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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俄语老师

2016-11-06 14:46 作者:和平年代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 们 的 俄 语 老 师

蒋 立 周

至今,我最难忘的老师是读高中时的俄语老师。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苏关系不错,高中外语课大多开设俄语。我们听到消息,无不振奋,纷纷报考高中学习俄语,以后配合苏联“老大哥”专家,挑起建设重担,为国家贡献力量。五九年秋,我们踏进本县最偏远的第二中学校报名时,仿佛曾经相约,教俄语的李老师也背包提袋,从一百三十多里的县城步行赶来报到。

记得,头次见面那天,他正独自走在校园边的白蜡树林大道上,走走停停,左顾右望,似觉新鲜。我们不由细看,他年龄二十稍多,身材单薄高挑,面庞瘦削略白,自然卷曲的黑发梳成“包头”,一对似笑非笑的大眼睛,上穿白绸短袖汗衫,下着合体浅灰长裤,脚蹬棕色皮鞋,举止儒雅,帅气十足,一副大都市人模样。第二天,我们又在另处看到他,表情依然。明显是初来乍到,熟悉环境。我们分明感到,此公绝非等闲之辈,来路不凡。出于好奇,我们开始打听,原来他是刚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分配来的俄语老师,姓李,本省川南人。哦!我心里一阵热,恨不得马上与他熟悉,多学点“老大哥”知识。这天,我在办公室外的天井边故意碰上他,说:“李老师好,我是高六二级的。”他立即点头微笑:“哦,新生,好好好”。第二次碰到他时,他看着我,先问:“你是高六二几班?”“一班。”“好好,我第一堂课就是你们班。请提意见。”我乐得想跳。

第一堂课乃开场白。那天,初上讲堂的李老师老练沉静,从容洒脱。他简短作罢自我介绍表明信心共学共长之类,说:“今天第一课内容是……”顿住,拿起粉笔转身黑板,一阵“嗤嗤”声响过,黑板上现出一行遒劲酣畅的汉字:“学习俄语的目的意义和方法”。我们眼睛一亮:呀,好漂亮一手字。他立身讲台,更显高挑挺拔,翩翩风度,彬彬有致。他并不脚站台前手撑桌,倒是随意走动,时南时北,也没扳着面孔教训态势,非常随和,聊天似的。他的语言简炼而干脆,准确而规范,文雅而易懂,也不空洞,更没“嗯、啊、呃”之类。他一口川语顺带北京话,字正腔圆,一字一声,流畅自然,不感别扭。他声音高低快慢适度,鼻音喉声并重,还不时发出俄语卷舌音,清脆利落,悦耳动听,不乏吸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下课铃声响毕,他从容打住:“正好,我也讲完了,下课。”如诵台词,话完幕落。我们一动不动,看着他收起课本纷笔,挺身走出教室,方才回过神来,你望我,我看你,呼出一口长气,离开座位还彼此交换满足和赞叹的表情。

我们知道,“二外”是外交部所属院校,重点培养外交人员。那么,他的举止装束知识是准备做外交官的了。果真如此,实在给国人争光川人争脸了。可咋不用在刀刃上?分回川內生活困难之穷乡僻壤,教“戴帽”高中班的学生念“达瓦里西”(同志)“哈拉索”(你好),既埋没了他,还让肚子吃亏啊。对于做着翻译之我辈实在是不小一击啊。我们议论着,猜测着,我们不解,我们忧心,还为他不平。不过,聊以自慰的,当时皆看重俄语,我们则遇上了高师,幸运幸运。

校内不时传出,他曾是“二外”高材生,多才多艺,唱歌跳舞拉手风琴,当过班里团支书,因为政治挂帅不够,加上家庭成分偏高,被凉在了一边。听罢,再想到两年前那场运动,哦——。我们为他惋惜,亦更加尊敬他,几乎成了偶像。李老师亦慢慢入乡随俗,开始适应环境,衣着随便了些,头发开始剪短,抽烟却更凶,有时一支接一支,指甲熏黄,人亦消瘦,恐怕也在用开水充饥。

