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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悲歌(连载)八

2016-03-14 17:48 作者:沙舟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恩将仇报遭陷害

作者/王卫东

陕北的匪患四起以及历经多次旱灾的劫难,我爷爷和我奶奶随着数以万计的逃亡大军,踏上了“西口”之路,在现今的内蒙古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的巴嘎淖尔滩有了立足之地,生活过的一年比一年强,除了能自给自足外,还有了一点点积蓄。一年,他用几斗糜子倒了一头母牛,打算用来发家致富。

我爷爷的迅速崛起,也引起当地一些人的嫉妒和眼红。以刘八八为首,张恩恩、张六十一、李起旺等参与的一帮有钱有势的人,却在暗中苦苦寻求着驱赶王存良离开巴嘎淖尔滩的“苦肉计”。

刘八八对那几个人煽动说:“王存良把巴嘎淖尔滩的沙蒿快掏完呀,沙蒿没了我们人咋住,牲口吃甚呀?”

张恩恩也附和道:“就是,王存良,沙蒿掏得垛下几垛,糜麻五谷打下几十石,洋烟(罂粟)割了几大碗,还买牛买马,他凭什么呀?神木上来个穷小子,现在快比我们强了,再不给他点厉害,他能把我们放在眼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你们说咋办”?刘八八依枕燃灯正吞云吐雾吸溜着洋烟(罂粟)嗫嚅道。

有人质疑说:“王存良住得是何七虎的地,种得也是何七虎的地”?

刘八八不容质疑地说:“何七虎也是买得巴嘎淖尔的地,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坐地户”,他一个“外来户”还不服我们管了?还反了?”

“那咋办?”几个人把目光投向了刘八八。

刘八八是巴嘎淖尔滩有名的大财主刘鼠鼠的儿子,又担任着“自卫队”的排长, 可称得上是独霸一方的诸侯。

刘八八手握烟枪,抽着大烟,手下在给打着烟炮,吸溜一口大烟喝一口浓茶,两个鼻窟窿冒出两股白烟。刘八八得意地向那几个弟兄炫耀说:“饭后一锅烟,赛如活神仙啊。哈哈,哈哈”。

众人附和道,“大哥在巴嘎淖尔滩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你说咋办就咋办”。

刘八八过足了烟瘾坐了起来:“据听说,王存良在‘口里’给杭侯和揽工时,曾给大“抢头”杨猴小送过一褡裢元宝,你们说,这算不算‘通匪’?”刘八八问众人。有人说“算”,有人说“不算”,意见不一。

“如果不把王存良撵起,一旦被上面知道,那我们就是‘庇护罪’啊。轻者坐牢,重者就得脑袋搬家了。”刘八八进一步威胁道。

众人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刘八八。

事不凑巧,一天,何七虎的“半种”伙计张海乐在巴嘎淖尔滩偷了人家三头牛,要卖到包头。赶着三头牛走到东胜的杨七寨子,被当地官府扣押,经审问属贼赃,随即把张海乐押了起来,并通知札萨克旗(即现在的伊金霍洛旗)来人处理。刘八八等人作为保人将张海乐保了出来。

回到巴嘎淖尔,刘八八这伙人这回可是大有文章可做了。

刘八八的嫡系张恩恩对张海乐说“你偷牛的事实不容置疑,但你要开脱罪责,就得说是有人指使你干的。你把王存良咬下,就说王存良是坐地分赃,破了伙顶(破案),破不了伙分,要说的有时间、有地点,记住!”

张海乐是个外村人,还是我爷爷介绍才给何家做的“半种”伙计,这个人和我爷爷一样抽两口洋烟,两个人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吸溜两口。一天,张海乐向我爷爷提出给他二斗糜子,我爷爷说:“我也今年不宽套(充裕)。”拒绝了张海乐的要求,因此张海乐怀恨在心,恩将仇报。

张恩恩对他这么一说,张海乐还有点摇摆不定,疑疑惑惑反问道:“王存良穷得有甚了,能补起这疙旦赃了?”张恩恩说:“你这个人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儿,王存良是何七虎的伙计,何家的地都是王存良给看管着,王存良补不起还有何家了吧。”张海乐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这群王八蛋的用意。

