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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念我的爷爷

2016-07-14 09:36 作者:李映泉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追念我的爷爷

□李映泉

一、难忘情怀

2001年农历腊月二十五日凌晨,一位经历了晚清、民国、新中国几个时代,走完了93年沧桑岁月,跨越了两个世纪的老人,带着深重的遗憾与不安,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亲人,离开了这个纷繁嘈杂的世界。此刻,雄鸡还未报晓,村人们尚在熟睡,色仍然一片朦胧和宁静。然而守候在他身边的所有亲人们,都满含热泪,早已为老人的后事忙碌起来,他们纷纷为其穿寿衣,擦洗净身,请风水先生,管家……

他,就是我的爷爷,一位慈祥贤德的长者。我很久就想写一篇关于他老人家的怀念文章了。早在十几年前,就萌生此感,可不知为何?总未能如愿。当年底爷爷去世后又想写一次,仍未成功。或许是由于我从接连失去母亲(2001年上半年母亲不幸去世)、爷爷两位亲人的痛苦悲伤中还未解脱出来的缘故吧!总之一字未成。

对于母亲和爷爷的去世,我心里总感到象欠了一笔债似的,不写不足以明了我的心情;不写不足以使我的良心得到安然;不写不足以表达对他们的怀念。因此,在关于《怀念我的母亲》一文几费周折终于2007年3月底完稿,并在当年第七期会宁《桃花山》杂志发表,其挂怀之情得以稍稍安歇以后,关于爷爷生前的一些片断、回忆,就感情催着我,不由我不倾泻笔端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苦难家世

清宣统二年正月(即1910年),我的爷爷出生于会宁县中川乡彭河社一户贫苦农民家庭。他原名李俊清,在家排行老二,前面是他的父母、伯父母[民国十八年(1929年)前无子嗣]、大哥、两个姐姐,后面还有老三、老四,全家一共十口人。我的祖籍原在通渭县李店乡的杏树台子上,后来又何以到会宁的呢?据爷爷生前回忆:他的父辈以上(包括他的爷爷、奶奶、大爷、父亲、伯父)共五人,清光绪年间因战乱、社会动荡,才从通渭搬迁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方。他的父亲、伯父是搬迁到中川乡后才娶妻生子的,爷爷说他母亲就是中川乡葛滩人。

当时迁来的时候,我的祖先家境较好,经济也比较盈实。这从1974年故乡生产队修水渠时迁葬的高祖坟中可以看出,因挖出的棺材板(柏木)比较厚重,上面刻画的人物花图仍是清晰可辩,还基本保持完好。据爷爷说,民国九年前后不久,高祖辈相继过世,距迁葬时也已五、六十年了。

爷爷的青少年正处于兵慌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由于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和官场吏制的腐败,人民受尽了苦难。爷爷的村子里情况似乎更遭!

民国十七年(1928年)天大旱绝收,到次年即民国十八年时节,已普遍青黄不接。附近村庄不断传来饿死人的消息,我们家断顿绝粮,生存也出现了严重问题。曾祖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强硬欲走宁夏海城(今海原县),未走成,反而在此年将家中高祖典当来之田产低价变卖于人,从此家道中落。走投无路中,他带领全家人(曾祖母一人未去,当年饿死在家中)出走会宁丁沟乡的小豹子。结果不久,大爷一人出走,不知去向,两个姑奶奶因饥饿分别“嫁”到本村姚家、索家,曾祖、三爷、四爷均饿死或失散。

民国十八年那次的天灾人祸以后,全家人只剩下爷爷一人。他形单影孤,无以为生,只好外出闯荡。不久被当地一窦姓人家收留为其放羊五年,从此保住了一条活命。一次,爷爷在一山坡上放羊,突然发现一颗人头,认出是曾祖父,可能是流浪中被狼吃了,遂含泪就地掩埋。解放后,爷爷曾去寻找,可时隔多年,已不知星体地址。顺便一提,大曾祖也于当年饿死于家中,大曾祖母流浪到本村索家,后不久也去世。生下一子,据说是大曾祖的后代,即堂爷,民国某年被土匪打死,无子嗣,后爷爷指定二过了房份。

