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回忆我的爷爷

2016-05-03 09:25 作者:山的那一边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骑车去单位等红灯时,我在不经意间远望,哎呀,爷爷正在前面骑着三轮呢!我急忙追上去,突然“嘎吱”一声急刹车,“你不要命啦?”被正常行驶的汽车司机一顿训斥。我慌慌地向司机道了歉,退回来等着绿灯亮了,三下两下猛蹬就追上了骑三轮车的老人。虽然也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虽然也弯着腰,可是我熟悉的山羊胡子在哪里?老人张着嘴愣在那里,我也停在三轮车前动也不动,一瞬间,只听见冷风吹着树梢上的枯叶沙沙地响……我明白,我又一次认错了人。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而这样的错误也已经犯了无数次。我也无数次地期盼,天那么蓝,花那么红,爷爷要是还活在世上该有多好啊!

一 我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作为村长的爷爷除了管理村子里的大事小情,侍弄地里的庄稼,剩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们姐妹三人身上了。曾记得秋日的午后去棒子地里打叶子,小小的我把劈下的叶子顺顺溜溜的抱在怀里,满头汗水地穿梭在密不透风的棒子地里跟着爷爷劈了一垄又一垄。爷爷替我擦擦汗,接过我那一抱一顺儿又整齐的棒子叶子时,忍不住夸奖:这孩子真板生,有条理!望着大马车上高高的叶子垛,我的一小抱浮在上面,微风一吹,沙沙作响。这时候就感觉到浑身的轻松与凉爽!晚饭后,就着屋子里透出的灯光,我和爷爷就在院子里的大枣树下给牲口铡草料,爷爷把我整理的齐齐的青草或者棒子叶子一抱一抱地递向铡刀,早做好准备的我手起刀落,一段段齐整整的草料就准备好了。这时候爷爷会笑着说:“咱家的牲口可有口福了,吃这么精细的草料呢。”这时候,我会捡起树下被风摇落的红枣先放进爷爷嘴里,然后放进自己嘴里爷孙俩甜甜的吃上几颗。爷爷也会眯着眼睛,边整理草料边悠悠地说:“马无草不肥呀!”然后爷俩儿把草料装满筛子,端到大门外的马槽里。因为秋后的活儿重,爷爷还会在草料里加些豆粒儿、玉米粒儿作为犒赏。我一边捋着大马长长的的硬硬的鬃毛,一边欣赏大马美丽的丹凤眼。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大大的双眼皮儿炯炯有神、脉脉含情。等到大马吃饱了,我就两手并用,去抚摸大马光滑的皮毛,鼓鼓的大肚子。大马温顺的垂着眼睛,把大尾巴摇来摇去,为我驱赶夜晚的蚊虫。有时候,爷爷就拿了大的猪毛刷子,细心的为大马刷去浮土,刷去疲惫,只刷得大马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而我就调皮的拿着长长的青草逗弄大马,甚至会拿着狗尾巴草的长穗头儿去痒痒大马,只逗得大马咴儿咴儿只叫,安静的夜幕顿时生动起来。爷爷从来不着急,只是笑着望着我和大马,头上的皱纹在夜色里仿佛舒展了。