经张恩恩这么一授意、一点拨,张海乐如法炮制,一口咬定,他偷牛的事是王存良和他伙干的,主谋就是我爷爷。

这一桩栽赃陷害的闹剧立刻在巴嘎淖尔那个沙巴拉尔上演得轰轰烈烈。

村里的人议论纷纷,可我爷爷我奶奶黑摸不知。

一天,我们的邻居杨猫娃老汉来到我爷爷家,老人家以为真的是我爷爷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提醒我爷爷说:“咱们村出事呀。”还说:“张恩恩、米保则、李起旺丢的那几头牛寻见了,是张海乐偷走的。”

老汉长呼叹气地又说:“唉,估计不是张海乐一个人,还有人了。”我奶奶好奇地接着追问:“还有谁了?”杨猫娃老汉到此打住,再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唉,出不了三天你知道呀。”

老汉走后,我爷爷和我奶奶纳闷。我奶奶说:“这个老汉咋说这么个话,出甚事呀?”

不得其解。

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日,所有的农人都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中,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吃喝。

二十八日一大早,我爷爷奶奶还在熟睡,突然听见有人拿枪托子戳门,怒汹汹地吼道:“王存良起来!”几枪托子把门砸开闯进来一伙人,说我爷爷偷了人。不容分说,将我爷爷五花大绑,一绳子捆起来带上走了。

全家人一下像掉到了万丈深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那位老奶奶,我爷爷的老母亲嚎啕大哭:“儿啊,你咋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呀,我们穷不怕,就怕人家戳我们的脊梁骨啊!”老奶奶信以为真。

当天,刘八八等人把我爷爷带到他们家,开始审问。“王存良!张海乐说,他偷牛是你出的主意,你指使他干的,破了伙顶,破不了伙分,你是坐地分赃,是不是?”

我爷爷是一条硬汉,他坚信一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他斩钉截铁地反问道:“张海乐偷牛我还不知道,我怎么会破了伙顶,破不了伙分呢?”

刘八八说:“王存良,我再问你,你过去给杨猴小送过一褡裢元宝,是不是事实?”

我爷爷说:“送过,是事实。”

刘八八继续诈唬道:“你知道不?这叫‘通匪’罪,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我当时只知道救命,如果不是那一褡裢元宝,杭侯和早就没命了,什么‘通匪’不‘通匪’我不晓得”,我爷爷继续抗辩。

当时民国时期实行保甲长制度,“十户为甲,十甲为保”。国民政府曾颁布过一项保甲方案,即《联保连坐法》,联保就是各户之间联合作保,共具保结,互相担保不做通共之事;连坐就是一家有“罪”,九家举发,若不举发,十家连带坐罪。各户如发现另户为“匪”、通“匪”、窝“匪”等情,应立即报告,如隐匿不报,便以“庇护罪”或“纵匪罪”论处。

刘八八可谓是煞费苦心,搬出了这一杀手锏。

“你只要承认了伙同张海乐偷牛的事,我包你浑身无罪,如果你死不承认,可别怪我刘八八告你‘通匪’嗷!”

我爷爷毫不让步,“刘八八你也听着,你不要把事做绝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王存良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想杀想剮随便,有就是有,没就是没,老子不可能昧着良心做事,把没的说成有的。”

我爷爷这番铿锵有力的对答,让刘八八恼羞成怒,眼睛瞪得就像两颗牛蛋,手里捏着几张纸,手抖得纸“哗啦啦”地直响,指着我爷爷吼道:“王存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铁证如山,人赃俱在,你还嘴硬!来人,给我吊起来,打!”

那群地痞流氓不容分说,把我爷爷双手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好一顿毒打,水蘸麻绳像点般一样落在了我爷爷的身上。

我爷爷是个暴脾气,话不顶对一说二打三翻眼,火气上来天王老子他也不放在眼里。此时吊在房梁上的我爷爷,朝住刘八八怒吼道:“刘八八,我日你那个先人。杨猴小把老子逮住那么拷打,老子也没说何七虎半个“不”字!你刘八八顶个球,想害老子,求门儿也没!”

我爷爷打死也不承认。

刘八八看下没办法,一计不成又使一计。

张恩恩识得一匹好字,刘八八指使张恩恩假捏了一份口供,把我爷爷从房梁上放下来,众人将我爷爷摁住,张恩恩一口将我爷爷的中指咬破,在这份假口供上摁下了血红的手印。

可怜我爷爷大字不识一个,不知人家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肯定的一点是写我爷爷承认了他偷牛的事呀,就这样他稀里糊涂被迫当了一回“杨白老”!

