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看了标题，您也许瞪大了眼，等着俺戏说风流。这样想来注定是要让您失望了，我想说的花事，并非一场风花雪月，也不是这个季节里即将飘香的桂花、菊花，而是一般人想不到，好多人不认识，大部分人不承认它是花的花，以及跟该花有关的事，简言之“花事”。
前两天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个棉农一亩地棉花辛苦大半年却倒赔400元。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来自农村，从育苗到拾棉花的每个环节我都非常清楚，其间的辛苦是非亲历而不能体会的。
一、育苗
棉花的育苗倒是有着几分童趣。
棉花幼苗要用专门的营养土来培育，这个富含养分的圆柱状“土丸子”做法非常讲究。“土丸子”其专业术语叫“营养钵”，它的制作过程大体是这样的：精选肥沃沙土一堆，敲碎碾细，成比例加入草木灰、人粪尿、化肥等拌匀，再用专用的制钵器模压挤出。我觉着非常好玩的就是这制钵器了，这工具小巧、轻便，结构简单、操作容易。双手握着制钵器木柄两端，往拌好的营养土里使劲那么一戳，制钵器便吃了一嘴泥，其舌头也弹到了最顶端，接着提起制钵器，竖直平放在地上，单脚放到弹舌压片上稍稍压一下，把制钵器嘴里的土压实，然后提起来悬空，单脚用力踩压制钵器上的弹舌压片，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顶上带酒窝窝的营养钵脱口而出，蹲在地上的人双手那么一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手里。
俗话说得好“看人吃豆腐牙快”，小孩儿看着如此简单，便忍不住模仿起来，结果不是制钵器卡壳挤不出，就是挤出的营养钵不成形儿，苦练了好一会儿，终于能零星挤出那么几个成型的了，却常常是高矮不齐，脚跟不稳，整一个残缺不全、高矮不齐的杂牌军。儿时的我，相当佩服大人们制钵的精湛技艺：一戳一提一踩一接，动作连贯绝不拖泥带水，节奏感十足，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蹲在地上的人可以一手接钵，另一手排钵，接钵时眼睛都不用看，配合得真是令人叫绝！那营养钵一个个整齐地排在一个长方形浅坑里，所有营养钵一样高，一样大小，一样地头顶带着小酒窝。关键是横看、竖看、斜看、正看、反看都成行，俨然一个训练有素的仪仗队方阵。(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营养钵方阵摆好了，接下来就是撒布棉种。这个环节异常简单，把浸泡好的棉籽儿每个酒窝窝里放上两粒，全部放好之后再散上一层薄薄的土，接着用喷雾器把这层土微微打湿，最后用准备好的荆条弯成几个大拱门，荆条两端分别插入方阵两边的土里，拉上塑料薄膜，四周用土压压好，这样育苗准备工作就算完美收工了。
再合适的温度和适度下，棉籽儿开始发芽、破土、发绿、长高，长到15公分高左右，就进入下一个环节移栽了。
二、移栽
棉花移栽就比如是分家，一群泥娃娃要离开坑妈妈的怀抱，独自去落户安家、生根长大。移栽的环节比起育苗来说，倒是没有多少复杂可言，只不过是把幼苗密密匝匝的排布分散开来而已。棉田通常选旱地，雨水多时也不容易受涝，一块长方形的地，竖向成行，每隔35公分挖一个15公分左右深的坑，接着把棉苗放入坑内，围上土，再浇上一点粪水，行间距大概40公分。一块一亩多地的棉田全部移栽完，两人至少得半天工夫。
接下来就是田间管理了，中途要除草，喷药，施肥，特别是喷药还要分阶段性，啥阶段用啥药，防啥病虫害都有说法，一直要持续到棉树半人高，开始全面挂桃。
三、挂桃
棉树跟常见的果树有那么几分相似，尽管它长到最后也就不到1米高，我说的相似是，先开花后结果。