农闲的季,爷爷不那么劳累的时候便教我们识字。虽然他自己因为家里穷没有正式上过学,但是他的四则运算烂熟于心,称粮食算账、鸡兔同笼等难题答案张嘴就来,算盘打得特别精准。很小的时候爷爷自己就借来别人的书,认字、写字,他的肚子里有无穷的谜语、故事、诗词、顺口溜。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无所不会,大千世界所有的知识与道理在他那里应有尽有。还记得他领着我们吟诵:“燕子,汝又来乎!衔泥衔草,重筑新巢——”他摇头晃脑地用家乡话唱读,妹妹还小,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学唱,还时不时的引得我们放声大笑。还记得晚上昏暗的灯光下,他教我们猜字谜:“一口咬掉牛尾巴”“一点儿一横长,一撇儿到南洋,十字对十字,日头对月亮”,他耐心的让我们在纸上反复试验,直到我们猜出,一个“告”,一个 “廟”字(“庙”字的繁体字),换来他的舒心一笑。还记得他给我们讲孔老二“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故事,两小儿辩日的故事,刘罗锅的故事,只讲得我们兴致勃勃,缠着他讲了一个又一个。还记得他教我们打算盘,我贪玩儿始终没有学会,只有姐姐学得精,噼里啪啦的把算盘珠子拨得滚瓜烂熟。还记得爷爷教我用古代的格式给远在易县的叔叔写信:“尊敬的叔父、婶母大人,一向安好?”他拿着我写的信给四方邻里观看,身为医生的老爷爷郑重其事地说:“字写得如此整洁,将来最差也能考上中专”。而爷爷拿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又舍不得寄出去似的。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无忧无虑的乡野生活中结束了。上了中学,要到离家四五里地的场部去上。姐姐骑着新买的自行车,穿着漂亮的时兴衣服,系着红纱巾和同学们相约着早走了,而我,作为家里的老二,没有新衣服,没有红纱巾,只有门洞里的破旧的自行车可以骑着去上学了。这辆旧车,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连个车梯也没有。关键是前后车轮都没有瓦盖子,晴天还好说,天不但溅一身泥水,而且时不时的在泥路上被烂泥塞满车轱辘而动弹不得。在学校里只觉得同学们都用轻蔑的眼光看我,而自己的旧车在同学们的新车面前像拔光了毛的鸡在孔雀群里上不得台面。上学的时候,我每天不敢把车子停放在车棚里,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地倚在墙上。放学的时候,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我再去找到车子悄悄地骑回家。

终于有一天,我和爸说起要买一辆新自行车。在八十年代的农村,一个家庭要想买辆新自行车谈何容易。爸爸默然不语,我一看没有希望了,躲在套离间偷偷地哭泣,爷爷拉着我的手来到正房里他的炕头上,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华,你从小啊,最懂事、最听爷爷的话。听爷爷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范仲淹家里穷,自己在庙里读书,每天以粥充饥。他成为有名的人以后,哪里还会有人笑话他?”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又骑着我的旧车上学了,只不过下雨时我改成走路去上学了,穿上爷爷给准备好的雨鞋,路上掐几朵儿野花儿,看着摔倒在泥地里的同学们迟到,竟然觉得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安慰。中学时期的我就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鞭策中成长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我给爷爷买了他最吃的绿豆糕,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而这么些年过来,绿豆糕也成了我最爱吃的东西。他的牙都坏了,我给他配了一口假牙。他逢人就说:“我得了孙女的济了”,眉眼里的笑意都要从皱纹里流出来。我把爱人带回家,他夸了又夸。爱人搀着他的胳膊院里院外的陪伴,像是真正的爷孙俩。我结婚了,他说:到了婆家别挑食,这样才能带下吃命来,过上好日子。我生了孩子,他又嘱咐:一定要顺公公婆婆,这样对孩子也好……

我不知道,在我眼里无所不能的爷爷竟然会被病魔打倒。那年天,我买了他只能吃得下的八宝粥去看他,他已经水米不进,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昏迷中他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神掠过众人,无力的胳膊在空中一顿乱抓。我哽咽,活生生忍住哭声,面对缠住他的疾病束手无策。谁知道,那一别竟然是天人永隔。田野里麦浪翻滚,似是为爷爷送行的人群,爷爷走完了他顽强的一生。