有了这份“血书”,刘八八如获至宝,得意洋洋地手拿这份“血书”朝我爷爷抖动,说:“王存良,这可是白纸黑字,说在纸上,说不在纸下啊”。

我爷爷已被打成半死不活,有气无力地还在挣扎、抗辩:“刘八八,你黑笔 刺人,良心让狗吃了……”

“你还嘴硬,看我明天咋收拾你!”刘八八恶狠狠地摔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

我奶奶以为把我爷爷整拾死了,第二天只身跑到刘八八家想看个究竟。一进门,看见我爷爷还活着,喜出望外,心里不住地念叨:“阿弥陀佛……!”

刘八八看见我奶奶来了,故意提高嗓门对我奶奶说:“王存良婆姨,王存良伙同张海乐偷了人家三头牛,你知道不”?

我奶奶不紧不慢地说:“王存良偷人又没和我说过,我咋能知道?”

刘八八拿出那份“血书”朝住我奶奶抖了抖说:“这是王存良的口供,铁证如山。”

我奶奶当时在事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疑疑惑惑反问刘八八:“那这疙瘩事该咋办呢?”

刘八八把胸脯子一拍说:“好办,好办,你回去给这圪肚(群)儿人好好儿做得吃上一顿,咱们了妥这疙瘩事。”

我奶奶以为有刘八八这句话这回可是没事了。

赶紧跑回去就给杀猪宰羊,并打发人跑到邻居孟寨子家用两口袋山药倒了一疙瘩洋烟。不大一会儿功夫,刘八八领着这帮人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跑来了。

一进门脱鞋上炕。

我奶奶跑前拾后,就给熬茶倒水递洋烟。这群地痞流氓喝酒吃肉抽大烟,高兴得猜拳行令,好不快活。

酒足饭饱之后,刘八八却翻脸不认人,从兜里掏出那份“血书” ,又对着我奶奶说:“这是王存良的口供,现在唯一的出路是赶快补赃,不然的话,吃不了可得兜着走 ,后果你个人考虑。”

我奶奶反问刘八八:“他叔叔,你不是说吃上一顿没事了?”

刘八八恶狠狠地说:“头发长,见识短,这么大的事吃上一顿就没事了?我是说我和上面说说,省得王存良受那牢狱之苦。吃了人家的赃,你给人家补上,天经地义,够你便宜的了。”

刘八八的意思很明显,做了坏事还得让我奶奶感激他。

这时我奶奶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我爷爷真的偷了人家的牛了,央告道:“他叔叔,你看我们这个家穷得有甚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让那个死老汉倒腾的买了牲口了,家里就剩下几斗糜子,一家老小就指望这点粮食呀。”

刘八八恶狠狠地说:“你过了过不了,我管不了,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是补还是不补?”

我奶奶说:“好汉做事好汉当,王存良要真的偷下人,别说补,明天把他拉出去枪崩也是罪有应得。”

“好。够话。”

刘八八下令:“搬。”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粮食和那头刚买回来的母牛被一抢而光。只有几口袋山药在窖里,当时没被发现。

我的那位老奶奶抱住刘八八的腿祈求祷告道:“老命,你看在我这个孤儿寡母的份上,”指着还不满两岁的我的父亲,“给这个孩燕儿留上一条活命啊!”

刘八八一脚将我的那位老奶奶踢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那年是小月过年,当天正是大年二十九,幕降临,万家灯火,喜气洋洋。

然而我奶奶面对一贫如洗,一片狼藉的这个家,心缩成一团,感到锥心的疼痛。眼泪早已干枯,心里仿佛有样东西在撕裂。婆婆媳妇儿俩个人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寂无助的两位小脚女人俯跪在地,祈求神灵保佑,念了一晚上“阿弥陀佛”,磕了一晚上头。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点精神依托。

翌日早上,大年初一,一丝淡淡的曦光驱走夜的黑暗,将光明洒向人间,我爷爷被释放回到家里。

我奶奶左思右想觉得这个事情好不对劲。

她去邻居家借了几颗鸡蛋,给我爷爷煮了几颗荷包蛋,安抚我爷爷:“吃吧,别饿死,饿死了那些人会说你是畏罪自杀,你得好好活着,而且你必须堂堂正正地活着,你活着就是我们翻案最好的证据。”

我奶奶一边给我爷爷做饭,一边脱下我爷爷那身被打成像棉花絮一样的烂皮袄,熬了一锅糜草水,在给我爷爷洗伤,看着我爷爷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止不住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王存良?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张海乐伙偷来啦?如果是真的,就要敢做敢当,慢不说补脏,就是拉出去枪崩,咱眼也不眨。如果不是,咱也不能就让人家这么不明不白地欺负!”我奶奶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我爷爷反问我奶奶:“别人不清楚我,你还不知道我是个甚人,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我奶奶竖起大拇指说:“有骨气!”

