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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进城

2016-05-24 11:20 作者:春江水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崔红洁,这里的纪律,我对你说了,都得遵守,我也在内。小卖部,小卖部,‘部’小,事儿不小,也是中学的一个零件,关系全校师生员工的生活。你初来乍到,不懂就问。”经理老傅正重地说罢,又对另一女道:“李怡萍,你比她来得早。她不知道的,你说给她 。一会儿你俩去进货,钱、物要清楚,安全第一。”老傅是退休的伙食管理。当年“四清”清来清去,“文革”七斗八斗,他没有一份钱的经济问题,连校长都敬重他,现在管小卖部,还是特认真。老师们谐音戏称他“付部长”。这时,“付部长”开好进货单,给了李怡萍。李怡萍回家换上一步裙,戴了苔丝帽,套好防晒护臂,外加一付墨镜。家常穿着的崔红洁差点认不出她来了。天爷!裙子这么短这么紧啊!可怎么干活儿?阴天没太阳,还戴墨镜?崔红洁正琢磨,李怡萍发话了:“上车,走吧。”二人出得门来,红洁骑着三轮车,怡平跨上自行车,一块儿上了大路。看上去,俩人挺像一主一仆。崔红洁却渾然不觉。“农转非”进了城,还能上班挣钱,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她越想越兴头,浑身是劲儿,脚下生风,不觉得暑气蒸人,光听见深树蝉鸣。

这中学有幼儿园,还有小卖部。崔红洁刚进城,既新鲜又好奇,就蹬着车问,“卖东西我还凑合,进货怎么进呀?”“看看你就知道了。”李怡萍话不多,不问不说,怠答不理的。崔红洁想起,前几天,她对就在这学校教课的丈夫说:“我口算还行,珠算光会加法。你教我乘法吧。”丈夫教了一会儿,又特别嘱咐:城里比农村复杂。小卖部接触的人多。师生员工什么脾气,远近关系,她都不知道。记住,多听,多看,少说,守纪律,不偷懒。慢慢适应吧。

她们先到糖酒公司销售科。拉过几回酒,赵科长认得李怡萍。他指着崔红洁问,这是谁。“新来的,小崔。”李怡萍说罢,又道:“红洁,你看着咱的车去,别叫人推跑了。”红洁跟进销售科,本想看看怎么进货,现在只好出去。填好提货单,标上货款价后,赵科长问:“小崔比你小吧?”“差不离儿。她和孩子‘农转非’进城还没几天,小学都没上完,庄稼娘们儿一个,土得冒烟儿,什么都得我教她。”“你不也是‘农转非’的,就看不起人家了?”“那可不一样。我是初中毕业,跟我人在这学校好几年,早就不务农了。走吧,看着我们上货去。”她只从库房里提了些白糖、冰糖出来,整件整件的啤酒、白酒可都是崔红洁搬出装车的,一趟又一趟,一刻也不稍停。老赵耳语李怡萍:“别看她身小力不大,倒真卖力气,衣裳都汗透了。”“刚来都这样,过一个月你再看。”李、崔又到别处上了些饮料、学生用品,还有葱头。往回赶时,李怡萍一条腿跨上自行车,假意问:“我蹬三轮啊?”崔红洁倒爽快:“我来吧。”

崔红洁在路边买了些鸡蛋,想捎回家去。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对李怡萍道:“怎么我算着卖鸡蛋的多找给我钱了?”她对怡萍口算了一遍,道:“多给了我五块七毛钱。”“多就多了呗。”“不行。我得给人家送回去。”“你傻呀?她要是少找给你钱,回头准不认账。算了,咱快走吧,又热又渴的。”“我在农村家里,鸡下个蛋都舍不得吃,好拿去换个钱儿花。这卖鸡蛋的,也是指望着鸡蛋吃饭呢,都不容易呀!怡萍,我骑自行车给她送钱去,一霎就会来,要不我心里老有个事儿。”望着离开的崔红洁,李怡萍嘴一扁,低声骂“土里蹩,傻×。”她骂过就躲到树荫下歇着,一心等崔红洁回来再蹬三轮。快到学校了,李怡萍才说:“红洁,咱俩换着骑,你也轻省一会儿。”崔红洁明白她的心思,可也不好不依她。

