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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2016-06-15 08:09 作者:周礼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表哥其实是我人的表哥。当时,我和爱人刚认识不久,爱人常说她是外地人,在此举目无亲。可有一次见面,她对我说:“去我表哥家吃饭吧。”我这才知道她在本市还有位表哥。我们一起去了她表哥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哥。他四十多岁年纪,高大的身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眉毛浓黑,眼睛明亮,很英武的样子。一见面,他就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好!好!好!”表嫂在一旁笑道:“就知道好好好,不晓得说两句别的啊?”表哥又把我的手摇了几下,却依然说:“好!好!好!”表嫂就说:“粗人,不会说话。”

表哥的确言语不多,吃饭时,他劝我喝酒,总是自己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杯对着我,说:“喝!喝!喝!”我喝下酒后,他就很开心,说:“你们好好谈嘛!”

不过,当表哥说到他们工厂时,话就多了起来。我从他的话中了解到,表哥文革初期参军,后随部队来这里搞三线建设。工厂建好了,他服役的期限也到了,正要复员回家种地去,上头来了指示,让他们就地转业在厂里当工人。这么说吧,这座大厂,是表哥他们亲手建的,又改变了表哥的命运。因此,表哥对他的厂感情很深,真是以厂为荣,以厂为家。表哥在厂里装卸车间工作,实际上就是把产品从流水线上取下来,放在一边堆好。这样简单粗重的工作,表哥干得兢兢业业,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说到最后,表哥居然建议我也调到他们厂来工作。我当时在一所中学当老师,正想改行。我动了心,也做过一些努力,但还是不了了之。

后来,我和爱人成了家,和表哥的来往更多了一些,我们常常在一起喝点酒,交流交流生活工作中的事。有一次,我们在喝酒时,说到了地方国企改制的情况。那次改制力度很大,几乎是一刀切,绝大多数工人都要下岗。我替表哥担心,因为这时的表哥已经年过五十,又没有一技之长,要是下了岗,再就业很难。我试探着问他会不会下岗。他听了哈哈大笑,说:“我们是央企,是国家的大厂,我们怎么会下岗?”听他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一天,表哥突然到学校来找我。当时已是暮时节,表哥却还穿着一件旧棉衣,高大的身躯有些弯了,头发也白了很多,我心里一惊:这才几个月不见,表哥怎么就老了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办公室人多,表哥似不便说话,我便带他来到操场上的树荫下。表哥犹豫再三,才说:“兄弟,有个事求你了。”我说,怎么叫求呢,说哪里去了。表哥就说:“能不能在你们学校给我找个事做?”我说,表哥你说什么笑话,你在厂里上班好好的。表哥说:“我已经买断工龄了。”我还是不大相信,说,这么大的事,事先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他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嘛,说个啥呢。”我说,表哥,你五十多岁了,厂里怎么还让你下岗啊?表哥听了,脸上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他说:“兄弟,我不是下岗,是买断工龄,我们那样的央企怎么会下岗?”我本想说买断工龄和下岗就是一回事,可我知道表哥不但自己要面子,还要维护他们厂的形象,便不再和他较真。

我去找了校长,正好,学校还缺个门卫。表哥很喜欢这份工作,他说:“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娃,人都年轻了呢。”他每天穿得整整齐齐来上班,还弄了只笔挂在表荷包上,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文雅一点。看着表哥又有了工作,情绪也不错,我也替他高兴。

可仅仅几个月后,表哥就不想干了。他说学校每月发给他伍佰元工资,而他每个月交养老保险就得四百多元。儿子要读书,一家人要吃饭,他得多挣点钱才行。我心里想,表哥没文化,没技术,年纪又大了,上哪去找更赚钱的工作?但怕伤他的自尊,不便直接说出来,只是苦苦劝他留下来。

表哥还是走了。

这之后,表哥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收入都不是很高。直到两年后他才找到了一份收入较高的工作。听表哥说,那单位叫什么燃料公司,每月工资一千多元,另外还有可观的奖金。这在当时是相当不错的收入了。我问他具体做什么工作,他说还是老本行,搞装卸。我想,干力气活,多劳多得,收入高点也可能。我请他喝了点酒,算是祝贺他顺利找到满意的工作。

表哥上班去了,一段时间我们各忙各的,没有联系。有一天,表嫂来找我,没头没脑地问:“你表哥到底在哪里上班?”我说,不是在燃料公司吗?她说:“哪里有什么燃料公司?他总是就半个多月才回家一次,神神鬼鬼的,问他,他也不说。”我说,他领到工资了吗?她说:“钱倒是每月都拿两千多块回来,可她不告诉我在哪里上班,我心里不踏实。”我说,表哥那人不会偷不会抢,你瞎操心。她说:“我就是不踏实,你人脉多,给我打听打听吧。”

我一则受表姐之托,二则也感到奇怪,就在本市上班,怎么半个多月才能回家一次?我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城郊找到那家燃料公司。却只有一块很大的牌子,挂在一间破旧的平房上,房子里空无一人。向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公司的人,都在公司的生产基地上班。问基地在哪,没人知道。正在失望之时,一个摩的司机主动过来和我搭讪,表示他愿意带我去基地,路费要一百元。我问他是不是很远?他说并不远,但他不带我去,我就无法找到,就是找到了,也进不去。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给了他八十元。

摩的带着我向西边走去。我们这座城市,地形很特别,东边很平缓,而西边则是崇山峻岭。摩的在山间小道上走了一阵,在两座山峰之间停下,司机说到了。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正疑惑间,山边树林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手里牵着一条大狼狗,狼狗烦躁不安地看着我们低吼。司机和那人说了几句什么,又掏出二十块钱给了他,他挥挥手:“去吧。”

我们骑上摩托,拐过半座山,终于到了生产基地。其实所谓生产基地,就是个小煤窑。又有一个人从一间小房子里出来盘问我,司机替我打圆场说:“人家一个老师,不是歹人,找亲戚有点急事。”看来司机和这人也很熟。

那人说:“等等吧,还在里头干活呢。”他指了指一个黑乎乎的山洞。

等那人进去后,我去窑洞看了看,洞口大约半人多高,深不见底,里边总像有什么怪怪的声响,但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

大约等了个把小时,天已经快黑了,几个人才从洞里爬了出来,他们每人身后都托着一个四轮小平板车,车上是满满一篓子煤炭。表哥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浑身上下像在墨水里泡过似的,脸上只能看见两个眼睛在眨动。他看到我时,大为吃惊:“你怎么来了?”

我说,表哥你不管我怎么来的,你跟我回去,这钱再多也不能挣。

表哥一听急了,他带我到一个僻静处,可怜巴巴地求我说:“我还只交两年养老保险就退休了,等我再干两年,到时候拿退休金在家里享福咧。你千千万万替我瞒着你表嫂,过几天我接你喝酒,好不?”

我含着泪答应了他。

这次见面后不到两个月时间,表哥所在的小煤窑出事了,是大事,整个煤窑被垮塌的山体填平了。表哥他们几个挖煤的人,被深深地埋在里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座大山,成了他们的永远的坟墓。表哥去世的时候,还有一年八个月的养老保险金没交。他没能等到拿退休金“享福”的那一天。

表哥走了,他给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自责。我常常想:那天,我要是不答应他瞒着表嫂,表嫂肯定就要他离开煤窑了。时间真快啊,一晃,表哥遇难已经整整十年了,我写此文,纪念表哥,也表达我心中的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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