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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伯

2016-08-10 18:28 作者:电脑急救中心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岳伯是个寡汉条,比岳父大十岁,岳父第一次脑出血的前一年他生病了,失去了劳动能力,岳父去世十八个月后他也去世了。

寡汉条每个村子都有一些,他们也是个不被人关注的群体,一般都是因为身体或智力有残疾和缺陷造成独身的。岳伯这个年龄段的寡汉条基本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适婚却因贫困或其它原因导致未婚的,当中不乏仪表堂堂聪明过人能踢能咬的主,有的在兄弟中还排行老大,这一直让我很迷惑——作为家中顶门立户的长子,什么原因竟然使举家之力也未能让其成个家?他们年轻时同父母一起生活,父母去世后有的跟随兄弟侄儿生活,同吃同住同劳动,老了由侄男侄女养老送终;有的自立门户另起炉灶,一般年轻能干活的时候手里都会多少攒俩钱,守着一片宅基地(早些年农村的宅基地紧张,有嗣的兄弟一般会过继一个儿子给寡汉条的兄弟继承宅基地)和多少不等的家业,到老了指望这些换取侄男侄女们一口热乎饭,一副薄棺材板。当然也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混世魔王,老境自不必说。

岳父只有弟兄两个,岳伯一直跟随着岳父生活。初识他时就有六十多岁了,穿着很朴素但比较干净,话也不多,见人都乐呵呵地,白天和岳父岳母一起劳动,晚上就睡在牛屋里。他不吸烟也不喝酒,家里有客人了喊也喊不到桌上,自己端个碗或蹲或坐在大门外吃,中间也会去给客人描个酒,多少随意,也不大劝。无事可做时全家坐在一起他总会和杠子头岳父为一些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抬个闲杠,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就这样他帮着岳父岳母把音阶似的一溜孩子拉扯大,孩子们都比较尊敬他,岳父岳母至少表面上对他也挺客气。我不知道他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的未来,确切地说他一开始就把自己包括未来交给了这个家,早已和这个家融为了一体,休戚与共。所以他会在和别人因为一片荒地而终年不息的交锋中倚老卖老屡次冲在第一线,也从未怀疑过未来会有什么不可测的,享受侄儿侄孙膝下承欢的晚年生活应该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

岳伯身体一直不错,基本没生过大病。俗话说:烂麻绳熬过铁曲链,平常不生毛病的人一旦生病就可能要命。就在岳父第一次脑出血的前一年秋收过后,岳伯病了。岳父在世时有一次猜测过岳伯生病的原因,他平时基本用不到钱,但每年秋收完粮食换成钱后岳父都会多少给他一点,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岳父没有及时给他或许也就没打算给他。过了一段时间岳伯就生病了,可能是他已经习惯岳父每年的这种做法,觉得岳父的行为已经超出了钱本身的意义,是对他劳作一年的一种肯定,证明他对这个家的贡献,也是他存在的价值体现。随着年老体衰,他越需要这种肯定,而岳父这边却迟迟不见动静,是否是因为自己老了,对这个家的作用越来越小了?如果对这个家没有作用了那么连一日三餐都会变为这个家的负担,贡献变为负担还会不会得到原有的尊重?晚年侄辈孙辈绕膝的天伦之乐还会如期而来吗?就这样,抑郁了一阵子,岳伯就病倒了。

岳伯生病后,请就近街上诊所的大夫来家里看了几次,挂了几天水,虽然没要了命,身体却垮了,不能再下地干活了。虽然是因病退休了,可他心中可能还有些许的不平吧,表现也和原来大相径庭,原来那种主人翁精神也没了,对什么都视而不见。有时候还像小孩子想引起大人的注意那样,制造个事端,或弄个腌臜人的事,把岳父岳母弄一肚子气,家里就没有原来那样和谐了。第二年秋收,本来因他生病少了一个劳动力,业已一把年纪的岳父岳母累得血不养心,那天傍晚从地里回来,见他看着牲畜糟蹋门口的粮食却无动于衷,本身嘴就碎的岳父嗔怪了他两句。一会儿岳母进屋发现他正用一根绳穿在屋顶的铁圈上,试试摸摸要上吊,岳父急怒攻心,一下子也出溜到了地上。这是岳父第一次脑出血。

