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方便面

儿子喜欢吃方便面，每次逛超市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形形色色的方便面缠着要买。妻子总是不依，说方便面吃多了不好。有时经不起儿子软磨硬泡，偶尔也会买上一包。到家，妻子拿掉里面的调味包，煎上一枚鸡蛋，再配上小白菜、火腿肠放到锅里煮着给他吃，出锅还滴上数滴香油。看着带有碧绿菜叶，金黄鸡蛋皮，红艳艳的火腿肠片，油汪汪的煮方便面，不由感叹：现在的娃娃享福啊。

我忆起了自己与方便面相处的日子——一段用黄连浸泡的日子。

小学六年时光，深深扎入我记忆中的当数饿肚子了。学校离家远，早上草草吃点酸菜拌汤之类的稀饭，便急匆匆赶赴到学校。不到一个时辰，肚子就开始“罢工”了。校门口的代销店卖有方便面，月亮牌的。一袋袋方便面整整齐齐地摆在货架上，包装袋上印有肥大的鸡腿，鲜红的牛肉片，绿油油的青菜，还有满月似的面块，售价五角，想必好吃。每次路过哪儿，忍不住要瞄上几眼，不争气的口水便溢出了嘴角。因为兜里从来没有揣过五毛钱，买一袋方便面，尝一下啥味道，一直是个奢望。运气往往在不经意间来到。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村卫生室李医生的儿子、民办教师王老师的儿子、猪贩子二麻子叔的儿子，三个人你一角，我二角地凑了五角钱买得一袋方便面，躲在学校厕所边上的松树林里分享。见我过来，他们一个人说：给兴儿分一点，考试的时候叫他给咱说答案。另外俩个纷纷点头：“一定得分点，上次要不是兴儿叫我照抄他的作业，止不住让老师留到啥时去。”就那样，我平生第一次吃了方便面，尽管只有核桃大一块。那个味道啊，至今难以忘怀：咬一口脆生生，辣丝丝，咸溜溜，香喷喷，一嘴鸡肉的香气在我的口腔里回荡。我舍不得咽下去，久久地、久久地在嘴中回荡、玩味、享受。吃完了还伸伸舌头，舔舔嘴角，咂吧指头。

真想吃一袋子完整的方便面！

真正吃一整袋方便面是上初中二年级那一年。初中学校离家更远，只能住校。初中的日子更是饥荒，整天被饥饿包围着。在校的生活，就是每个周日从家里拿点米交到学校伙食，再交点加工费让学校食堂给做。下饭的菜则是自己从家里带，酸菜、酱辣子是主打菜，原因是不易坏掉。一顿半碗饭，一勺子菜便打发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记得有一次，交完学习资料费还剩五毛钱，盘算好应付父亲的谎言后，悄悄溜到袁家台子的商店买了一袋方便面，然后躺在黄洋河畔边的草坝子上细嚼慢咽。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时光：天上飘着淡淡的白云，清澈的黄洋河，从我的身边流过，我静静地躺在青草里，幸福地吃着美食，快活极了。

吃完面块子，又把调料面子倒在手心，细细舔着，之后我把袋子压在一石头下，销毁证据，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教室。后来，才知道方便面是以泡着吃为主。想到自己的无知，家境的窘迫，鼻根子酸溜溜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初三下半学期，家境好转，每一星期父母多给两块钱。于是吃方便的次数就频繁起来。一袋袋方便面帮我度过了紧张、饥饿的时光。1993年，我顺利考上了中专。

我是在宝鸡读的中专。叔父为我办好入学手续，临行告诉我：你爸交待，咱们条件差，每月生活费控制在一百元以内。我说：“不会的，我每月只要45块钱就够了，一天三包方便面。”中专的读书生涯，虽说不是一日三餐吃方便面，但常常吃是一定的。有时还暗自高兴：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吃个这个狗日的方便面了。学校旁边就是华丰方便面厂。厂门市部卖有五斤一袋简装的华丰碎面，说是碎面，其实就是次品，没有调料包，但出奇的便宜。我和广子等几个家庭贫寒的同学经常去买。吃饭的时候，用开水泡开，撒些盐，放一包榨菜，便应付一餐。吃上几次，再到学校食堂买上一顿，安慰一下翻腾着酸水的胃。每月100元的生活费是靠家里卖鸡、卖米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想到能跳出农门，苦熬四年便可端上铁饭碗，难以下咽的华丰碎面似乎也有了滋味。一袋袋方便面伴随了我的四年中专时光，拿到工作报到证的那天，我特意买了一桶装方便面以示庆祝，以感谢方便面带给我这农家子弟求学生涯的无限温暖。后来，父亲每每跟人说起我上中专的事，总爱说一句：我儿是吃方便面读完中专的，着实给我省了大钱。

再后来，工作、娶妻、生子，工资也由当年的二百多元涨到了时下的四千多元，生活水平得到彻底改观。大多数人已对方便面不屑一顾，但我还是对它不离不弃，经常拿它代替早点，在单位加班当午餐。这期间，我用方便面招待过我的挚友——当年和我相互扶掖，现在当上了公安派出所所长的广子。记得参加工作的第三个月，他老远从旬阳来单位看望我，不料囊中羞涩。我和他一边嚼着方便面，一面喝着劣质烧酒，谈过去辛酸但快乐的时光，勉励对方珍惜来之易的工作，提醒对方善待用粗糙的双手在土地里一分分的抠钱，供我们上学的双亲；我也用方便面施舍过上门讨食的流浪者，暂时缓解了他们的饥荒；还用方便面看望过村里病魔缠身的五保户李阿婆，接过方便面，李阿婆裂着没牙的嘴连声道：这东西好，烧一碗水就是一顿饭，方便！

方便面，悠悠岁月长河里的尤物，时刻警醒我不忘过去，牢记人之本心！（胡自兴初稿于2016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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