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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

2016-11-28 13:44 作者:偶尔不见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小城的建设路,南起环城路,横穿胜利路,北接林荫路。道路比原来宽了,坡道缓多了,但依稀留着过去的模样。道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轿车、摩托车、电动车在来往行驶。人行道上,有的银杏树发出点点嫩芽,洋溢着天的气息。缓缓走在这条熟悉的建设路上,我的思绪会情不自禁地回到过去的年代,仿佛有一串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动,有一股亲切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炎炎的太阳底下,热得让人窒息。母亲戴着麦秸编制的草帽,脖子上挂一条被汗水浸润了的毛巾,湿透着衣服,弓着腰,整个身子贴着热气腾腾的地面前倾着,两手牢牢地往后抓住板车的把手,双脚用力地蹬着粗糙的地面,一侧肩膀上套着两头系在车上粗麻绳,全神贯注地拉着板车。长长的陡坡上,母亲一步一步地缓慢往前挪着脚,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一把一把地掉下汗水,身影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的单薄。

十多岁的我,也带一顶草帽,跟在板车的后侧,紧抓着车帮,绷直着双手,紧蹬着腿,竭尽全力地推着板车。火辣的阳光照在背上,滚烫的热浪从地面升起,我的全身上下在不停地出汗。额头沁出的一颗颗汗珠,顾不上擦拭,只能闭上眼睛,防止汗水刺激,任其满脸流淌,一滴滴掉到地上。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使劲往前推,不能让板车停下来,不能让母亲太费力气。

终于爬到坡顶,容不得停歇,接着就是长长的下坡。为了不让装满货物的板车顺坡推着人跑得太快而失去控制,母亲双手抬起板车手把,压紧后端底部伸出的一根粗实木棍,对板车实施制动减速,迫使板车随着母亲的脚步行进。此时,我会抓着车帮和绳索,踩在木棍上,一方面为母亲省点往上抬车的力气,一方面搭上下坡的顺风板车,听着响彻一片的“沙沙”板车刹车声,美美地轻松凉快一会。

我的面前,一件件装满物品的纸箱子,整齐地叠放在板车上。纸箱在板车侧架处向外张开,往高摞起后渐渐收拢,顶部再压一件纸箱,恰好妥妥的平衡。从端面看,纸箱被巧妙地码放成三角形状。比拇指粗的麻绳从板车侧架后端往前绕纸箱扎紧在手把根部,然后横向绕在另一只手把上,再往后绕纸箱扎在另一侧架上。为了使纸箱不至于侧向掉下,在横向上也来回绕扎几下,与纵向绳子扣牢拉紧,形成网状。一板车货物就这样被稳稳地绑扎,像一座两米多高的小山。

放眼望去,一辆接一辆的小山般的板车,清一色由女人把持,在马路上形成一条长龙队伍,向着前方移动。与此同时,男人们拉着黑色的煤块、灰色的矿石、粘粘的油桶、厚实的棉布等各色大重货物的板车,有的反向爬着坡,纷至而来,有的同向往下溜,络绎不绝。马路如同不知疲倦的巨大传送带,一头连着铁路货场,一头接着当地工厂、码头和仓库,来来回回运送着一批又一批货物,给小城带来生命的活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所在的板车队,由各单位职工的家属组成。为有别于男劳力的各个板车队,称作妇女队,同属于搬运公司。当时的搬运公司只有极少几辆汽车,火车拉来的大量货物的短途运输与中转,靠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辆辆板车。

板车由走行轮与架子两部分组成。橡胶轮胎装在凹状的轮辋上,一组钢丝辐条连接着轮辋和轮毂,轮毂内壁布满钢滚珠,一根实心的轴,两头穿过轮毂,用螺母锁定,便组成板车的走行轮。板车架子,其实就是一只铺满一寸来宽长竹条的长方形木框。木框两侧是固定的挡板,前面敞开,后面是活动挡板供卸货时用。两只长手把固定在木框底部,其间隔略大于成年人的肩膀。一根长木棍装在底部小横梁上的一组卡箍内,从尾部伸出,便是制动器。木框下部的两根大梁中间设有三只榫头的卡槽,把卡槽扣在走行轮轴上,就组成一辆能装六百多公斤货物的板车了。