其实,我们觉得他并非不够政治挂帅。他教学严谨,认真负责。更有,当时除本校农场农活,还常常支援附近农村。秋收种,抗旱积肥。生产大队一声要求,学校立即响应。即便天,李老师亦尽量参加,穿上旧棉衣,腰间束草绳,蹬上旧胶鞋,走在支农队伍中。干活之余,顺便传授知识。有次给农村挖地,同学边挖边谈电影《英雄虎胆》,影片结尾阿兰小姐发现副司令曾泰是共军立即朝他开枪,有同学说:“他俩感情那么深,哪么会开枪呢?”李老师笑了,说:“这正是作品的点睛之笔,阶级性胜过情,突出了阿兰的土匪性格特征。”一时间,我们也没理解过来。李老师还常给我们讲苏联当代文学,讲高尔基、马雅科夫斯基、车尔尼夫斯基;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作者奥斯洛夫斯基,特别是书中名句:“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他背诵如流,还用俄语朗出,无疑,深深影响着我们不少同学。我不谦虚,那两年之能取得优异成绩,后来走上文学之路,与李老师有着很大关系。

第二年,高中部及全部师生迁往县七中,依然“戴帽”,还新增高六三级,更有,也许因为中苏关系开始恶化,俄语似乎风光不再,可李老师该咋教照咋教,一丝不苟。

六一年秋,高中部停课一年,放学生回家大办农业。李老师调往县一中,依然离县城百多里。六年后,本人当兵复员回来,同学告诉我,李老师还在一中,身体如往。有个读川大的同学还说,一九六七年,他担心李老师受到冲击,从成都赶去看他,幸好老师无事,晚上,师生同睡一床,摆谈半,兴致不减。改革开放后,同学打听到李老师调回老家改教英语了,我们为之高兴,他要为高校输送多少高材生了。后来有位同学出差,专门去该县教育局打听李老师,欲去拜望他,谁知对方却说,本县根本没有这个李老师。同学怏怏而返。那么,李老师去哪里了?不少同学猜测着、惦念着。直到本世纪初开同学会,我们请来几位健在老师,一谈到李老师,无不夸他博学广识,不求名利,平易近人,默默教育。大家觉得,一定要找到他,请他回来受学生一拜。

本人当年蒙受老师厚爱,可分开四五十年再没见到,便踊跃承担了寻找任务。我想,李老师在一中教那么多年,总有人知道一点信息。我先托弟弟利用关系找到一中退休教师管理处,对方告诉有位老教师可能知道。我弟弟电话找到那位老教师。哪知告知的却是噩耗,李老师去世多年了,他的夫人还在。对方可能以为说完,即放电话,没告诉李老师何时何地何因去世?怎么跟他夫人联系?我心情沉重之余,觉得应该以某种方式表达对老师的深切怀念

我辗转思索多日。有次,陡然一亮:从互联网上找!我点开百度,搜索李老师大名,一点,果然老师大名出现在一本《往事随笔》书里。我赶紧看了一段。原来出自“盐都”一高中语文教师、他的夫人王老师之手。内容多是回忆丈夫生前的夫妻浓情及父子挚谊,称赞丈夫一生堪为师表和楷模。我方知李老师生前也在该市中学任教,而非老家,曾经多次翻译外文书籍出版,病床前还批改学生作业,九二年一月因肺癌去世,遵照遗嘱,骨灰撒在大江里。由于王老师的动情笔触和细腻描述,令我在读那段丈夫去世前后的凄戾情景时,不禁潸然泪下,仰椅闭目,不忍卒读。

老天爷,对于一个才五十几岁、刚走上人生巅峰的人,对于一个中外文学教育皆有成就的高级教师、传统文人优秀典型。你却让他去了天国,你长眼了吗!

如今,我还能说什么?作什么?只能说,李老师,愈渐老迈之我辈,常常怀念你;只能作,以此文深切缅怀你的高风亮节,愿你在天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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