回到小卖部就卸车,老闫也来了。李怡萍却道:“我得解个手儿去。”说罢跑了。老闫自语道:“这个手,不卸完车她解不完。”老闫是学校退休的电工,现在小卖部帮忙。卸着货,老闫问崔红洁:“这来回都是你瞪三轮车吧,回来拉这么沉的东西?”“我蹬。”“我就猜着了么。”“也不觉怎么着。闫师傅,你岁数大了,酒箱子我搬吧。”崔红洁搬起一箱酒放回屋里,抹着汗出来,道:“在农村过大秋,往地头上背高粱綑子,那可是真累呀!”货净车空,李怡萍回来了。老闫道:“你能掐会算,来去都是时候。”李怡萍脸一沉,道:“严师傅,你少敲打我。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大热的天,我进了一大趟货回来了。你在家倒凉快,站着说话不腰疼。”正在相持,“付部长”来了:“在学校里闹,成何体统?”又说李怡萍:“闫师傅是老人,说你两句,你就不依不饶了?以后要立制度,奖勤罚懒,不能都拿一样的工资。”这趟进货卸车,崔红洁头一回见识了城里不比农村。

当晚就有一些老师来小卖部买葱头。崔红洁给张校长的葱头称完斤两,就随口道出了价钱。李怡萍的老公是学生食堂的会计,这时正在小卖部闲逛。他见状急道:“张校长,先别交钱。等我再算算价钱。”说罢就拉过算盘来。一阵“噼”“啪”后,他才没趣地告诉张校长:“是那个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半个月下来,崔红洁卖东西没出差错,口算账比李怡萍的算盘还快。“我学会了,”回家她高兴地地告诉丈夫,一边端上晚饭,“跟上大流了。手脚比别人也不慢。‘付部长'还表扬了我几句呢。”“好。你开了个好头啊!”谁知第二天她就出事了。这天又来了一位“农转非”的家属工小霞。偏偏这天上午崔红洁迟到了。“付部长”当时就发了话:“小崔迟到,按纪律扣她一天工资。谁违犯纪律也不行,我也在内。”晚上她对丈夫诉苦:“可真是你说的,‘付部长’不徇私情,认事不认人。扣钱就扣吧,谁叫咱迟到犯纪律呢。可当着大伙儿说我,我脸上就挂不住。”丈夫道:“杀一儆百。当头儿的都会这个。不但你,主任出错也得挨校长批。城里比农村生活节奏快。在村里是自己给自己干活,晚半天也没人说你。在城里是一伙人给别人干,干活都是按分算计的,还得有人管着,不严不行。你不知道,有单身老师吃了饭就走,连锅都来不及刷,后来就去吃食堂。你没来时我就吃食堂。”“‘付部长’还说了这么句话:‘刚学游泳的,淹不死。会游泳的,没准倒淹死。’这话在理。”打这以后,崔红洁出力干活又小心行事。但节外生枝,阵风撼树,她还是摊上事儿了。