棉树所开的花通常为纯白或粉白色，花落了挂桃，棉桃起初为青绿色，呈水滴形，小巧可爱，长到最后个头跟鸡蛋一般大。然后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逐步脱去稚嫩、青涩，趋向熟稔、枯黄，棉桃尖尖嘴开始裂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舌头——棉花纤维，阳光晴好仅需三两日棉桃即可完全开花。完全绽开的棉桃，通常为5瓣，雪白的棉朵儿脱壳而出，这时棉桃壳儿已干瘪卷枯，退缩到棉朵儿身后了。
四、拾花
拾棉花也有讲究，得分时辰，时辰不同拾（摘）法迥异。在太阳还没落山、露水还没有上来时，这个时候一般是直接拾花——用手把棉桃壳里的棉花抠出来，棉桃壳还留在棉树上；太阳落山、露水上来了，可以直接连棉桃壳一起摘下来。小时候很是纳闷，问了大人才了解：太阳没下山，棉桃壳上干枯的花叶很脆，碎了的叶片很容易粘到棉花上，粘上去又轻易拿不下来了，这样卖棉花时就降低了棉花的等级。这个时候，直接拾花留壳便可以避免这个问题；而太阳落山、露水上来时，干枯的花叶软了，轻易不会碎落，这时候连壳一起摘也是没有关系的，关键是可以大幅度提高工作效率。
我还记得上小学那会儿，晚秋时节，下午放学早早地把作业做了，然后跟大人一块去棉田里拾棉花。太阳即将落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整片的棉田也浸润在这绯红的霞光里，棉树上朵朵棉花像是沾染了霞光的粉末，摇身一变都成了春天里的花朵，恰好有那么几朵儿正对着西天的夕阳和云霞，若举一个画框随意那么一摆，便是一幅唯美的画卷。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起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这是“拾花晚霞里，醉在棉田中”。
赶在每月的十五前后，就算是夜幕降临，月光下的棉田也是枝、叶、花分明，可以继续在月色中拾花。朵朵洁白的棉花就这么浸润在那皎洁的月光里，秋露微寒，虫儿呢哝，点缀村庄的星星灯火，近处远处零星地散布着三三两两拾棉花的农人……今晚好多农人又要睡得很晚啦，趁着这亮堂堂的月光，回家后可以继续把棉花从棉壳上剥下来。
五、卖花
剥下来的棉花，在晴好的天气里晒上两个太阳，用牙齿咬一下棉籽儿，能听到“咯吱”崩碎的声响，这时棉花便算是晒好能卖了。拿两个大的蛇皮口袋，把晒好的棉花塞进去。那新棉的清香，那太阳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松软而又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抓几把在手里捏一捏。
棉花根据品质好坏，卖花时按照从高到低可分为特级花、一级花、二级花和三级花。特级花要求棉花洁白、蓬松，无虫斑（黑心）、无碎叶等粘连；一级花是允许个别虫斑、一点碎叶粘连……一般都是一级花，特级花必须用手挑拣、精选出来。
八十年代末，每家每户还是有皮棉缴卖任务的，没有完成任务村里要收取一定费用，然后用其他人家多余的棉花抵上。大人们棉花卖了个好价钱，往往从孩子们喜气洋洋的脸上也可以看出来：小红添了件新衣裳，狗娃买了双新鞋子，小军正在显摆他的新书包……炊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更加浓郁的饭菜香，棉农们丰收的喜悦一如这袅袅炊烟，在屋脊上空升腾，又如那浓郁的饭菜香，在整过小村庄弥散开来……
六、话农
我突然记起《朱子家训》中的一句话，“一饭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没有当过农民是不会体悟到其间艰辛的！我们儿时的好多农具如今已逐步消失，有的只能在农具博物馆才能看到。社会在发展，经济在繁荣，工业化方便了人们的生活……然而，在土地上耕作、刨食的农民却从没有摆脱贫苦和艰辛，农民仍然是当下人们最不屑的职业。我们缺少的不是热爱土地的农民，不是农业经验和机械，也不是农业科技和政策，而是一种对农业敬仰、对农民敬重的心！
作者：叶知秋 2016.9.13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