“搭帮”是妇女队特有的术语,指平时结成对子,需要时互相帮助的合伙人。工作日,孩子们都在上学,无法帮助大人们推车。在上坡道较陡时,单个人拉不动板车,搭帮的其中一个人,会把板车停在坡道下,去帮助推另一个人的车。到达坡顶后,停放好板车,再双双返回,合伙把另一辆板车拉上坡顶。在装货或绑扎需要帮助时,吆喝一声,搭帮会立刻腾出手去帮上一把。

建设路与林荫路连接处往北是通向码头的陡峭下坡道,下坡必须使大力气抬高车手把才能控制车速。上坡时,除非货物不重,一两个人徒手是无法把车拉上来的。 为了省力,搬运公司从江边码头到林荫路,沿着陡坡道安装了三段拉车机。操作人员手握专用拉车器具,站在拉车机底部,将一头槽状钢卡夹住往上移动的拉车机钢丝绳,把另一头的铁钩勾住板车上的铁钩。当连接两头卡钩的钢丝绳绷直时,只需扶好板车,便可在钢丝绳牵引下,轻松地顺坡徐徐往上,分享机械化带来的高效成果。

拉板车是全天候的露天体力劳动,除了累,还面对诸多的恶劣环境。天,为了避开中午的酷热,不致于中暑,母亲与队里的同事一道,往往会在清晨,顶着蒙蒙亮光,空着肚子拉车,叫做打早班;或者在晚上,披着星星运货,称为打晚班。寒,拉车拉得身子热了,便脱下厚厚的棉袄,着单衣继续拉车赶路;卸完货,顾不上衣服已经被汗水侵湿,立刻趁热穿起棉袄御寒,接着下一趟拉货的行程。遇上下天,便戴着大大的斗笠,穿着厚厚的蓑衣,穿行在雨水中,蓑衣外面湿淋淋一堆,蓑衣里面湿透透一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母亲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地拉着板车。整天穿着补丁加补丁衣服的母亲,也不知在马路上走了多少个来回,穿烂了多少双鞋,拉了多少吨货物。大字不识的母亲,不知道有什么主义,不知道有什么精神,只知道不出勤拉车是没有钱的,只知道挣点钱为家里补贴拮据的开支。

终于有一天,年过半百的母亲不胜劳苦,病倒在家,卧床不起。母亲流露出一脸的苦楚和无奈,不时地发出一串串叹气声,让我一遍遍惶恐,让我一阵阵心酸。我坐在母亲身边,抚摸着母亲疼痛的腰,宽慰她不要担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死命地拉车,死命地干活,帮家里挣钱。惹得母亲含着泪,捏着我的手连连说,我的乖崽,那就好,那就好,我睡着了都会笑醒来哟。

一直陪伴着母亲的那辆买来的板车,看上去已略显苍老。橡胶轮胎齿纹磨损得所剩无几,车架子木头四处开裂,竹条泛着黑色,各处榫头也有些松动。我学着母亲架起车架子,靠在两排平房组成的大院墙边竖立摆好,把轮子卸下来放进了屋内。是啊,我家的这辆板车可以好好安静地歇歇了。

母亲病愈后,年龄和身体都不适合继续拉板车。在父亲的不断劝说下,还是转卖了心的那辆板车,挥手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搭帮们,脱离了马路上拉车的生涯,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妇女队。自那以后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母亲一直从事时有时无的仓库搬运货物的临时工作,避开了风雨,减少了劳动强度。后来妇女队实行退休制度,年纪大的队友拿到了退休工资。母亲一遇上不顺心的事,就会向着父亲嘟囔,都怪你,如果我坚持拉板车,现在不就有退休工资啦,免得天天受你的窝囊气。

往事如风,多少年过来了,曾经在小城大街小巷川流不息载货的板车渐渐消失,被后来的汽车、电瓶车替代。妇女搬运队早就成了历史,运输公司的板车大队也销声匿迹,那浑汗如雨一串串前倾的身影,那匆匆而过小山般的板车,统统随风远远地飘去。 现在,走遍小城也很难找到那时标准的板车了。它的轨迹已经深深融入到小城当今的宽阔街道里,融入到街边崛起的高大建筑里。而它的影子却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中,留在罕见的薄薄黑白照片中。

我默默地望着建设路前端滨江公园停放的蒸汽火车头,人们都说小城是火车拉来的,可是小城啊,你应该不会忘记小小的板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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