是“撇腔”而当做另类对待。如果换成“不知道自己吃几个馍”来代替,则会被认为是“咱的人”而受到礼遇。“拳头”是不能形容物体大小的,必须用“馍一样大小”才好使唤。新媳妇可以不会擀面条,但如果连馍馍都不会蒸就会被婆家人瞧不起。我们村上有个新媳妇,因为在婆家蒸第一锅馍时忘了把酵面放进去,蒸了一锅死面疙瘩而被人耻笑到今天,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不能为其正名,以至于村上人说一个人“二货”时就用“不放酵面”来借指。顺便说一句,要是有人问你:“啥时候吃你的蛋蛋馍啊?”千万不要以为是在和你礼貌客气,这里边包含的意思是问你啥时候去死?因为只有殡葬场面吃的馍才被称作“蛋蛋馍。”至于喜庆、祝福、祝贺、慰问、祭奠等等,都可以通过蒸“花馍”来一表心意。当然,花馍的形制和规格,有着严格的界限,千万不能弄错的。

国民党元老戴季陶说:“陕西人死而不僵,泥古不化,吾终生不愿与之为伍。”他说这番话的语境,也与馍馍有关。他是南方人,喜食米饭,在西安期间天天馍来馍去,难以忍受,就命饭店给他上米饭。不知道啥原因,饭店一连几日还是只有馍没有米,老先生恼怒不已,才说出了这般名言

在馍这件事情上,还真不能说关中人泥古不化。这叫根,文化的本通过食物的标显示出来。这大概和麦当劳代表美国文化差不多吧?

正写此文,老婆来电话问我晚上几点回家?我劈头就问如果我晚上回家,有啥好吃的?老婆语气硬硬地说:“还能有啥?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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