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访滴水洞
四月十七日上午九点四十七分，我登上江西鹰潭到湖南长沙的高铁，应邀参加一家企业在湖南韶山市召开的上市前封盘入伙大会，得以第三次游访滴水洞。
上车后我放好行旅，便在鼻梁上架好花镜，打开朋友推荐的小说《马桥词典》开始阅读了。
书中《编撰者说明》有这么一段话“语言是人的语言。迄今为止的各种语言成果，提供了人类认知世界的工具，推进了人们的文化自觉，但认识远远没有完结。”，我似乎读懂了作者为什么要为一个村寨编撰一部词典的动因。所以，我是用学习词条的心态，小心翼翼地领会书中每一个专指的词汇，每一个阐述词汇的故事，以及衬托故事的人物。书中《老表》一节给我人在旅途的亲切感。
《老表》阐述了“老表”一词的出处与由来，还描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湘人填赣运动。这时的马桥食物匮乏，一位男子从集体的食堂领回一罐稀饭，原话是“包谷浆”，是全家人的晚饭，他等着老婆下工，等着两个娃崽放学回来。男人饿急了，忍不住把自己那一份先吃，等到村口有了自己娃崽的声音，便兴冲冲往碗里分，一揭盖子才发现，罐子里已经空了。他急得眼睛发黑。刚才一罐稀饭到哪里去了？莫非是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喝光了？他不相信，慌慌地在屋里找了一遍，所有的碗里、盆里、锅里都是空的。在那个年头，树皮与地上的蚯蚓都吃光了，断然没有狗儿猫儿偷食。娃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从来没有这么可怕的声音。男人觉得无脸见人，更无法向老婆交代。便躲到草丛里，他听到老婆与娃崽的哭泣声，自己也哭了，却不敢出声。他再也没有进自己的家门，逃到江西赣南的一个林场做了江西老表。
原来马桥也是湖南地界，原来湖南人对江西老表也很亲切。记得第一次游览滴水洞的时候，讲解员说毛泽东主席的曾祖父也是江西人。
我心中油然生出走亲戚的愉悦感来，刚想看看窗外表亲的山水农田，列车却已经停在长沙南站了。我合上书，才五十页，后面是《科学》。是啊！风驰电挚的高速列车告别了曾经的朝发夕至，互联网与物联网让生活发生了质变，华夏大地处处日新月异。中国人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被时风追着的自豪感与窘迫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热情的迎宾没有把我带上大巴，而是引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道旁一带又一带正在凋谢的映山红在我眼前穿梭，黛青的山，只见树冠上敷衍一层薄绿，不够水灵，像东北女子汗渍了的粉面。
我把目光收回心底，三湘之地确实人杰地灵，近代史中可谓人杰代表人物有曾国藩与毛泽东。相形之下，我们江西更是山清水秀，物华天宝。
我心中的韶山，曾经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滴水洞神秘而又神圣。前两次来韶山，我是先参观韶山冲毛泽东故居后再去滴水洞，这一次我直抵滴水洞。
事有耦合，我三次游访滴水洞，差不多都时隔十年。岁月变迁，时风迥异，所以每一次游历滴水洞我的感受尽是不同。第一次是灵魂的朝圣，第二次便是精神朝拜，第三次是经历岁月磨砺后已经知天命的感同身受。
一访滴水洞。
这年我二十八岁，是九五年的仲夏，正是青春勃发之时。五一的时候我有幸在北京参加时隔二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全国劳模表彰大会。京西宾馆、人民大会堂、东南海，鲜花与掌声无处不在，所受礼遇至今依然激动不已。瞻仰毛泽东遗容后我荡气回肠，便决意去韶山游访生养伟人的地方，毛泽东的故居。
