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笔下的老实人
刘基笔下的老实人
最近偶然翻到《郁离子》的一则寓言《蜀贾》。原文不长，干脆抄录如下：
蜀贾三人，皆卖药于市。其一人专取良，计入以出，不虚价，亦不过取赢。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价之贱贵，惟买者所欲，而随其“良”、“不良”应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卖则贱其价，请益则益之，不较，于是争趋之；其门之限，月一易；岁余而大富。其兼取者，趋少缓，再期，亦富。其专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不足。
作者是明代开国重臣刘基，彼时中国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实行重农抑商政策，商品经济很不发达。这是为文的时代背景。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基言商自有言外之意。若拿今天的话来说，这三个蜀地药贩子的经营态度大不同。一个货真价实，不卖假药，童叟无欺；一个既卖假药（不良）又卖真药（良），真药、假药加以区别，明码实价，让顾客各取所需，算是良心未泯；最后那人专门贩卖假冒伪劣（不取良）。经营结果怎么样呢？
专取良者，即卖真药不卖假药的，顾客不买账，门可罗雀，销售业绩上不去，吃了早饭愁晚饭（旦食而昏不足）。看来只好关门了事。而那个专门贩卖假冒伪劣的奸商，门庭若市，铺面挤破，门槛一月换一次，一年之后便成了暴发户（估计假药假酒假食品造成的慢性中毒消费者尚未发觉）。那个良心还未完全泯灭、真假药参半的商人，两年之内也富了起来。这就是说，依奸猾程度的不同，卖真药的老实人遭了殃，而越老奸巨猾，越不走正道，越脸厚心黑的越辉煌。这是为什么呢？
本来，市场的竞争性就是为优胜劣汰而设的，只有优胜劣汰才能促进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但是，如果市场发展不充分，有关法律制度不健全，市场完全自由化，那么市场竞争不一定导致优胜劣汰，反而会走向反面，即“劣胜优汰”。这样一来倒不如不要市场还好些，因为市场一旦鼓励倒退，社会的发展进步就成一句空话了。这大概就是中国封建社会虽有商品经济因素，但由于重农抑商的制度，让“劣胜优汰”抑制了“优胜劣汰”，这才导致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停滞不前的原因吧。可见让奸诈狡猾战胜诚恳老实不是一件好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前文说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基是大政治家而不是经济学家，他的寓言包涵着深刻的政治含义。接下来他继续写道：
郁离子见而叹曰：“今之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三县之尹三：其一廉，而不获于上官，其去也，无以僦舟，人皆笑，以为痴。其一择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称其贤能。其一无所不取，以交于上官，子吏卒而宾富民，则不待三年，举而任诸纲纪之司，虽百姓亦称其善，不亦怪哉！”
显然，刘基前写三蜀贾是铺陈，真正用意在于比附后写的楚国三县官。行文不免夸张，但为官之道似乎古今相同。那个为官廉洁者大概就是老实人，由于公私分明，清正廉洁，老实不贪鄙，得不到上司赏识，离职时，连差旅费都没有。人们讥笑他傻冒、痴呆！——当然，这是讽刺笔法，其实刘基提倡的正是这样清廉官员。第二个“择可而取”，就是说在“潜规则”下，掌握分寸，不至于过分贪黩，以不败露为度，反正中国人口众多，一个人身上刮一点，总量也够多了，那数量可观，挥霍不完的！人称其贤能，这也是刘基的讽刺笔法。最后“无所不取，以交上官”的那位最聪明、最老奸巨滑的贪官，“不待三年，举而任纲纪之司”。这跟今天揭露出来的贪官何其相似乃尔！大概也正是对眼前边腐败边升官腐败分子的活画像吧。他们的诀窍在于，虽然对老百姓无所不取，但懂得孝敬上司，所以才不断得到提拔，官至重要岗位。至于老百姓称其善，那自然也是大大的讽刺了！要不然，刘基为什么以“不亦怪哉”作结呢。
刘基以春秋笔法向我们展示了奸诈狡猾的扬眉吐气，老实诚信的窝囊倒霉！看来历史本来就是如此，老实人用不着唉声叹气。其实，老实人有老实人的价值观念，所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不是一种非常可贵的精神么！记得人们讨论海瑞的时候，有人说他过于呆板，有点作秀的味道。那年代周围所有的官员在“潜规则”下，择可取而取，海瑞偏要坚守朱家王朝的原则，对不义之财，丁点不取，结果弄得来全家跟着挨饿，死无棺椁钱。倘海瑞稍微灵活一点，随大流，依“潜规则”，择可取而取，物质生活上他就不那么狼狈了，不过这样一来海瑞也就不再是海瑞了。海瑞所坚持的是一种国家至上、原则至上的精神。当然这种精神资源历史上就很稀缺。其实社会只要有保障老实人基本权利的机制，海瑞就不至于那么难堪了！对老实人来说，有了这种机制这就足矣。老实人不在乎吃亏不吃亏。
世界本质上是物质和精神的对立统一体，万事万物无不划归物质和意识两大范畴，世界就是在它们的矛盾运动中前进的，一往无前，永无止境。这里物质是决定性的，但是社会的发展进步还是需要老实人坚持老实的态度，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兢兢业业工作，否则道路曲折，会付出过多的不必要代价。总之投机钻营的人多了，奸诈狡猾的人多了，人心就会败坏，对社会发展进步是没有好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