二 爷爷的生活

老人们都说:你爷爷,这辈子不容易啊!爷爷的一生,岂能用“不容易”三个字概括,可是除了这三个字,还真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他年少时丧父,身为长子,得为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操心。结婚后,二十八岁鳏居直至终老。当时,爸爸四岁、叔叔三岁。据说奶奶长得白净好看,且身形高大,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独自一人能装一辆大车的麦子。铁叉一把手里一攥,一捆捆的麦子就飞上了车顶。套牲口、赶马车、做家务,里里外外绝对干净利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家家户户都特别贫穷的时候,奶奶和爷爷照顾着弟弟妹妹帮着老奶奶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又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刚刚解放的农村算是好日子了。突然间,邻居大娘因为肺痨去世了。她死前用过的衣物家人怕传染就扔在了宅坡子上。奶奶不信邪,日子也过得穷,见衣服挺好的就捡了几件回家洗洗烫烫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不久身强力壮的奶奶也得了肺痨,爷爷到处买药、找偏方,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奶奶迅速消瘦,吃奶的几个月大的小女儿也只好打糨子喂,连哭的声音都要没有了。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北风呼啸,干硬的盐碱地仿佛都要冻裂了。爷爷作为村长要带领社员们下洼割苇子去,他放心不下奶奶,只好去求签算卦以佑平安。大神说:母子二人争一条命。爷爷不信,看着炕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娘儿俩,炕下嗷嗷待哺的两个刚走利索的小儿子,却无计可施。到了下洼的这一天,心神不宁的爷爷怕孩子们冷又将身上的大棉袄脱下扔在炕上只带着一个小铺盖卷儿匆匆忙忙的被催促的社员们叫走了。谁知道这一下成了千古恨,棉袄压住了小女儿,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窒息,小女儿没了。奶奶痛不欲生,紧跟着也走了。爷爷从大洼奔丧回来,自责悔恨将他彻底击垮了。他搂着两个儿子欲哭无泪,只有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脸,也剜着人的心。这一年,爷爷二十八岁。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煎熬,他一语不发。只在黑夜里,点起一袋袋旱烟,两个儿子就在这个忽明忽暗的红点儿的映照下睡熟了。

也就从这一年起,爷爷终生没有再娶,无论谁来提亲,无论什么理由。此后五十年的岁月,两万多个日日夜夜,爷爷的苦闷与孤寂都埋藏在他的心里,都藏在无数个黑夜里。

爷爷一生嗜酒,估计就是从二十八岁开始。四岁的爸爸,三岁的叔叔在爷爷的精心呵护、两个姑奶奶的帮衬下跌跌撞撞的长大了。爸爸长的像奶奶,爷爷去哪里都随身带着,叔叔为此经常抱怨,岂不知哪个儿子爷爷不疼,只不过爷爷太过思念奶奶,带着爸爸就如同奶奶始终在身边。爸爸结了婚,生了三个女儿,没有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爷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叔叔虽然生了儿子,但是他自由恋爱娶了论辈分是自己小姑的婶子,老封建的爷爷在村子里无法说说道道。于是烟和酒成了他必不离手的东西。等到我记事的时候,爷爷进屋一口酒,出门一口酒,出来进去一时也离不开酒。什么时候去他那屋都被烟熏火燎呛得咳嗽。下午的时候就和老伙计们斗个小牌,唠个家长里短的嗑。那时候年纪小哪里知道爷爷的苦闷,现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封建愚昧的农村,在飞短流长的乡间,爷爷如何顽强地面对人们的议论,又怎样孤独地熬过每一个漫漫的长夜啊。爷爷的晚年更是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忌酒,忌烟,更不斗牌。因爸爸嗜酒,叔叔嗜赌,屡次劝说无效,爷爷硬生生以身作则,忌掉了他赖以排遣寂寞的烟、酒、牌。谁劝也不听,说到做到。此一举,全村震惊,爸爸和叔叔终于有所收敛,专心工作。之后不到两年,爷爷病情全面爆发,撒手西去。我常想,如果爷爷不忌酒、不忌烟,是不是不会那么早去世。房后的槐树已经亭亭如盖,这是当年爷爷盖好新房时亲手种上的。如今又是槐花飘香的时节,一簇簇的白色花瓣热热闹闹地拥挤在翠绿的枝头。微风一吹,淡淡的清香飘过,爷爷,你闻见了吗?

爷爷的一生,没有大的丰功伟绩。他年轻时带领社员们大刀阔斧的改造新农村,大大提高了农作物的亩产量,我不甚了解,但是爷爷的口碑甚好,村里、周围村子每个认识他的人说起爷爷都是挑大拇指,这我是知道的。我上学时去同学家玩儿,同学的爷爷奶奶一听说是汝田的孙女儿,都会拿出家里唯一的好吃的并说:好,多吃点儿。退休后领着妈妈种的十几亩自留地,是全村的样本,老人们都说:汝田种的地跟绣花儿一样。养的牲口溜光水滑,高大健硕。业余的时间与精力放在我们姐妹三人身上,如今三姐妹都从事教育事业,在村子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在爷爷的葬礼上,妈妈说:你爷爷一辈子虽然老是挤兑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他这辈子真是不容易,你们也都有文化,给爷爷写个祭文吧。我点头,亲朋好友们都在,爷爷也还在。灵堂里的照片上他微笑的看着我,一如小时候我不听话时他娓娓地劝说。我用一只瘦笔能倾诉对爷爷深切思念,却无法言传他一生的坎坷坚强。我用满腔爱恋能表达对爷爷的无限感激,却无法挥去他终身的遗憾孤寂。