小卖部的人要轮换着回家吃饭。这天午饭时是崔红洁值班。小卖部就剩崔红洁一个人,她可不闲着,寻思:在小卖部上班,一个月挣好几百,咱要对得起这钱。看看半屋子的小百货,她欢喜,亲近。这也是责任田,也是家呀。小卖部不是我的,可也是我的,这些小宝贝都是我的。是我的,就得好生伺候。她把纸币现金按面额分开,捋平,排放整齐。又找几个小硬纸合,分放硬币。现金清整了,才满意地锁上钱抽屉。看看货架,她拿起一摞脸盆最上边的一个,靠墙立着放在盆摞里。这么摆就精神,就招人看了。牙膏改成搭架摆放,立时就去了呆气。她端详着整理过的小百货,琳琅光鲜,好像都朝她眉开眼笑。人勤地不懒,买卖也一样。对,地上也得干净。她压着笤帚轻扫,尽力少飞灰尘。扫完又跳过去接水,洗抹布。洗净抹布,拧干,抖开,哼着歌儿,美滋滋地擦抹柜台。正干得带劲儿,进来一个人,把塑料壶往柜台上一蹾,说了声“打醋”,又把一张折叠的钱搁在醋壶旁边。来了买卖,崔红洁挺快意。见柜台上有五毛钱,她就笑问:“老师,打多少?”“你说打多少?!”笑脸给猛搧了一巴掌,惊得崔红洁一愣。只见来人板着三角脸,紧抿着薄嘴唇,镜片后边那两只冷冷的眼睛死瞪着她,阴森森的没表情。这人来过两回,对她老像丧门神似的。崔红洁稳一稳自己,道:“醋两毛一斤。老师是打一斤,还是打二斤,还是••••••”“钱就摆着呢。你要是真糊涂,可就朽木不可雕了。”崔红洁忍气吞声,问:“老师的话我不懂。打五毛钱的二斤半呐?”对方不语。灌了醋,他提壶就走。崔红节展开五毛钱一看,就急唤“老师”。“老师”驻足,恶狠狠地问:“又怎么了?”崔红洁追到门口,拿钱给他看:“老师,这票儿不能花,缺了这么大一块。”“不能花?怎么你们小卖部就能花?这钱就是你们找给我的。”“我可没往外找过这样的钱,也没收过。”“那谁知道。山中无虎,猴子称王。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你是老师,不能这么说话糟践人。我怎么就成了小鬼了?”崔红节再也忍不住,说着就哭了。见“付部长”过来,崔红洁抹抹泪,从头到尾说了一过。对方一口咬定,这五毛钱就出自小卖部。“付部长”对他道:“学生们来买东西,都是先问清了价,再说买多少。要不怎么买卖?对吧,刘老师?这就是个小卖部,没阎王也没小鬼,不是阎王殿。我说话直棒,有时候不中听,可是不伤人。——醋你拿走,钱我留下。”听着不舒服,更有学生围观,刘世纲没趣,抽身走了。

晚上下班后,崔红洁对丈夫诉说了中午的遭遇。他听了道:“你受委屈了。这人叫刘世刚,也是老师。好在‘付部长’是明白人,说话公道。”“老师怎么这样?闫师傅说得对,林子大了,什么都有。”“他跟我有些过节。我对他敬而远之就算了,想不到他竟找茬伤害你来打击我,一箭双雕。我不能忍让无度!”“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行了。城里真是比村里事儿多。”一个城市教师对没什么文化的进城农妇说话如此刻毒,生性残忍啊!想到此,他心疼妻子,便道:“其实,他这一闹,对他自己的伤害更大。消消气吧,不行咱就不去小卖部了,家里也需要你。”“去。凭什么不去?好容易出来了,又能挣钱。听拉拉蛄叫还能不耩麦子了?大人孩子三口子都吃你一个人还行?我还年轻,可不愿吃闲饭。”

后来,崔红节的工资比李怡萍的多了些。李怡萍立马质问‘付部长'。老付道:“你问我?先问问你自己吧。老师们说,来买东西,常是崔红洁照应,你总往后抽。那回卖葱头,你打算盘还算差了账。是不是?不服气你就往校长那儿告我去。不愿干了,也请自便。”她没去告,也没”自便”,却自有主张。比方,崔红节干活,她绝不援手。有人问,她就说:“她还多拿钱了呢。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嘛。”崔红节倒并不生气。她对丈夫说:“咱干的是良心买卖。” 半年过后,‘付部长’让崔红洁当柜台组长,月薪多二十元。崔红洁道:“累呀苦的,我都不怕。我怕得罪人。”“小崔,都得罪了,就等于都不得罪。就说咱这三轮车吧,赵钱孙李借车,你都不借,校长来借也白搭。这是规定,一碗水端平了,谁能说你什么?碰上难缠的,你就往我这儿推。”崔红洁答应了。这差使,多干活,多操心,别人并不眼馋,崔红洁却干得更用心,更带劲儿了。好在她肯吃苦,不惜力,也细心,竟能公私两不误。转眼又到暑气蒸人、深树蝉鸣时,不知“农转非”的崔红洁适应了城市生活没有,光听说校办厂想要她,“付部长”死活不放,不过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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