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轮车

父亲的三轮车

把钥匙交给房客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这所房子,这处承载了我青葱岁月几乎所有记忆的地方,这所记录了父母亲同甘共苦相依相伴近二十年,已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的房子将要逝而远去了。

春天的时候，父母亲被哥哥接回老家，虽有些伤感我却并未多想，只是以为他们想换换环境，新鲜一下，人老了嘛。直到有一天，母亲来电话说他们已安顿好，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房子租出去，不然也白放着，我才明白他们是想长住老家，继而一想，也是，父母都年过古稀，身体又不太好，辗转奔波确实不便，不过，我又担心他们的身体，小地方的医疗条件毕竟不如大城市，母亲告诉我“放心吧， 你爸开心着哪，每天早上骑三轮车带着我去买菜，我们能逛很长时间，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立刻，我眼前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夏日的早晨，天空水洗过一般的清明洁净，清风徐徐吹过，伴着微微的花香，父亲轻快地蹬着三轮车，母亲坐在车上，新鲜的蔬菜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遇到上坡，母亲就下来和父亲一起推车，那么默契，却无言。

是的，静默已成了父母亲在一起的常态。很多次回家，我见到的是母亲戴着老花镜在客厅里翻看报纸，另一个房间里，父亲在摆弄收音机，阳台上一盆君子兰，兀自开着，桔红色。他们各自忙着而不发一言。我看见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看见了天地一家春。其实，母亲是健谈的，但那仅限于和别人聊天，和父亲在一起时，我从没见过母亲侃侃而谈。父亲本来就寡言，得了脑梗后，话越发少了。母亲这么做，是照顾和体谅父亲的感受？也许是吧，但我想最主要的是他们已默契得无须言说，彼此间一道眼神，一缕微笑，一个姿势，身心便荡漾开来。

时光如同河水，悄无声息地向前奔走，在不同地方会呈现不同的风景。父母亲已共同走过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几十年，那些各异的场景若流云般萦绕在我心头。以前，他们两地分居，隔山隔水，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独自一人带着我们兄妹，操持家务，下地干活，里里外外都得张罗，当然也有探亲假，但聚少离多的日子更多的是寂寞，父亲就在院里种下桃树梨树杏树，撒下一些花籽，一年四季，院里花开似锦，香气四溢，这些花草树木陪伴母亲走过了许多光阴。后来终于搬到一起，退休没几年，父亲就得了脑梗，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只要自己能行，从不为此让我们请假，一次次往返于医院，化验，做B超，拍片子，等等，都是母亲陪着，一步不离地照顾父亲，父亲也习惯了，只有母亲在身边他才放心。因为母亲的细心照顾，这么多年父亲的病情一直很稳定，连医生都说很不容易。父亲在医院输液，星期天我去替换母亲，让她也歇歇，她却不肯，“回家我一个人也没意思，还不如在这儿”。她要陪着父亲！也许，他们共同回忆以往的时光，把辛苦忙碌一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借病房的角落全部说完？也许母亲只是坐在床头，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守着？不管怎样，他们始终在一起，哪怕没有只言片语。母亲这一生，似乎总在守，以前是守候着一个家，现在是守护着父亲，对她来说，这是不是一种幸福？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穿过滚滚红尘，有一种感情，是这样简单而纯朴，没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缠绵凄婉，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轰轰烈烈，没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甜蜜誓言，它只是马路上的相互搀扶，是病床前的默默守候，是深夜等待的一盏明灯，是辛劳后的一杯热水，平淡却甘醇，它使琐碎无边的日子变得浪漫多彩，使平常的生活涌动温馨的潮汐，我们叫它相濡以沫；叫它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前些日子，母亲来办理养老金的相关手续，事情办完，我劝说母亲多住几天，放松放松，陪她好好玩玩，这些年因为照顾父亲，母亲几乎没进过城，以前的几个老姐妹也极力挽留她，母亲却执意要走，“不行啊，老王离不开我”。

母亲走了，火车开启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晨曦中，父亲正骑着载有母亲的三轮车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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