“那你为甚给人家往下写那一堆?”我奶奶继续追问我爷爷。

我爷爷说:“嗨,那是我写的?我双手写不了个八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奶奶把手一挥:“那好。接下来,你听我的。”

两天没有动静。

第三天,刘八八的嫡系张根喜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我爷爷家,骑在马背上一指头儿指住我爷爷:“王存良,你知道不?把你放回来,是让你赶快补赃。”

我爷爷不无好气地反问道:“家里的东西都让你们抢光了,我拿甚补?”

张根喜继续威逼我爷爷:“拿甚补是你的事,得你想办法,听说你窖里还不是有几口袋山药嘛,今天你必须送过去,剩下的赃限你在三天之内全部补清。”张根喜在上演一出“黄世仁逼债。”

这时,只见我奶奶摇摇晃晃一个箭步上前,把张根喜的马笼头死死地拽住:“张叔,话没根不好听,盐从哪里咸,醋从哪了酸,都是有源头的。冤有头,债有主。王存良偷下人也是有起因的。”

“有甚起因了?你说。”张根喜得意洋洋地歪着脑袋追问。

我奶奶话锋一转对着张根喜突然冒出一句:“他偷人还是你给出的主意呀。”张根喜一听这个话脸色大变,敢忙指着我奶奶说:“你这个孩燕儿,吃饭得吃米了,说话得说理了。说出去的话可得给话做主了,你咋胡说开了?”

我奶奶不紧不慢地说:“张叔,我一点也没胡说。我虽然是个女人,可咱都是庄户人,说话一犁一耙。你不记得了?十月初三那天你来我们家,坐在炕上,我给你熬得喝了茶,你和王存良啦话,你说,巴嘎淖尔滩的牛多得数也数不清,存良你要有胆量偷上几头卖圪。跌破了伙顶,跌不破咱伙分。今天,你装好人,王存良却背着一面黑锅,倾家荡产,喊冤叫屈在替你还赃。人皮好穿,贼皮可不是人穿的呀,你要是有点良心,还是个男人,今儿你也站出来,咱们伙顶。”

张根喜强打精神,假装镇定地说:“这个孩燕儿,你说得好像有板有眼,戏演得不错啊,你说的这些话有甚证据和证人?”

我奶奶就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张叔,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能有证据证人?你兴得要证据证人,那张海乐说王存良偷了人谁是证人?证据在哪儿?”

我奶奶这一反问把张根喜问得就像牛嚼蔓菁噎在了喉咙眼儿,噎得像红脸关公半天泛不上一句话来。

这时候,左邻右舍都跑来想一探究竟。我奶奶对着众人的面把以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都说清楚。今儿有这么多的人可以作证。”

我奶奶这一计,使这件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张根喜也没梦见我奶奶会来这一手,突如其来的反咬一口让张根喜措手不及,无地自容,不知该咋样回答,结结巴巴甩下一句话:“好狗不跟鸡斗,好男不跟女斗。和你这些婆姨孩燕儿说不清楚。”调转马头想一跑了之。

我奶奶使劲拽住马笼头不放,说:“飞起要落,张开要合,王存良这会儿还背着一面黑锅,咋办?原打算今天我去找刘八八算账,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你亲自上门来,你休想走,除非刘八八、张恩恩来了,咱们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你想在,我还不留呢。”

张根喜看下这个事情是泥沼地里耍猴——越陷越深,真的被这个老婆反咬一口,他也苦无证据无法说清,想借此了结这个事情,便给我奶奶说下一大堆好话,说:“这个事情自这儿打住,以后再不纠缠,贼赃也不用补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行不行?”

我奶奶大获全胜!

当天夜里,我奶奶对我爷爷说,“这些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跑吧,你去找解五方”。

解五方是我奶奶的户家伯父,当时在区公所担差。

不出我奶奶所料,没过几天,杨恩宽甲长就上了门,说:“王存良,你哪来哪去,巴嘎淖尔你住不成,必须尽快搬走。”

我爷爷毫无办法,就按我奶奶说的就往神木老家跑。找到解五方把这桩冤案一五一十地诉说了一遍。

解五方听了后,气得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说:“你回去给那些人捎个话,你就说是我说的,谁敢再欺负你王存良,我解五方一步一个银元,你把人给我打发回来。”

我爷爷感激涕零,一肚子的冤屈终于有人给说了一句撑腰做主的话。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住太阳硬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以后我奶奶常说:“贼咬一口骨软三分!”

