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

“玉芬啊，太阳能还有热水，你也早点洗洗澡歇息睡觉吧，唉。”

听到婆婆的话，玉芬一边搅拌着晚上要喂公猪的饲料，一边回应：“嗯嗯嗯，你先睡，我一会就好的。”

婆婆每晚的这句话，在玉芬耳朵里已经记不清楚听了多少遍，渐渐地，有时候也会懒得回话。这倒不是她忤逆婆婆，每天忙碌到这个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一头栽在床上就能呼呼大睡。

十年前，玉芬的公公得癌症看病花了十多万，人没留住，还欠了七万块借几家子邻居的债。

公公去世这一年，玉芬嫁进门刚好满一年。

玉芬的丈夫原在村子里当副主任，穷乡僻壤的村部副主任，一年工资也就九千多。丈夫和玉芬合计，玉芬有个亲戚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做建筑工程，丈夫想去那里找点事做。玉芬觉得丈夫选择出去打工是对的，也赞同。第二天，丈夫辞掉村部副主任去了南方某个城市。丈夫出去打工以后，就每年春节有时间回来一趟，婆婆身体时好时坏，家里十来亩地的农活自然就落在玉芬身上。十几亩田一年两季庄稼，每年下来只有八九千块收入，丈夫在外面打工的钱又总是被老板克扣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玉芬念过职业高中，脑子灵活，就琢磨着找个副业，多挣点钱维持家用，又能照顾好婆婆。玉芬在村子里转了几圈子，发现村里养母猪下崽的人家较多，每当母猪发情受孕时都要联系邻村一户专门养公猪配种的人家。人家用三轮车将公猪运过来，只管把公猪赶进母猪圈舍后，就和主家一起吃肉喝酒起来。玉芬想，如果村子里有了配种的公猪，还有人会找外村的，她决定饲养配种的公猪。

自打玉芬养成这头配种公猪，这畜牲还真是争气卖力，每天摆平七八头母猪还嗷嗷叫着要。但凡母猪是玉芬家这头公猪配种下的崽，肯吃能睡不生病。人怕出名猪怕壮，周边村子养母猪的都来找玉芬家的公猪配种。

玉芬每个月有十来天，用一辆后拖厢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载着公猪在四乡八里做起公猪配种生意。日子久了，免不了流言蜚语：“一个女人家，整天弄着个公猪东奔西跑的，给母猪下种还是给人呦。”

村里新来个大学生村支书，二十六、七岁，男的，大家都叫他小陈支书。这个南方来的村支记，一个月没开一场会，独自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转悠。

一天，小陈支记带着村部几人来到玉芬家。

小陈支书对玉芬说，你家的这个公猪配种是三产，不但要提倡，我们还要给予政策扶持和奖励。

“公猪配种也有奖励嗨，咱都养公猪！”

小陈支书笑了，起身对围观有点起哄的村民们说，就这么几个村的母猪，家家都养公猪做配种，还有得钱赚啊。其实，我们不但要种好田，还可以利用农忙空闲做一些其它副业来增加收入，比如，玉芬家的这个养公猪为母猪配种就选对了事。

小陈支书的一番话，玉芬听了，满心欢喜之下，多看了小陈支书一眼，不知怎么地，心里忽地浮躁了一下，脸生红晕。

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去了外面打工，没结婚的成年女孩子和结过婚的女人大多数也跟着出去了，老人们和少部分妇女在家留守，农活要忙，还要带好孩子。

小陈支书在村里推广农田联耕联种模式，让妇女老人们在种田上省去了许多辛劳，都夸小陈支书好，有本事，说如果能把孩子们上学校的事解决好真是功德无量。

村里三百多户人家，有八十多个孩子上小学。每天，这些孩子都要去五里外的乡中心小学上学，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放学回家，很不方便，老人们更担心孩子的安全。前些年，老人们曾经组织几十个人到乡里找乡长，乡长表态说这个确实是个事，在那边几个村的中心应该建个小学，可是县里教育局说没有老师愿意来，乡长一脸无奈，无能为力。

老人们无心的一番话，小陈支书听在耳朵里，心里盘算起自己早已经有了的谋划，只是差个时机成熟。全县这几年党建工作抓的紧，各个村都按照县里统一要求建成了党群活动中心楼。小陈支书这个村党群活动中心楼五层，每层十二间，后面还有一排十间平房。平时，这些房间都空着，浪费了。

小陈支书心想，群众种地难解决了，也该着手小学生上学这事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小陈支书几乎每天都要往乡里或者县里跑。

这年夏天，周边几个村的中心小学，建立在小陈支书的村部党群活动中心楼。典礼大会这天，村里和邻村的人都涌集到会场。

玉芬心疼婆婆身体刚刚好点，不想让婆婆去会场，她婆婆硬是要一起去。

婆婆坐在玉芬电动车上，念念叨叨说，这下子村里孩子可有福了，虽然我们家没孩子上学，还是真心高兴。玉芬听婆婆这么说，就随着说，孩子们真的有福气，多亏了小陈支书。玉芬说完，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结婚十年多了，咋就没能怀上生个娃呢。会场上，玉芬恍恍惚惚，也没听清楚小陈支书在主席台上讲了些什么。在小陈支书介绍一位志愿来支教女教师的时候，玉芬留意了一眼站在主席台上这位四十来岁女教师，皮肤白皙，黑黑长发披肩，红裙子，穿着红颜色高跟鞋。

后来，有一次玉芬去村部找小陈支书帮忙个事情，小陈支书去乡里汇报工作了，就听村里其他几个干部嚼舌头根子，谈那个志愿来村中心小学支教的女教师。原来那个女教师老公是县里主管文教卫的副县长，一年有八个月不回家，听说是外面养了小老婆，那个女教师碍着家庭和面子，气得没法才来的。

玉芬弄好猪食，已经夜里十一点多，见婆婆睡着，玉芬轻手轻脚到房间衣柜拿了衣服去洗澡间。洗好澡，玉芬穿一件粉红色睡衣走到衣柜镜子前，镜子里面的她，鬓云乱洒，酥胸半掩。

玉芬心旌摇荡，想起中心小学典礼大会上，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教师。玉芬在家做姑娘那会喜欢穿高跟鞋，结婚那天也是穿的高跟鞋，也是红色的。自从公公去世以后，玉芬至今没再穿过高跟鞋。

玉芬的身子一阵子挛蠕之后，目光呆滞地坐到床上，一会，关灯就躺下哭了。玉芬怕哭声惊醒隔房的婆婆，就翻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哭了一会，身体慢慢地酸软下来，竟然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睡着进入梦乡。梦里，婆婆的身体痊愈了，丈夫回家了，她生了一个胖娃娃，那头公猪依旧雄赳赳地为四乡八邻的母猪完成交配任务......

早晨醒来，玉芬摸了摸被泪渍潮湿了的枕头，记起梦里有个男人，手上拎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呼喊着她的名字向她走来，就是记不起来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小陈支书。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303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