在农村生活过的我看过毛泽东故居后，觉得这并不是一栋普通的江南农舍。房子总建筑面积472.92平方米，占地566.5平方米。它座南朝北，背山面水。屋前荷花塘和南岸塘相毗邻，绿水莹莹，风过处，荡起缕缕涟漪。放眼青山，背依翠竹，绿水、苍松和翠竹把这栋农舍映衬得生气盎然。1893年12月26日毛泽东就诞生在这栋房子的东头。 许多媒体或文学作品中大多介绍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江南农舍”，而我眼前的这栋房子并不普通。十三间半瓦房、厅堂、厢房、客房、磨房、仓房，牛栏猪圈应有尽有，斗床、蚊帐、石磨、水车、犁、耙、耥等各式农家家什一应俱全，即使是我也羡慕不已。相比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后的许多农家居所，这已经十分阔绰了，何况毛泽东出生的那个年代。
少年毛泽东就读的私塾，离家不远，也很简陋，但他所作的七律《咏蛙》，却不一般：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诗中霸气冲天，志在云霄。
当年的滴水洞一号楼里，除了会议室没放上空调以及防空洞没有开放之外，与今没有两样，但处处都附合时代崇拜的特质。崖壁上许多老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题刻，让我激动不已。我记忆犹新的是董必武所做的诗文：山不在高，有宝则名；水不在深，蕴珠则澄；岑同苔异，人杰地灵。鲁之尼山，粤之翠亨。以拟韶山，差可比伦。
朝圣后的我，也意气风发激情澎湃，离开时我望日高呼：韶山，我还会再来。
二访滴水洞。
二游滴水洞是零六年十月。我在武汉华东农大办完事情之后游览黄鹤楼，游搂后记起毛泽东在滴水洞中给江青写的信里有这么一段话：“自从六月十五日离开武林以后，在西方的一个山洞里住了十几天，消息不大灵通。二十八日来到白云黄鹤的地方，已有十天了。”这里白云黄鹤的地方指的就是武汉，西方指的武汉之西的韶山，山洞说的是滴水洞。于是，我心想再访滴水洞，好在也是顺路，所以成行。
洞中碧峰翠岭 ，茂林修竹，山花野草，舞蝶鸣禽，自然景观清雅绝伦。一号楼中毛泽东卧室里还是那张宽大的床，床上左侧有一块挡板，挡住床上一大摞毛泽东曾经夜读的书籍，但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线装古书了，那部二十四史明显不见。据说床不是平的，而是右高左低，适合毛泽东老年腰痛却爱夜读的需要。浴室里那套毛泽东不曾穿过的崭新的浴衣，还挂在我记忆中一样的衣架上。至于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一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富有国家的毛泽东在生活上依然记挂的是人民。毛泽东在生活上，一生简单节俭，其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这一次游访滴水洞，我更多的是解读伟人的精神境界，祈求羽化成仙的毛泽东护佑我公司发扬光大。只是后来的顺风顺水，或者屋漏偏逢连夜雨，即是自己的努力也有判断的失误，或者也是天命所归。
三访滴水洞。我只是故地重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情。
或者因为清明节刚过，潜意识中还有几份对故人逝去的感伤，也感叹时光易老，时风不再。这时，滴水洞外的三叠水潭，下黄，中清，上幽，不见春水的轻盈，也不见春色，松瘦竹黄。洞中碧峰翠岭还在，茂林修竹，山花野草，舞蝶鸣禽，等清雅绝伦的景象，已是昨日。
欣慰的是一枝杜鹃在崖壁上满枝烂漫，其中一朵在枝头上独秀，似乎对游人含笑。巧合的是这枝杜鹃花下，正是题刻董必武先生赞韶山所做的诗文，而且“山不在高，有宝则名；水不在深，蕴珠则澄”这几句霍然犹新。不败的杜鹃花，清新的诗文，让我也有所思：人之杰，地亦灵！
一号楼外，几株树根错综盘节，犹如龙腾。水池中游鲤戏水，咬尾磨腮，生机盎然。
我直奔展厅左边墙壁上所挂的《毛主席致江青的信》和毛泽东在滴水洞所作的唯一一首诗《有所思》前，凝神细赏。《有所思》中写道：“正是神都有事时， 又来南国踏丛枝。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之。一阵风雷惊宇宙，满街红绿走旌旗。凭栏静听潇潇雨，七亿人民有所思。”细读诗意联想张玉凤在《回忆在主席身边的岁月》中向世人的披露：那封著名的“毛泽东在滴水洞写给江青的信”，完全是中央为了应对当时林彪出逃所造成的被动局面，由康生提议，张春桥执笔，毛泽东首肯的彻头彻尾的造假产物。
