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身世
□李映泉
老张师傅到我单位已三年多了。其实我认识他的时间比这个还要早好几年；在十年前我刚毕业分配到C城的时候。那时他在邮局门卫上干，我常去街上转，在有意无意中就认识了。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初次见面，他给人的印象就很牢固：五十开外，瘦削脸，单薄身子，话不多，但人很精神、亲意，常戴一顶蓝色的旧帽子，且帽边子压得低低的，几乎与帽舌头平了。
后来每次见面，也总是这样。无事的时候，常看见他坐在床边上，一手靠在旁边的桌子上，一手拿着一个烟斗，一声不响地抽着一锅闷旱烟，看人的神态也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不过我看见他人缘极好，出出进进者总是这个“张师傅”，那个“张师”地称呼他。
从那时起，我也就很熟惯的称起了“张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不知道，他竟然是一个丧妻二十多年的老头了；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艰难啊！老实说，在三年以前我是不知道的；且也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些景况。对他的状况产生彻底同情，是在两年前偶然的一次机会，我随他上不远的魏家地老家转去的时候。从此，我就知道其老伴在1975年早离人世。生有三子一女，当时都很小，是“张师”极尽周折才把他们拉扯大的，现均已成家；且都生活拮据、窘迫或者贫寒。现老大已分居，务农；老二算能倒腾，与人合开一小煤窑，已几年了，非但出不了煤，还欠下几十万元的贷款，无处着落；老三也在家务农，人更没本事。总之，老大稍“好点”，有独门独院，老二、老三合居一老院落；说是分开，然而分什么呢？我看一人只占一间茅草屋而已，别无任何“值钱”物件。十年前，“张师”就是从这样一个家里走出去的。
从“张师”的表面看，似乎并不寂寞，或者几乎说他很开朗达观，与人和颜善语，幽默风趣；谈笑之间，常令大伙捧腹不已，也还保持了我第一印象中的一些特征。一些不了解他的人也往往如此认为。
然而，这只是表面。我知道对于他，幽默、风趣是暂时的，长久留给自己的或许只有寂寞、沉闷和孤独了。有一次，在闲聊中我问他：“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感到习惯么？寂寞不？”他闷闷地说：“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命么。”说罢仍旧是默默地吸旱烟。还有一次，我看见他的三子来了，父子俩搅和着一锅稀饭吃着，在儿子走后我又问：“现在他们几家过得咋样？还管你不？”他叹息着说：“管啥呢！不要钱就算轻了，这不，今天刚巧老三又来要钱，说是没面吃，又要给孙子买件衣裳……”话到此不由使人产生深深的悲哀与同情！哎，有什么办法呢？家庭基础薄，又缺乏经济头脑，日子能过好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相比之下，他能到单位上看门，还算好些呢。
他只是忙，似乎也乐意。一年很少回家，说是回家，可哪里有他的“家”呢？只不过象走亲戚一样转转而已。我也知道他以前在邮局的时候就很忙——烧锅炉（包括茶炉），收发报纸，扫院，看门等等。现在到我单位又加上了好几样，不仅仍烧茶炉，收发报纸，扫院，看门，还要打扫厕所，给住宅楼上水（因楼层高，水压力小上不去，须用水泵从水池中往上打水），夏天还要浇树、浇花园。从早上六点起来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前，我看他一直没得闲。
夏日里，我常常看见别人在午休，而他独自一人，悄悄地坐在花园旁或树荫下浇水，一蹲一、半个小时。清晨，也常常见到他挥扫机关大院，烧茶炉的忙碌身影，夜晚也总是有人叫门、打扰。总之，在晚上十二点前，他是绝难睡着或得到休闲的。我也曾就此问过他，他说：“习惯了，再说睡早了也睡不着。”
论到他的待遇，在我单位刚开始，也只有二百元，后来加了五十元，近来才加到三百元，这也不算高。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天到晚干的活比一个机关所有的人干的体力活都多，能说这几个钱多么？
令我吃惊的是，无论是工资待遇，还是干活的脏累、多少，他几乎从未有过什么不满或怨言，而且愈干愈显得精神。我感到这是一种极其可贵的劳动人民的本色！
他的家境是贫寒的，身世也是凄苦的，但他干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是很可贵的，也是很富有的，得到了人们的普遍赞扬与尊重。毫无疑问，他的品行是一种做人的榜样，同时，对于能在单位上和同事们相处，也应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遗憾的是，1999年秋后，老人不幸得了严重的胃病，在区人民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吃药打针总不见效。其间，我和妻子还到医院看了老人一回。由于那段时间我工作比较忙，所以再未看过老人，后来听说他又被送回家里治疗。
2000年早春，一个更不幸的消息传来，老人终因重病医治无效，在家中去世。我和同事们专程前往吊唁，和我在内的少数几个同事还亲自揭开白纸，瞻仰了他的遗容，向这位饱经风霜、且可亲可敬的老人遗体作了最后的告别。
又是五、六年过去了。每当想到老人生前的品行和音容笑貌，我与有关同事和家人仍不免怀念和感叹一番。
“老张”的一生虽然是平凡的，但他留给我的人生启迪是十分有益的，它将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的艰难道路上奋勇前行。
（原作于1997年1月2日，后来又略加了改动）
作者单位：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财政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