三个老人病倒了两个,在外打工的侄儿侄媳辞了工,回来准备安心持家,照顾老人。然而美好的初衷却掩盖不住现实的矛盾,人多了家里更不平静了。失去劳动能力的人甚至不如一个没用的物品,废物你可以把它扔在犄角旮旯里,眼不见心不烦,而人你却不能把他藏着掖着。两个不会干活只会吃饭的老人前院一个,后院一个,吃饭时也不少吃一口,没事还在眼皮底下晃荡,瞅着都让人发愁,愁则生烦,烦则生怨。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一个人家如果成天气不顺,使囊摆气的,迟早会出大事。第二年秋收的时候,本来也一直没怎么干过农活的侄儿被车砸坏了腿,虽没致残,却也基本告别了重体力活。岳伯看着家里接连不断地出事,虽然眼来眼去的,也相对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岳父去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岳父出殡那天下午,老少姑娘和客一起去添坟捂火。妻的小姑——一个同样被生活摧残了大半辈子言语颠狂的女人幽幽地说,怎么会是小哥走了,还不如大哥走呢。大哥小哥还不都是哥,话让听者心寒。但也是她不知道活着的大哥以后要面对怎样地生活有感而发,可能大家在心里都这样想过只是没这么赤裸裸地表达出来罢了。

岳父去世后,侄儿又出门打工了,不久侄媳和岳母打了一架,岳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侄媳也带着几个孩子进城找了份工作,同时招呼孩子上学,家里就剩下岳伯一个人暂时没人管了。吃饭的时候他就端个碗满庄要饭,要到了邻村的大侄女家,大侄女觉得影响不好,就留他在家,可他还像在家里一样一点不自重,几天下来,大侄女也管得足够。大概月余时间岳母回家了,岳伯还住在前院,岳母仍住在后院。岳母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大伯子,以前岳父在的时候可能还顾忌一点影响,现在岳父不在了,岳伯反成了她的包袱,甩又甩不掉,因此少不得横眉立目没个好脸色。他的小妹顾念着兄妹之情,把他拉到家里住几天,岳母欣喜之余正准备托人送粮食过去让他在那儿扎常桩呢,小妹也受不了又把他给送了回来。

自立门户的寡汉条也不仅仅是不受约束,吃得随便些,他们也有走桃花运的时候。有时候村里会来无家可归流浪至此的外地女人,要么是精神不正常要么本身就是好逸恶劳的江湖老油条,在村里人的窜掇下,一般都会有寡汉条把她们领回家中,精神不正常的过段时间聊解生理饥渴后实在是过不成日子都会被赶走,那些本身就不安份又无钱可图的自己便会杳无音信了。也有一些带有子女的,有的寡汉条会把她娘们留下来,早早地在本村或就近给闺女找个人家,如此一来,一般也会白头偕老了。但这样的有心计的人是极少的,大多都是过段时间又带着孩子跑路了。岳伯跟着岳父和岳母生活,不知道中间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岳父岳母也不见得会玉成好事,所以终其一生,仍保留着处子之身。岳父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岳伯的身子骨却奇迹般地比以前硬朗了起来,伴随着雄性荷尔蒙的活跃,压抑了一辈子的原始欲望似乎也被唤醒了,疯疯颠颠地与人说和岳母没缘份之类的有悖伦理的话。歪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吃亏都在那张嘴上,终于有一天传到了岳母耳中,不到二十岁就嫁进这个家外表温顺内心刚烈的岳母狠狠地甩了他几个耳光,饿了他几天,又请人给后院砌了个院墙,盖了个龙门头。平时不允许他跨进这个门,饭时用他专用的碗给他盛碗饭。得知此事,我觉得这个对别人都如菩萨般的岳母如此陌生,不说岳伯这么多年为这个家出的力流的汗,就说光在一个锅里搅一辈子的勺子,是块石头也捂热了吧,她怎么唯独就对这个大伯子如此苛刻,怎么就产生不了一点亲情呢?岳伯为了这个家奉献了一辈子,没穿个啥,没吃年啥,连病都很少生,他就像一根蜡烛,燃烧了自己,把光和热都给了这个家。到了这个份上,难道就不能对他有一点包容之心吗?

