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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袁迈、邱陵先生

2016-06-08 17:31 作者:夏甸清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甸清

在一次愉快的旅行中,与一位忘年之交的朋友聊天,谈起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更名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求学时的往事,不由得钩起了我对袁迈、邱陵两位先生的回忆。两位先生都已作古了,写下一点文字算是对两位先生的纪念吧。

文革中后期的1969年秋,我院师生一起下放到河北获鹿部队农场劳动锻炼。经过一年多的折腾,大家都疲惫了,私下里都在奋力学习,企图抢回逝去的光阴。一天下午的小组会后,大家都陆续起身走了,我任然坐着没有离去,袁迈先生(我们上学时都称老师为先生)好像自言自语的说:“劳动总要结束的吧,他们将来靠什么去工作啊”?我环顾四周,一位同学也已起身离去了,只有两位年轻老师和我还在小屋里。这不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吗?此刻,不由得心里一热:从“反右”到“文革”,袁迈先生挨了这么多年的整,受到那么多政治运动的冲击和不公正的待遇,年近花甲的他还惦记着学生,先生真的是心底善良的好人哪!

一位老师答道:“您还操什么心啊!他们的事不用去管”。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坐在小凳子上一直看着前方,眼里满是忧虑。

第二天,我找到袁先生,对先生说:“您担心的正是我们现在着急的。不知道毕业后分配到哪里?不知道将来干什么工作?我们还没有真正学习过专业呢,将来怎么办?谢谢您这样关心我们,我想请问先生,我们该从何处入手呢”?

袁先生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你们画画已经画得不错了,设计呢?也许要加强练习。当然,有的同学立志做画家,那就另当别论了。将来很可能有很多设计的事情要做,画画的人很多,而设计这一块培养的人不多。至于从哪儿入手,我看,随时都可学习研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袁先生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我说:“这香烟包装就可分析研究,还有火柴盒的设计,糖果包装的设计,唱片封套的设计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很容易找到的,可以随时研究和练习。当然,有些基础的东西也要学,譬如写生变化,设计中用得着的”。

“我们过去学过写生变化,附中就接触过,大学又学习过,只是变的不好。不知道该如何变,不知道有什么诀窍。我听说您面对景物就直接变形,而不是先写生后变形,是这样的吗?我看过您的苏州园林装饰画,那是当场变化的吗”?我问。

袁先生微笑着,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语调舒缓的说:“变化在于规范”。

在于规范?我不明白。

先生接着说道:“ 是啊,就是规范,就是说要根据对象和你的感受去造型。譬如:亭、台、楼、阁的飞檐很美,是很有中国特点的建筑形式,如果加强曲线的运动,让曲线向上弯曲伸展,强调了这种向上的感觉,这飞檐就飞起来了;柳树的枝条用规范的线条根据生长规律重复表现,再加上树叶的小点就如同柳枝一样轻柔,随风飘舞。 那么,整张绘画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了。装饰画,就是形、线的规范,就是直线、斜线、曲线,各种点、线、面的运用;重复、对比、穿插、交叉等各种手法的运用,营造出一种氛围和感觉。装饰的表现力是很强的,你可以多看、多练习,慢慢的体会。”

经袁先生讲解,茅塞顿开。我继续问道:“写生变化面对景物的时候,观察方法有什么不同?”

袁先生说:“这个问题很好。我的体会,要和一般速写的观察方法有所区别。譬如:可以借鉴古人的散点透视法;可以借鉴民间的平面处理法,皮影、剪纸的造型就是如此;可以借鉴传统纹样的组织法,进、退、避、让,相得益彰。“喜相逢”、“四菜一汤”、“太极图”、“团花”、“卷草纹”等等,都有很好的组织结构。”

是啊,这些道理在雷圭元先生的《图案基础》一书中就有论述。其实,所有的知识都是相联系的,只要连贯起来思考,就可以弄明白。

宋人在瓷瓶上随手描绘的纹样非常美,画或刻出来的纹样潇洒自然,非常生动。我曾一度迷上了宋甁上的纹样,就着手临摹。先用铅笔画出瓶型,再用毛笔直接临摹瓶上的纹样,就是想追求原作的风韵,并借以提高自己的造型能力,可惜,这些临摹的资料都散失了。

袁先生的话使我非常兴奋,以至于当晚失眠了,反复思考袁先生所讲的道理,似乎明白了:理论不必是大块文章,不必是千言万语,而在于精辟,在于消化理解,在于举一反三的灵活运用。艺术都是相通的,绘画、戏曲、音乐、舞蹈中的“形式美”,照样可以运用到设计中去,反之亦然。吴冠中先生的审美观和形式美的观念照样可以用在设计之中,设计的一些观念也可以用在绘画之中啊!我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明白了许多问题,辗转反侧,直到后半才昏昏睡去。 此后又临摹过一些装饰画墨稿,中外的邮票设计,也做过一些小设计练习,算是“笨先飞”吧。

