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茶，家里的茶
炒青茶
村里人一直都是谷雨时节采茶炒茶的，村里人管这茶叫炒青茶。
上世纪人民公社体制时期，村里的山坡地、山上水平带茶园甚多，长出的茶叶，都是村集体的，分别归属五个生产队。每年谷雨前后的几天里，不论晴天雨天，全村的男女劳动力都在忙着采茶炒茶，村里头到处飘着茶叶的清香。
五个生产队的炒茶灶台分别搭在村里的上门和下门的两座厅屋里，劈好的木柴堆放在各自的灶台附近。炒茶的木柴是在采茶季节到来之前，早早准备好了的。生火炒茶那些天，生产队的男男女女便在灶台旁忙来忙去，平时空寂阴郁的两间厅屋也因此而喧嚣热闹了起来。
炒青茶的采制过程，从砍柴、采茶到炒制，是村里青壮年男女干的力气活，就像山里人过日子，苦辣酸甜都有。记得有一年，一生产队里的男人上山砍炒茶的木柴，据说是砍了一棵野漆树，好几个男人发了漆疯（过敏反应），脸脖红肿得鼓鼓囊囊的，眼鼻嘴像是陷进了肉里，肿胀的腿臂粗得像冬瓜，衣服穿不了，严重的甚至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喝水吃饭也困难。那年月对这样的过敏没什么特效药，只好听天由命随其自然，也有人试着用蜂蜜涂擦，结果陆陆续续都好了。砍回来的野漆树最终还是被塞进炒茶的灶膛烧了。
那时候炒茶，纯粹使用手工，是个细致活，心急不来。翻炒、揉捻、烘干，哪道活，都得把握个度。炒锅的温度要适当，往灶膛里添柴火也就是个细活，它关系到火候的掌控。青叶下锅时，投叶量要适中，太多太少都会影响茶的品质；手的动作有讲究，翻动要均匀，并细心感知叶的温度和散水程度，判定何时起锅。茶叶一出锅，妇女们或蹲着或跪着在地上铺展的摊摆里将热乎乎的茶叶拢捏成团，并使力揉啊揉，揉得卷转成弯曲条形；揉捻后的茶叶，作适当摊晾，再入锅内炒干。当年，我闻着茶香去村里厅上玩时看到了炒茶的情景，并有意无意地记下了这传统的炒茶工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生产队解散之后，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大多外出务工。平日里，村上人烟稀少，几乎只剩年老体弱的守候着这块农耕家园。像大片荒芜的田地一样，原先五个生产队的茶叶园大多业已柴草丛生，采茶炒茶的自然也少了，但质朴味厚的炒青茶的陈年往事仍历历在目。如今再度回想起，不禁从心底里叹服村上那一辈人娴熟的炒茶手艺和用心的做事态度。
道家哲学思想认为，一壶茶水浓缩了人一生的艰辛历程。我相信，那个时候村里的炒青茶，包含着村里做茶人的体温和情怀，喝了这样有灵性的茶，能让你体味人间的温情，感悟人生如茶、茶如人生。
与细嫩品质好，但两三泡之后味就变淡了的清明茶比论，炒青茶泡起来舒展鲜活，茶香浓郁浑厚，久泡仍余味悠长。闲暇时光，用一玻璃杯沏上一杯炒青茶，看杯中春光盈眼，缕缕清香逸出，啜一口，顿觉气清、心静，饮着饮着，尘世间的浮躁和烦恼悉数散去。
我爱喝绿茶，但更钟爱炒青茶。
山野茶
村里人大多数没有喝茶的习惯，但每家都喜欢在茶壶里放少许茶叶泡成凉茶。这样一壶凉茶可以喝上好几天而不坏，不像现在的人总在纠缠过夜茶能不能喝。事实上，茶水和其他食物一样，能不能喝，取决于有没有霉变或酸败，终究不是过不过夜的问题。
客从远方来，多以茶相待。家里来客了，首先泡一大碗热茶端给客人喝，这是村里传统的待客礼节，因此，村民家里整年都有炒青茶备着。生产队集体采制的茶，是买给茶叶收购站，然后再外销出口的。于是，有的人家就向生产队买点，有的则自己去山上采摘野生茶叶，在自己家里制成炒青茶。
这山野的茶叶，生长在柴草丛中，有独株的，也有成片散在的，村民上山砍柴或摘野果、采猪草时发现并记下，待来年谷雨时节再去采回来。我采过几次野生茶叶，每当接近那绿油油的茶树，摘下那青碧碧的茶叶，直觉茶香四溢、一股爽爽的清凉从指尖透入心田。
作为自然纯生态的野生茶，少去了人工干扰和处理，由于根系尤其是主根自由不拘的生长，在杂树乱草中具有汲取充足养份的秉性，其茶叶品质佳，显得稀少而珍贵。
用自家的山野茶沏的大碗茶，不论茶水鲜青还是老黄，袅枭升腾的热气，会让满屋子飘满茶的清香。用山野茶泡出大壶的凉茶，口味甘冽，煞是解渴，尤其是夏季天热，喝了让人感觉消暑、消燥、提神、舒心。
谷雨茶
谷雨茶，在我们村里，它已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茶，而是一味用于防疾治病的民间药茶，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里藏有。村上男女老少，一旦有胃肠功能不好、感冒头痛发烧等身体不适，都会去这几户人家讨些谷雨茶泡来喝。
我小时候没少喝谷雨茶，故对此有深深的记忆。长大去了浙江省卫生学校读书，学的是药剂专业，因对专业课程《药用植物学》和毕业考试两门主课之一的《中草药学》感兴趣，所以一直想对谷雨茶的成份探个究竟，由于种种原因未能真正付诸行动。有一次回村，特意就谷雨茶的事询问了几位老人，得知做谷雨茶的几户人家，各自都有不同的秘籍组方，但是有三点是共同的，如：谷雨前后两三天采摘；以茶叶为主；炒制方法和炒青茶一样。在和她们的聊话中知道，这谷雨茶其实就是“百草茶”，除了茶叶，就是各种各样的清热解毒、消食化积、健脾祛湿、理气除燥、怡神解泻、益气血、散风寒等等中草药植物的嫩芽初叶幼茎，包括黄金茶（柳叶腊梅）、千里光、六月雪、金银花、鱼腥草、山栀子、野山楂等好多杂树杂草。总之，她们采摘谷雨茶是凭着经验的，看见了这树那草的“嫩头”就掐上一枚。她们向我粗略介绍的一二十种草药大多是俗名土名，有的我真不知是何物。当我试图问个明白时，她们说，等明年谷雨到了，你跟着我们去摘一回就知道了。说真的，前个好些年我就有了带上照相机，跟一位大妈去采一趟谷雨茶的念头，只是一直未曾实现。如今，村上采谷雨茶的仍旧是那几位老人，有的因年老身子骨不朗，也就不去采了。这谷雨茶的采摘，是祖上传下来的，除了她们那几位老大妈还在坚持着做这谷雨茶，再往下传的，却寥寥无几。我想，如果她们真愿意让我跟着学采谷雨茶，把那些树啊草的“嫩头”厘厘清了，那我也算是谷雨茶的传人吧。
谷雨时节采制的炒青茶，本就有清火去病、杀菌消毒、健牙护齿等疗疾养生功效，村里人的谷雨茶是在此基础上再配之黄金茶和其他草药，当然能调治好多疾病。喝过这谷雨茶的，有谁不相信它能治病呢？
这代代相传下来的谷雨茶的神奇功效，全村的人都相信。
2016/1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