人最怕的就是老来无依,何况一个依附于别人生活了一辈子把身心都交给了别人的寡汉条,即使这个被依附的人是自己的亲兄弟姐妹。年轻时王朝马汉的干,唯一的指望就是老了有个依靠,而现在真正到了需要依靠的时候,却眨眼之间,家里老的没了,年轻的也走了,原来侄孙在家好歹心里还有个宽怀,现在也见不到人影。仿佛魔术师手中的道具一挥之下,那个曾经欢声笑语充满希望的九口大家庭就没了。满怀的希望变成失望再到绝望又已无力抗争,强烈的失落感颠覆了他几十年的行为准则,无奈地岳伯只能变本加利的用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懑。本来身上都一直穿棉袄棉裤,三伏的天还穿着也不洗不换,屙门尿户的也不出屋,身上和住的屋子又臊又臭,站门口都闻得到。侄女们回去想给他脱下来换洗换洗他也不配合,时间长了,大家也都懒得管他了,只是每次回去买点蛋糕之类的软和东西给他饱饱口福。

岳伯去世的那年节前,我的店又搬一次,搬家期间妻回家了一趟,回来后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感叹,最后说,这老头不饿死也得冻死,真冷的天饭也不说趁热吃,等放凉了才去吃。说我妈我妈也不听,我也管不了了。听了妻的描述,我想这不是求死吗?想着搬完家稳定住事了,把岳伯接来,领他到澡堂洗个澡,再买两件新衣服,干干净净过几天舒心日子。想到那个“莎士比亚”的荤段子,我甚至龌龊地想,再带他寻找传说中的石碑道,去了却一个寡汉条人生的一个遗憾。然后再好好和他聊聊,我想告诉他,辛苦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的好起码侄女们都在记着呢。寡汉条是没有资格自曝自弃的,去世时您不是还念叨着等您到这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这样吗,没有亲生的儿女,到了这一步更应该责已一点,自一点,平时勤洗澡,勤换衣服,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没人厌恶,就是不愿呆在家里了,四五个侄女到谁家不管,何苦这样作贱自己呢?等您百年后,侄女们也给您排排场场地把后事办了,反正农村人都不重生养重死葬。话是开心锁,我想他缺少的就是心理的关怀,这样也许能化解他心中的戾气,让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然而我刚搬完家,就在腊月十六,他去世了。妻说,虽然伯从小很亲她姊妹几个,她几个对他也很有感情,但却没有岳父去世时那样难过,反而有一种轻松感,起码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受罪了,不用每天惦记着他吃饱木有,暖不暖和。

岳伯生病是因为一点小钱,及至后来家庭的一系列变故,可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正好又赶上了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如果像过去一样人都困守家里,即使境遇无异,但看着亲手带大的后辈人或许对他也是一丝慰藉。如今和所有人一样,他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活着时身上尚有的几百块钱去世后也不知去向。

我也弟兄两人,当年弟弟都快三十了还没成家,这个岁数在农村这辈子就完了。我的母亲就要崩溃了,及至后来,都有点饥不择食了,二婚头,精神不正常的,病秧子什么的,只要有人提亲啥人都见,只想让他好歹成个家自己混一家人。这也是母亲基于一辈子的农村生活经验对寡汉条的结局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对弟弟的命运无奈的一种不甘与挣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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