上世纪九十年代,故乡有一何老汉,在宁夏西吉县转亲房时碰到一老汉,回民口音,中瘦个,看上去年龄七十多岁将近八十,交谈中得知:他很早就离开故乡,晓得我队的名字彭河,问看当年缺失了人没有?何老汉回来当即告诉爷爷,爷爷回忆彭河队上再未失人,要失就是民国十八年我李家缺人。根据何老汉描述的年龄、相貌特征,爷爷当即断定这老汉可能是他的弟弟老三或老四。遂叫父辈寻找,可无能的父辈以地远人生、经济困难等种种理由推脱了此念头

2004年五.一长假,在爷爷去世两年半以后,寻找亲人的使命或者说机缘轮到作为长孙的我的头上。在何老汉亲房侄儿的指点下,我在宁夏西吉县苏堡乡的毛坪村张家大岔、马搭子梁、以及附近三合乡的李家堡、李家埂子等地进行了细致的寻找,重点询问当地八十岁左右的老人,遗憾的是始终未找到能对上情况的老人。真是我李氏门中几辈的憾事!后来据二爸说,听何老汉回忆,这人恐怕入了回教,现在成回民了。可恰恰那年我去寻访时碍于风俗习惯,未到当地回汉杂居的回民家去打问。总之我的心还未死,如果以后有机会,就再说吧!

三、重整家园

现在回过头来可以看出,在民国十八年那次大灾荒中我李氏门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就是我的爷爷,其余均不复存在。如今爷爷这一门传承我李氏之根,发展到近几年,有父辈六人,孙子辈十人,加上重孙之辈,全家大小人口共计四十余口,十余家,可谓人丁旺盛,家口庞大,这是我家族的荣耀。想当年,在民国二十二年爷爷从丁沟放羊几年回来时,正值春节,他发现母亲、伯父母均已经过世,其他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家中仅剩两眼破窑,几堵断墙,一片荒芜、冷清!院中半人深的枯草在寒风中哀嚎、颤抖!面对此凄惨的情景,爷爷伤心地大哭了一场。更为可恨的是,得知本村地主张治城将其庄园平没并霸占,爷爷气愤至极!强行要回了契约,收回了庄园。

由于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又孤独无靠,生活不下去,不久他又不得不离开故乡。先在陇西国民党蒋云台部下拉马几年,后来又流浪到靖远东湾一带,贩卖白菜,挣了几个钱。民国二十六年回来后,就娶了我的奶奶。起初住在本村一官堡子里,过了几年以后,于民国三十年(1941年)开始在老庄基上打新庄,重新安住下来。解放后,公社曾来人组织忆苦思甜报告会,想起旧社会的苦难经历,爷爷一时难过地说不下去……

据奶奶生前(1975年5月因心脏病去世)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我爷爷常常起鸡叫睡半夜地忙碌着。尤其是在抓养我父辈们的阶段,他更是受尽艰难困苦。由于父亲弟兄六人均年幼,两个姑姑也不大,只能帮个小忙,因此,爷爷一人历尽艰辛、寒暑,曾数年翻山越岭、走沟爬坡,往返奔波于会宁城和通渭华家岭马营之间的乡间土路上,当脚户,替人驮运转卖粮食等物,给点小运费来养活一家人。曾经有一次,因天寒地冻,爷爷回家时仅背着一张驴皮、口袋,奶奶问驴到哪里去了?他回答说走到半路上冻死了,没办法,就把皮子腾了拿回来了,一家人听着听着开心地笑起来。

爷爷就是这样艰难地磨练到全国解放,农业社统一分配土地,统一安排生产生活以后,才慢慢地过上了好日子,再加上父辈们都慢慢长大了,他也慢慢地得以休闲了一些。起初给生产队放了几年羊,后来队长考虑他年龄大,跑不动了,又安排他给队里看了几年场,1973年以后回家休息。

