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你在哪里
中午喝了两杯酒，于是躺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外面依然小雨淅沥，于是心里有一种感谢，感谢天一直这样下着，这样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不去赶会，有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想找一种心理平衡。醒来，一个网友问我是不是真有一个小妹丢了，当时为什么不找，一下子把我拉回二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五月的一个上午。
那个上午是星期天，母亲早早地下地干活去了，灶房锅台上留着两个包谷面饼子，我起来吃了一个，就开始趴在枣树下那个门台上写作业，小妹揉着眼睛出来了，小脸通红，两只细长的眼睛里有茨木糊，她什么也没有穿，光着脚丫子跑出来，先是在门口尿了一泡尿，然后去灶房把包谷面饼子吃了一口，就坐在我写作业的门台旁边，一只手支着脸，看两只老公鸡在打架。
两只老公鸡打的很凶，我们家那一只被邻居家那一只压在身下身下，狠命挣扎，殷红色的鸡冠子上的血，还有靓丽的羽毛落了一地，小妹拿一个木棍去赶邻居家那个老公鸡，那个老公鸡竟然舍弃我家的老公鸡，跳起来啄小妹，小妹哭着丢下木棍喊我，哥哥，哥哥救我，等我用木棍把那个老公鸡打跑，小妹的胳膊上已经被老公鸡啄的鲜血直流。
那一天布谷的声音在院子里飘荡，小妹说哥哥，我想要一只布谷鸟，我说布谷鸟爷爷都没有见过什么样子，小妹就坐在地上，揉着眼，两只脚在地上乱蹬，嘴里呜呜啦啦的说我就要布谷鸟，就要布谷鸟。
小妹撒泼让我写不下去作业了，我对小妹说，咱俩去河南岸桑葚林里吃桑葚去吧，想起来又甜又酸的桑葚，小妹的嘴角流出来口水，她立马不哭了，我找出来一个小妹的裤子给她穿上，小妹那时候已经五岁了，不过在当时的乡下，五岁的小女孩穿的裤子还是开裆裤，那时候的孩子喝稀饭，红薯茶多，经常尿裤子。
桑葚园在河南岸，好像记得属于一个农场的，那个时候种桑葚树，不是为了卖桑葚，而是为了弄杈，就是打麦的时候，用的麦杈，而且桑葚树长出就是麦杈的样子，细长柔软的茎干，顶端是v字形，上面长满了椭圆形青碧的叶子，一般桑葚过来四月就可以吃了，不过那时候桑葚青红的多，吃上去硬涩甜，只有过来五月，桑葚长得黑紫色，一咬一口酸甜的水，地上也落满大小不一饱满的熟透，被风刮掉，被飞鸟啄掉的桑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河南岸距离俺家四里地，我们家的责任田就在河堤下面，我害怕被干活的母亲看见，母亲让我在家看小妹，还有给猪喂食，我爬上高高的杨树，给小妹和我每个人编了一个杨叶帽，如同电影里潜伏的解放军战士一样。
那个上午阳光很热烈，尽管不到夏天，布谷的声音已经有了一种汗流浃背的声音，去河堤的路是土路，好长时间不下雨，路上的浮土有半尺那么深，踩上去脚脖都陷进去，尘土飞扬，不一会我和小妹就身上尘土满身，好像在土里爬出来一样。
小妹刚刚走出村子不远，就嚷着走不动了，蹲在路边一个池塘边看两只蜻蜓戏水，我走出很远才发现小妹没有跟上来，我赶紧往回跑，一边喊着小妹的名字：春妮，春妮，跑到池塘边，看见小妹已经跳进了池塘里，水已经埋住了她的胸脯，在池塘边的芦苇荡里哭着喊我。
池塘是生产队浇水用的，挖的很深，如果是夏天，几场雨后最深处有有两三丈那么深，而且池塘下面全是淤泥，小妹幸亏被淤泥缠住，我那时候水性好，衣服没脱就跳进池塘，四月份池塘里的水还很冰凉，等我把小妹弄上来，小妹不知道是被水冰的，还是吓的，嘴唇乌青，小妹说，哥哥我想回家睡觉，不想吃桑葚了，我摸摸小妹的头，滚烫，我知道小妹感冒严重了。
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如果那个时候和小妹一起回家，小妹也丢不了了，不过我那天特别想吃酸酸甜甜的桑葚，就哄小妹说，桑葚园里有布谷鸟，我给你抓一个，小妹歪着头想了一下答应了，不过作让我背的姿势，没办法我只好背起小妹继续往前赶。
小时候布谷很多，那一天布谷好像就在我们身前身后跟着，小妹的脸滚烫，贴在我脊背上，时不时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哥哥，布谷鸟，布谷鸟，我停下来东张西望，只有布谷鸟细长忧郁的叫声，根本看不见布谷鸟的影子，大人们说，布谷鸟是神鸟，人看见了会生一场大病。
桑葚园就在河南岸河堤下面，我们要想过去，得过河，也就是颍河，不过那时候颍河很宽，有一个木棍支起来的小桥，供行人来往，我没有走那座走上去颤颤悠悠，好像随时随地会倒塌的桥，好长时间不下雨，河底只有浅浅的河水。河水很清，好像没有水一样，我的脚在水面上看的一清二楚，小妹好像睡着了，我看见好几条细长的白条鱼在我脚边游来游去，我想弯下身子捉鱼，可惜小妹爬在我身上，喊她也不答应。