爷爷的书还在,发黄的纸页,繁体的汉字,孤零零的躺在床头。爷爷的眼镜不见了,我经常淘气戴上晕乎乎的装小瞎子的眼镜遍寻不见。也许,是爷爷自己带走了。也好,有个伴儿就好。

三 葬礼上的祭文

爷爷,再喊一声我的爷爷,您的灵魂慢点儿走。爷爷,我的话您还听得见吗?我的好爷爷,您一生明事理、意志坚、懂人情、疼弟妹、护儿女。把自己的一切给了别人,直到病重也曾不说自己有多难受,只是用凄凉的声音诉说您的痛苦,用无助的眼神表达对我们大家的留恋。爷爷,我的好爷爷!

爷爷从小头脑睿智。虽未进过学堂,但识文断字,无师自通。计算数目,脱口而出。家中大小事情,均有您的深谋远虑,街坊四邻的矛盾,都有您的出面调解。因此,事无巨细,大家都以您为先生,而您也乐此不疲。

正是因为您的机智,因为您的顾全大局,您曾一度担任村长之职。为了邓庄子的老少百姓走上幸福之路付出了心血。您是邓庄人的楷模,是我们张家人的骄傲。

在家里,您是长子。吃苦受累您在前,安逸享受没有您。在那个生活贫困的年代,您帮助老爷爷、老奶奶拉扯大四个弟妹,吃糠咽菜、走南闯北。您是多么不容易,可是谁又能帮您一把呢?

终于奶奶来了,患难与共的好帮手。可谁曾想,只是几年功夫,年轻的奶奶扔下年仅4岁、3岁的爸爸和叔叔就撒手西去了呢?只可怜,您二十八岁就守了寡,拉着两个孩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您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终生未再娶妻,苦守五十年。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可是您的痛苦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呢?五十年的孤独生活,两万多个漫漫长夜您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人们只说您爱孩子、脾气犟,可又有谁真正理解您呀?我们给您买好吃的、好穿的,可是年幼无知的我们又有谁真正和您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排遣您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呢?

您拉扯大爸爸和叔叔,随后有了我们姐妹三人和弟弟。爷爷,您好高兴呀,您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还记得您教我们识字,念“燕子,汝又来乎。衔泥衔草,重筑新巢”;还记得您教我们猜字谜、讲故事;还记得姐姐单位当现金,您教她的算盘让她得心应手;还记得我爱下象棋,您教会了我双炮将;还记得三妹贪玩儿,您教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记得弟弟调皮挨打时您焦虑心疼的眼神;还记得您病重时舍不得让弟弟给您端屎端尿……您的音容笑貌至今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可是,爷爷!曾经生龙活虎、身强力壮的您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爷爷,您站起来呀,那个刚刚骑三轮儿过去的老人不是您吗?爷爷,我天天见您又健步如飞了,天天梦见您教我写字、读书啊!

爷爷,爸爸妈妈常说,你爷爷一辈子吃苦受罪不容易,你们一定好好孝顺他。我们听话,可是您怎么就不多活几年让我们尽尽心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常想,等您病好了,我带您去吃大饭店,逛大商场,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可是,爷爷,你在哪里?您常教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您吃尽了苦中苦,却没来得及享受人上人的生活。

爷爷,我的好爷爷!阴沉的苍穹是天公为您悲伤,静止的空气是大风为您默哀,悲凉的哭声是亲朋好友对您的哀悼。爷爷,您放心的去吧,您睿智的一生,您顽强的毅力,您勤劳朴实、深谋远虑的优秀品格是您给我们的巨大财富。您是我们永远的骄傲和自豪!

愿您和奶奶早日相聚,在地下安息!爷爷,您一路好走!!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35675/

回忆我的爷爷的评论 (共 8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