我心中五味杂陈。老年的毛泽东疾病缠身，也几乎众叛亲离，林彪江青等至信至亲之人大多阳奉阴违，其内心会是何等的纠结？何以毛泽东在滴水洞十一天，只有过一次走出一号楼，而且不到三百米？联系康生提议，张春桥执笔造假的《毛主席致江青的信》，以及毛泽东在滴水洞中所作的《有所思》，便有了些许的端倪。
毛泽东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有人做《水调歌头，毛泽东在滴水洞》一词，词曰：滴水洞寻秘，隐叠嶂层峦。龙盘虎踞，闲桥如锁几重关。方念梨花伴月，忽有娇莺啼晓，回首杜鹃还。楠竹吐新绿，灵秀绕拳山。书红笺，雁不到，寄青鸾能为何事憔悴？灯火透窗前。怕借钟馗打鬼，又恐猴王带帽，雅致困轩辕。静听潇湘雨，无奈助波澜。
凡此种种，天时、地利、人事，使得滴水洞不仅充满了神秘，甚至还散透出几分诡谲，让人百思欲得其解。
一号楼还设有“防震室”，另有隧道通向防空洞，具介绍，此洞伸延虎歇坪山岩中，长100米左右。三叠潭水依次而上，豁口正中于一号楼门，右边崖壁相连，防空洞直到虎歇坪山顶，把空气动力学极佳地使用在建筑环境中，不愧于建筑的杰作。这道自然的抽风机使洞中席席凉风，确实是天然的空调。
爬上一个山坡，转过几道弯，前方豁然一片开阔。眼前是一块由巨大岩石构成的平台，三面有护栏，中间塑有二虎，这些都是后人所为，至于后人所塑二虎是何用意，不得其解。原来的虎歇坪就是一块天然的石台。站在石台上纵目远眺，左边是牛形山的尽头，右边是龙头山之首，两山之间的豁口，可极目百里之外，群山起伏，确有奔腾踊跃之势。
近处便是毛翼臣墓。这里确实演绎过一场国民党官兵与韶山农民掘墓护墓的闹剧。墓也很简单，占地不大，只一丘一碑。碑上铭文“显考毛公翼臣老大人之墓”，右款“中华民国元年壬子夏月吉镌”，左款“男贻昌、孙泽东、泽铭、泽淋敬立”，左款的上方还刻有墓穴的风水朝向，为“内辛山、外戌山”。关于这一墓穴定向有很多说法，若按子山午向来推理，则毛泽东从生到死的一生事业起伏似乎也解释得通。至于滴水洞风水之说，毛氏族谱中有咏滴水洞的诗云：“一钩流水一拳山，虎踞龙盘在此间。灵秀聚钟人未识，石桥如锁几重关。”200多年前生活在清乾隆时代的戴炯，在《韶山毛氏族谱·一修序》中写的赞语道：湘之西有韶山……夫山水秀绝，必生奇才！韶山虽不在中州往来之地，赋客骚人所不到，必将有秉山川之秀，追踪古先生其人者，为国之华，为邦之望，使人与地俱传。其中“秉山川之秀，追踪古先生其人者”的毛泽东，并非杜撰。其一，毛泽东故居可谓山川之秀；其次，毛泽东家族人员均高一米六五，而毛泽东却身高一米八三，据说毛泽东双手极柔，有男生女相之说，如此风流倜傥可谓之秀了；其三，毛泽东酷爱史籍，这从毛泽东的诗词中不难看出，《毛泽东批二十四史》中有毛泽东手迹中有称曹操为枭雄，这是我所阅读关于曹操史料的唯一，可谓高瞻远睹。毛氏家族中“追踪古先生其人者”当属毛泽东。由此可见，风水之说并非臆测。
此前，我奉一枝白菊瞻拜了毛泽东父母之墓，现在想来，传言墓地的风水之说，得到见证。墓地选择确实有许多讲究，至少我能看出来近守祖坟、下佑家园的权权用心。
走出一号楼，外边一泓山泉叮咚有声，流水处，水草在径流中青翠飘逸，一只不知名的小雀飞上飞下，饮用清冽的泉水，也梳理它漂亮的羽毛。已经下午五点光景，一抹余晖把潭水对面的翠松与修竹染得别样风采，金光四射。此刻，黯黑色崖壁上那枝杜鹃花，显得格外醒目，霞光中它愈加鲜嫩、明丽。已经四月下旬杜鹃花早已凋谢，漫山之间唯独这一枝独放，我若有神授……
我想，天时地利和历史造就了一代伟人毛泽东。200多年前清乾隆时代戴炯的预言天下共睹：“为国之华，为邦之望，使人与地俱传”。毛泽东打小胸怀天下，呵护下民，也是不争的事实。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那浓厚的家乡口音雄浑而颤动人心，久久地在我心中回荡。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毛泽东离开滴水洞，此后数年，华夏大地一片浑沌。
困潭蛟龙被蛇欺，垫居山野闻小溪；再借民心佑权杖，重施雷电扫阴霾。物极必反，大乱必有大治，恒古不变！
欣慰的是，“可上九天摘月，可下五洋捉鳖”已成现实。东方巨龙正在腾飞，又一盛世有如海上日出，喷薄而来。
滴水洞！你曾经是披着神秘面纱的圣地。我心中却是一位心身疲惫的老人小栖之所……
（2016年4月23日写于鹰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