桑葚园有二十亩那么大，远远地看上去，青碧碧一大片，桑葚园属于知青农场的，里面有一个很凶很的独臂老头，住在桑葚园里一个瓜棚里，他有一个猎枪，不仅仅可以打野兔，还真敢打摘桑葚的人，桑葚树是用来做扬杈的，来摘桑葚的人，会把桑葚扳弯，在下面摘，有些桑葚树就断了，其实桑葚树非常柔软，有弹性，如果你不刻意破坏，是弄不断的，不过有些人是存心弄断，回家做篮子。
那个独臂老头据说是一个老红军，胳膊就是解放漯河的时候，被国民党一发炮弹炸飞的，老头喜欢喝酒，脸上有许多麻子，一天到晚，一手拎着酒瓶子，一手拿着猎枪在桑葚园里转悠，有一年三个小年轻在桑葚园里偷桑葚树，他去劝阻，三个年轻人围着他拳打脚踢，老头忍无可忍，开枪打死了两个，打伤一个，不过因为老头军功赫赫，有人说他有毛主席发给他的免死牌，就是打死人不偿命，不过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过打死两个，打伤一个年轻人的老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只不过是农场赔了几个钱，那年代文革刚刚结束，法制还不健全。
不过老头对小孩子很和蔼，只不过不让孩子们爬桑葚，害怕摔下来，其实地上落了很多桑葚，有的已经干瘪了，有的上面沾满了泥土，吃上去没有树上的新鲜，我背着小妹，先把小妹放在河堤，我先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在河堤上滑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住小妹，小妹害怕不敢下来，我说那你在上面等着哥哥，小妹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就歪倒在一棵大杨树上。
桑葚园里密不透风，夏天这里是一个乘凉捉迷藏的好地方，不敢没有人敢来，害怕那个老头的猎枪，我越往里走，离河堤越远，桑葚园下面是半人高的野草，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捡拾地上的桑葚，用嘴吹吹土，就扔进嘴里，然后脱下褂子，爬到一个桑葚最多的树，先是自己摘有点发紫的桑葚吃，吃的满嘴污渍，嘴唇黑红，等我吃饱了，就往褂子里装，一棵树一棵树的摘，不知不觉离河堤越来越远，等我装满了褂子，往桑葚园外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咳嗽的声音，我吓的出溜一下爬下树，钻进草丛，趴在地下，大气不敢出，然后我就看见那个一脸凶相的独臂老头，一边仰起脖子喝酒，一边警惕的看着我摘过桑葚的树，嘴里骂骂咧咧，然后往河堤方向走去。
那时候正是中午时分，草丛里热烘烘的，还有很多个头很大的蚂蚁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如同邱少云一样，潜伏在草丛，又担心小妹等不及我找我，又害怕那个老头没有走远，过了两个小时，我才胆战心惊的钻出草丛，小心翼翼往河堤走，等我爬上河堤，却突然发现，小妹不见了，她靠的那棵大杨树下，有一片尿渍和呕吐物，我以为小妹下去找我去了，就站在河堤往桑葚园里小声喊小妹的名字，只有布谷的声音和风刮动桑葚树都的哗啦，这时候我着急了，也顾不得害怕那个独臂老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然后出溜一下滑下河堤，在桑葚园里磕磕碰碰的跑着喊着，鞋跑丢了，蒺藜把我的脚扎的鲜血淋漓，锋利的牛草叶子把我的脸，胳膊挂的血道一条条，我也不知道疼，等我找遍了整个桑葚园，也看不见小妹的身影，我想是不是小妹一个人回家了，于是赶紧上了河堤，一边喊着小妹，一边往家跑，到了家里，母亲正在做饭，看我慌里慌张满头大汗，问我，你弄啥哩，你小妹哩，我的头一下子大了，等母亲疯了一样和村子里的十几个人赶到桑葚园，几个人排成排，一点点找小妹，一直到天黑，找遍了桑葚园，和河堤周围所有的机井，池塘，小妹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村子里更多的人来了，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提着马灯，空旷的河堤，好像赶会一样，我没有跟着大人找，我找遍了我和小妹喜欢玩的所有地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小妹你出来吧，别和哥哥开玩笑，我三天后才被父母在一个机井房里找到，我的手里抱着装满桑葚的褂子，地上用树枝写满了小妹的名字：李春妮。
那一年我上五年级，那一年小妹五岁，那一天小妹发高烧，那一天小妹想让我给她捉布谷鸟，一直到现在，听见布谷鸟的声音我都会心里被鞭子抽打一样悔恨，一直到现在我放着小妹的一根红头绳，小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小妹如果活着现在也是三十岁的妇人了，小妹的屁股上有一个很大的胎记，小妹你还活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