我的童年时代,正是在爷爷看管的农业社的麦场里度过的。我记得爷爷早晚吃过饭以后,就将我带到场里玩。曾经有一次,据母亲说,天落暮快掌灯时分,大约三、四岁的我在场房门上把住门掀过来掀过去地玩,突然,一个像狗似的东西慢慢闯进来,爷爷当时在场房炕上躺着休息,猛一看不像狗,是只狼,他翻起来大喝一声,狼惊跑了。好家伙,要不是爷爷这一喝,或者他稍微迷糊一下,我肯定就完了。所以说,我的这条命,从一定程度来说,也是爷爷给捡回来的。由于我是长孙,所以爷爷从小疼惯我。我长大以后,仍然如此,不论从念书、婚娶到参加工作,一直受到他老人家的过问、关心。当然,我也对爷爷充满深厚感情,每逢回老家,总是对他或多或少带些吃喝之类的东西,有时侯还给些钱财等等。我念成书,考上学校并参加工作以后,爷爷特别高兴,为我们家几辈吃苦,能成功出来一个学生而感到格外高兴,逢人说话,神情爽朗。

由于爷爷的能干以及吃苦耐劳、艰苦创业的好影响,父辈们六人也都顺利成家立业,过上了好日子。同时,在他的培养下,当年父亲从初中毕业上了会宁简易师范,要不是1960年那次的大饥荒,书也就念成功了。1965年父亲在我村参加工作当了文书,1970年又回到我生产队当会计,1971年领办故乡彭河小学教学几年,1978年父亲又进了本大队当村长至1982年春。其学校由高中毕业后不久的五爸顶替至1983年撤销为止。

父子辈们能有如此机遇、造化,我认为都是祖上特别是爷爷的积德行善所带来的,否则绝不可能。如今子孙后代如前所述,一片健旺,从父辈至我们一代,从事过或正在从事工、农、商、学、兵、政、党各种工作的都有,单从人丁来说我们是当地的一大旺族。

四、风霜傲骨

由于青少年时代悲惨、不幸的生活遭遇,造就了爷爷不同流俗的个性和豪侠般的气概!赋予他一生坚强善良,不畏权势,不惧邪恶的秉性,历来为遐迩亲疏所赏识和敬重;同时他为人秉性聪明,喜好热闹、结交朋友。在外面的闯荡中,他结识了不少名流人物,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有乡绅,有贫民百姓,有官府人物,也有社会上一些豪侠义士等等,总之也就是俗话说的能带起土的一些精明人或强人。他们常常在一起玩笑、喝酒、吃肉。我记得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已八十多岁的爷爷仍然不要子孙接送,独自去五、六里外甚至近十里路的邻村、邻社,与个别仍健在的老人,如张四、黄三老汉等在一起开开玩笑,耍骂一下;特别是每逢本村邻村有社戏场合,他是必去和一些老汉一谝为快。

爷爷也好唱。年轻时唱过社戏,直到七十几岁农村刚包产到户那一阵,春节期间,社火队出来时,他仍要上去唱上几段,诸如民歌调《南桥担水》、《卖货郎》、《摘棉花》等等,并且那时我和六爸也在社火队里担任着乐器伴奏,也为爷爷拉过几次。

爷爷有一个脾气,就是见善不欺,逢恶不怕。据三爸和四爸说:旧社会有一次,本村下庄姚某人因什么事欺负爷爷,并把他打了一顿,他事后气愤难平,拔出铡刀追到姚家,姚某吓坏了,躲到房里不敢出来,爷爷抡着铡刀在院中叫骂,非要把他杀掉不可。姚家老太太也吓得在院中给他跪下直求饶,连声叫着‘李家老爷,李家老爷,我给你下跪磕头呢!你消消气饶了他吧!我养的那是个畜牲,不懂事,我一定叫他给你老爷赔罪……’在姚家老太太的不断磕头求饶和后来姚某人的亲自低头认罪下,爷爷的气愤才得以慢慢平服。民国某年,爷爷同村上一老汉去会宁新添堡回民乡粜粮,买卖成交腾口袋时,人家不腾,要粮和口袋一同留下。讲理不成,情急之中,爷爷一把提翻口袋,将粮全倒在沙路上,转身就走。回民心齐,来了一大帮人要打,爷爷不怕,跑到沙河里向这帮人摔石头,大煞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此时,正好我村在此当差的张慕堂乡长出来,在他的干预下,爷爷才得以脱险。还有一年,我家来了一个赌徒,和爷爷耍牌,爷爷输了几个白元(银元),当时没钱,答应过几天给他,那人不行,非要当下拿走,并扬言不给就要牵驴,爷爷无奈之下说可以,叫他牵走。那人刚出门走到下道不远,爷爷就提刀追了上去,朝其大腿猛地戳下去,棉花白嚓嚓的,吓得那人“啊”的一声,丢下毛驴仓慌而逃,从此不敢再来。当时幸亏是天,其人穿着棉裤,否则,一刀非把他的腿戳断不可。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已经快十岁了,很清晰地记得有一次,邻居姚家的粮食叫人给偷了,听说好象是一小袋子。他们怀疑是我家干的,并报告给县公安局。来人气势汹汹地在我家的里里外外搜查,甚至连炕洞里都翻遍了。爷爷在上房里异常气愤地质问副局长蒲某:“你们凭啥就认是我们偷人了?你们翻,要是翻不出来,平白无辜冤枉人可不成!”并指着自己的头说:“有本事就把我打了,我这老命就是搭上,非要你们说出个理由来不成!”当时的队长张某、姚家这些人素与我家不合,公安局来人在张家吃饭时,张便借机添油加醋地说:“西山李家的这一门,坏的很,局长你看,他们爷父七、八个把我的堡子围住了……”此事后经查证,一无所获,最终证明是姚家他们栽赃陷害、冤枉我家,蒲某又亲自登门给爷爷赔礼道歉才了此事。

