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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大妈

2016-08-26 08:32 作者:苦丁茶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小脚大妈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

村里人年纪大的背后里叫她小脚,年纪小的叫她小脚大妈,时间常了,不论大小都叫她“小脚大妈”了,而她的真实名字也就没有人去追寻了。

小脚大妈的脚小,如果用三寸金莲来形容她的脚是一点都不为过的。可是谁也没有见过她那双不穿鞋袜的脚是什么样子,直到她弥留之际她的儿子给她洗脚时才真正看到了那双小脚。那五个脚趾头只有大脚趾是直着的,其余的四个脚指头全都折弯了,弯曲在脚掌上,紧紧地抱着大脚趾,尖尖的小脚如刚出土的竹笋,尖儿向着苍天,好像在诉说着女人的悲哀,更像一只改锥,破解着女人的沧桑。

小脚大妈记不住自己裹脚的痛苦了,她说自己小记不得了,也许是她麻木了,也许是太痛苦的回忆,她不愿说。她也有过一双孩童的脚,光滑细嫩,五个脚趾无拘无束地张扬着,大有踏破天下不平之势。是几尺长的白布紧紧地包裹住了那双要踏平世事的脚,裹住了她的童年,缠住了她女孩想,少年的欢乐也随着那长长的裹脚布远去了。

裹好脚的那一年母亲给她做了一双绣花鞋,那是一双尖尖的小鞋,绣着彩云和蝴蝶的鞋,鞋尖上是一只展翅的彩蝶,两旁是淡蓝色的云彩。穿上这双鞋,小脚更加精巧玲珑,像古典的艺术品。她的母亲用手丈量一下,哦,名符其实的“三寸金莲”。多少痛苦,多少心酸都包裹在这“三寸金莲”之中了。

然而悲剧也就从这双小脚开始了。小脚大妈的母亲做梦都没有想到,女儿有一双小脚却找不着婆家,原本是裹了小脚能嫁个好人家,没想到那个小脚已经和时代不合拍了。革命改变了人们的观念,也打破了那些经久不变的陋习。当小脚大妈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撒手人寰离她而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年小脚大妈刚十六岁,说媒的就不断地进她的家门。’“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啊,如今小脚不吃香了,男人都喜欢大脚了,大脚能劳动,你的小脚能干啥啊?”媒人嘴里的三寸不烂之舌,说转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替她相了亲。走在女儿未来的婆家的村子里,媒人指着野外的田地说:“看见了吧,这地都是人家的。还有那挂马车也是人家的。”她的父亲根本都没弄清“人家”和“他家”的含意,就把女儿许给了人家。

结婚时婆家穷只有两亩薄地,两间土房,一床土布做的棉被。而那田地和那马车媒人说过的,“都是人家的”,是人家的就不是她家的,只有得痨病已经两年的丈夫是她家的了。

小脚大妈结婚的那年不到十七岁,正是解放战争的后期,兵荒马乱的年月,婆家用两斗红高粱做聘礼就把她娶过来了。小脚大妈的丈夫比她大十一岁,体弱多病,面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她不知道什么叫情,也不敢在丈夫面前撒娇。进了婆家不管你是多大就这个家的媳妇了,媳妇就要尽媳妇的义务,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是做媳妇的本分。进门后,婆婆把一台纺车和二斤棉花送给了,她用她那两只小脚支撑着一贫如洗的家庭,还要用她的勤劳的双手为一家人挣来身上穿的衣服。

从此她每天做饭、洗衣。然后就是坐在炕上盘上她的两条腿,两只小脚一左一右压在她的腿上,像打坐一样,开始把棉花纺成线。纺成线以后到集市上把线卖掉,再用卖线的钱买来棉花,然后把棉花纺成线再到集市上去卖,如此反复,用纺线挣来的几个钱买回油盐酱醋,过年了才能做一件用自己纺线织的布做成的布衣。

苦难陪伴着她,结婚五年她生了三个孩子,在第三个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的多病丈夫命归九泉,从此更多的孤独和困苦陪伴着她。

小脚大妈守寡了,那年她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正是青年少时,可是小脚大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丈夫离去后几个月她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那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小脚大妈迈着她的小脚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走进了新社会。

小脚大妈分了土地和一头小毛驴,她开始在自己的田地上耕种自己的未来了。

村子里有个三十多岁没说上媳妇的男人,因为头上过早地秃了顶,村里人都叫他老亮头儿。老亮头儿和小脚大妈是街坊,老亮头住前院,小脚大妈住后院。老亮头儿认得几个字,扫盲的时候进过识字班,有时候还能来上一嗓子,唱上几句社会主义好。

小脚大妈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容易。老亮头隔三差五的就从前院走到后院,不说干什么,有事没事的只是坐一坐,有时候看到有什么力气活了,老亮头儿就责无旁贷地帮着干了。

村里人善良,看着小脚大妈带着孩子拿着镐头去种地,人们就帮上一把。小脚大妈扭着两只小脚,拿着比她的脚大几倍的镐头,在田里刨坑,她的儿子端着个葫芦瓢,把玉米种了放到母亲刨好的坑里,然后用比她母亲稍大的脚踢土把种子埋进地里。

老亮头儿每次看到了都是第一个去帮忙,有人说是老亮头儿早就等着了,等着在小脚寡妇面前显摆。老亮头儿也在乎别人说什么,总是走到小脚大妈跟前,抢下她手里的镐头,然后奋力地刨坑,一个接一个地刨。小脚大妈也不说什么,拿过儿子手里的葫芦瓢,低头一把一把地把种子埋到土地里。

那年秋天收成特别好,玉米长到一筷子多长,个个籽粒饱满,小脚大妈脸上挂着从来没有过的喜悦。为了答谢村里人的帮助她让儿子打了二斤老白干,请大家吃一顿饭。吃饭的时候老亮头儿多喝了两盅,喝得脑门发亮,脸发红,话也多了,又高兴地唱起了社会主义好。

没人的时候老亮头儿一把握住了小脚大妈的脚:“人家都说你的脚好看,让我也看看!”

小脚大妈吓蒙了,她和丈夫生了三个孩子,那死去的丈夫也没有摸过她的脚。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健康男人的胆量和活力。男人的激情和朝气点燃了她青春的火,她想靠近这个有力的胸膛歇歇了。然而一声“妈妈” 的呼唤让她梦醒了。她看着还没有叫过爸的儿子,咽下了涌上心头的苦水,熄灭了女人对爱情的渴望。

从此人们更多地看到小脚大妈带着她的儿女耕耘在自家的田地里,从春到,年复一年。而老亮头儿只是远远地看着,有劲帮不上了。

那年春天小脚大妈走了,她是村子里最后的一个小脚女人。她走了,用她的小脚丈量了八十多年的茫茫人生里程,又用她的小脚在漫漫无期的生命里程上画上了一个句号。没有人去评价这个句号的画得是否圆满,也没有人留意这个句号画得是不是时候,她画了,义无反顾地画了,剩下的事就留给后人去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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