1973年,我被分配到湖北外贸部门工作,上班后的第三天就随同祝先生出差恩施,为湖北省茶叶公司设计一件茶叶包装。在恩施,我在茶园画了一些速写,收集有关资料,到茶厂了解绿茶的生产过程,回武汉后,我很快就设计出了几个茶叶包装的稿子。茶叶公司的徐先生很满意,选中了其中一件,我立即画黑稿送工厂制版印刷。在工厂接触到新的茶叶包装材料——铝箔,我又利用铝箔的特性做了彩、黑稿的修正,印出来后在市场上销售,反映还不错。

那时,我在机关做管理工作,刚上班几天就有机会从事设计,而且,设计被采用了,印出来了,在市场上流通了,多幸运的事啊!心里非常高兴。能顺利的完成这次设计任务,得益于在部队农场的学习,得益于诸多先生的教诲。如果没有毕业之前的恶补,没有融会贯通的思考,是很难胜任工作的。

前些时在小区的《中百超市》买东西,偶然间看到了一件非常熟悉的商品包装,不觉眼前一亮:天哪!这不就是我当年设计的那件茶叶包装吗?四十年过去了,工厂的领导换过了多少届?而这件茶叶包装却一直沿用至今!太有意思了。我买了一袋茶叶拿回来仔细观看,发现改了一些地方,但是,大的感觉还在。那是我的设计处女作,虽然幼稚,却值得纪念,并以此纪念袁迈先生—— 一位忠实于设计教育事业的善良的老先生!(茶叶包装照片附在文后)

邱陵先生是书籍设计学科的带头人,有一天,我向邱先生请教书籍设计的知识,邱先生说道:“我那些都是封、资、修的东西,没用,没用!没什么可学的”! 我怯生生的看着邱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经过文革折腾的邱陵先生要保护好自己,何必涉嫌“放毒”而惹麻烦呢?邱先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我是完全理解的。

一天,邱先生对我说:“你问及书籍设计,其实,书籍设计实际上没有太多的东西可讲,我能讲什么呢?”

邱先生的表情有些异样,好像有点抱歉的意思,大概是为那一天对我大声说的那几句话吧。我对邱先生说:“对于书籍设计,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您随便讲点什么都行,只要您愿意”。

“好吧,那我就随便讲几句吧,也许没有什么用”。邱先生说。

我记得先生给我讲了书籍设计的思路,程序,他特别强调书籍设计是整体的设计。“除封面、内页、插图插花以外,还要考虑纸张、开本、印刷、装订等环节的设计”。先生随意拿起一本书,颠过来倒过去的看,眯着眼睛反复观察,并对我说:“一定要注意整体的设计,就封面而言,要封面、书脊、封底一起设计,就一本书而言,要针对读者群设计,要从内到外一起设计,才能把握住大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这和袁先生所讲的道理几乎一样,袁先生告诉我:“画包装草图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将一张纸折叠成六个面的立方体,直接在上面画,展开来就是包装盒的设计图,整体效果好,既快又不会出错”。两位先生所讲的是不同的设计对象——包装和书籍,观察和研究方法却是一样的。这观念和方法我一生都在实践,受益匪浅。如今,我在课堂上将这一观念和方法也传授给我的学生们。

一天,我们外出写生,回来时已是正午,我和邱陵先生走在山间小路上,边走边聊天。虽入秋了,气温却很高,阳光透过柿子树叶,层层点点,柿子和树叶越发显得鲜红透亮,色彩斑驳跳跃,柿子树满山遍野,一片一片的,非常壮观。

邱先生大发感慨:“越是美的东西,越是不好表现,“风景如画”,“如画”的风景就很不好画了。”这想法多有趣?多刺激人思考。是啊,在风景区画画往往很难画;在山野荒原画画,往往更好表现;给五官长得特别标准的人画像,往往很难画像;给五官有特点的人画像,往往容易出彩。为什么?由此看来,不论是绘画或设计,都要有所追求,要有自己的特点和个性,不是吗?

邱先生说:“书籍设计的色彩关系一般来说是比较含蓄的,书是给人看的,使人感到亲切,不释手,要有书卷气。当然,也有色彩对比十分强烈的,要依对象而定。你的色彩感觉很好,还要注意色调的把握。”是啊,色调——情感宣泄和表达的利器,非常重要,此后,我做过多次不同色调的小练习稿,感受颇深。

毕业后再也没有见到过邱陵先生。袁迈先生上世纪70年代末来过武汉,我去饭店看他的时候,他比在部队农场时胖多了,精神焕发,脸色红润。袁先生告诉我说,他患肺癌做了手术,戒烟了,现在身体很好,我真为先生高兴。可是不久,1980年秋,袁迈先生却因肺癌扩散,医治无效去世了。

袁迈先生曾担任装潢系主任,是商业美术专业教研室负责人;邱陵先生是书籍设计专业教研室负责人,两位先生都是设计教育的学术权威,文革中受冲击的时候他们被称为装潢系的“哼哈二将”。这两位先生性格迥异,袁迈先生性情温和,说话语调舒缓,平易近人,对教学兢兢业业,对教育事业忠心耿耿;邱陵先生性格耿直,情感丰富,说话声如洪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两位先生都是了不起的设计家和教育家,是新中国艺术设计教育的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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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袁迈、邱陵先生的评论 (共 5 条)

  • 草木白雪(李淑芳)
  • 歪才(卢凤山)
  • 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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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iss.LAN
    Miss.LAN 未通过并说 太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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