五、孤独心愿

纵观爷爷的一生,充满着苦难,充满着荆棘。童少年时,经历缺衣少食,家破人亡的旧世道;成家后,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又历尽艰辛;解放后,又给父辈们的出路花费心血,操劳奔波。好不容易将他们拉大成人,奶奶又不幸早离人世。从1975年65岁开始,到2002年元月,享年93岁上去世,他老人家过了二十七年虽儿孙满堂,却仍是孤苦伶仃的生活。

农村包产到户以后,父辈们几家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都慢慢有了好的吃喝轮流照顾爷爷。但老人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愉快,有苦无处诉,有时只给两个上了年纪的姑姑诉一下。奶奶去世时,五爸、六爸仍未娶妇,爷爷操着一大半心。那几年,他不顾年事已高,仍往来奔波,终于父辈六人圆满成家。家全了,势全了,他反而更加孤独了。白天还有说有笑,夜晚睡下,总是沉吟声声!爷爷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受过不知多少的苦难。晚年几十年,一个人在六爸家住,虽在生活上有几家子关照,但他内心的孤独也是显然的,需要人理解、关心。我每次回家就要同爷爷睡几天,他也很高兴我来,总是大半夜地给我谈祖上的过去,所遭受的苦难,以及他逝去亲人的有关境等等,比如2002年元月,即爷爷快要去世的前一个多月,我携全家回故乡去看望重病中的他老人家,这天夜里我就睡在爷爷身边,他在给我述说到曾经梦见我曾祖母满头白发,和祖母一起在厨房里腌酸菜,曾祖母还抱怨地说:这屋里窄小得没处下脚么……谈着梦中的情景,老人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看到爷爷这样了,我也十分难过!

从故乡回来,我感觉到,爷爷的内心里是多么孤独,多么痛苦,多么难过和伤心啊!可亲人们能有几个真正地理解他,关照他,体贴他?我的第二个感觉是,爷爷为我们这么大一个家庭没一个真正能干的、能撑起家庭希望的人而失望!这也是他内心深处的另一层不愉快!还有就是在他离世前,我的母亲早于他多半年,小于他近四十岁,也即才活了五十多岁而不幸突然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他的打击也太大了!致使他老人家也很快地离开人世!这是爷爷的不幸!更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不幸啊!

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了,这已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了,我只有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他老人家的深切怀念!

的爷爷,您就安息吧!您的子孙四十几号人中,即便真的没有什么人才,我想总还是有几个有血性、有良心之辈的,首先我要保证一辈子不忘咱苦难的家史;不忘咱家是怎么翻身的;不忘您的谆谆教诲。牢记您做人之志气;凌风霜之傲骨;创家业之艰难,并教育后代也时刻铭记之,以力图我后辈家业之振兴;前途之光明;生活之幸福,视为至幸!

(原作于2007年7月17日)

作者单位: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财政局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5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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