时间到了公元一九五一年,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减租反霸”和“镇压反革命”运动。曾经称霸一方,威风凛凛的刘八八被定成了“恶霸地主”,成了人民的管制对象。

在轰轰烈烈的“运动”感召之下,这些曾经陷害我爷爷的地痞流氓纷纷主动登门,给我爷爷赔礼道歉说好话,过去抢走我爷爷的那些东西也一一予以退赔。

刘八八亲自上门道歉:“他叔叔,我那时候年少轻狂,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我真是猪狗不如,后悔得我肠子都霉青了!如今儿还得请兄弟海涵!”刘八八咬文嚼字在试探我爷爷的态度,并顺手牵来一匹马驹,想送给我爷爷。

后来这匹马驹成了巴嘎淖尔滩一匹有名的走马(骑乘用的马,跑起来很平稳),“合作化”运动这匹走马也入了社,成了大队那些干部的坐骑,有一回大队干部孟世则骑着这匹马到杭锦旗办事,一天跑了200多里路,天快黑跑回来,人跳下马背,这匹我爷爷还没舍得怎么骑,他老人家心爱了一辈子的一匹好走马,“扑通”一声,大躺在地,立马就断了气。

我爷爷把孟世则好一顿臭骂。

赶死我爷爷只要提起这匹马,就骂孟世则“硬让那个晃脑小子骑得绝死。”这是后话。

刘八八给我爷爷赔了一匹马。

张六十一给了我爷爷一间房。

李起旺给了一碗洋烟……

面对着这群仇人,我爷爷怒发冲冠,恨得牙花子咬得“咯吧吧”地响。

我爷爷指着刘八八说:“当初你把老子一杆栏(棍子)治成个直拍儿(意即一穷二白),害得老子回神木讨吃要饭二年,现在王存良还是堂堂正正的王存良。王存良穷是穷,但穷得直骨(骨气),老子不稀罕你那点烂东西。当初你把老子吊在房梁上,水蘸麻绳打了半天,老子今天还你两担杖(扁担)就算了妥这疙瘩事?!”

说着说着我爷爷火冒三丈,顺手拉起一根担杖就要朝刘八八的脑袋上砸去。

我奶奶见势不妙,一步上前阻止住了我爷爷,厉声斥道:“住手,你这是做甚呀,驴脾气。”

从我爷爷手中把那根担杖夺下。

我奶奶态度反而很温和笑吟吟地对着刘八八说:“他叔叔(指刘八八)也是老狗记起陈年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记它呢。这盏会儿是遇上世道变了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还能瞭到有个天睁眼、龙咳嗽的时候,后路是黑的呀。当初他叔叔要是知道还有今天,你也不会祸害我们。来,来,来,回家,回家喝茶。”

我奶奶热情而富有讽刺意味的一番话,说得刘八八抬不起头来,脸红一阵紫一阵,恨不得能有个地缝立刻钻进去,哪有心思回家喝茶。

我奶奶又劝说我爷爷:“算了,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话说开,水改开,打倒不如降降来。

他叔叔亲自把马给你送到门上,拉回去也不好看,没古人有古话了,‘借人一牛,还人一马’。当初人家拉咱一条牛,今天人家还咱一匹马,两平,算了,这码事自这打住,一笔勾销。以后我们不告、不申诉、不批斗,邻居还是好邻居。”

我奶奶面对刘八八:“他叔叔,你看行不行?”

我奶奶就这样擅自做主,几句话就将背在身上十几年的冤枉一笔勾销。她常说,人和人活了,阎王和鬼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谁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直到文化大革命,历经多次政治运动,我爷爷我奶奶,再没提这件事,对刘八八这伙人从没动过一指头儿。

刘八八连忙给我奶奶使劲地点点头,抢着说“行行行。别看他婶子是个婆姨,肚量大着哩!你的大恩大德,我姓刘的永远忘不了。”

我奶奶哈哈哈一阵冷笑,说道:“哎呀,我是个婆姨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说话说不在个字眼(理)儿上。不像他叔叔,说一不二,一声喝到底,鞍前马后贩夫走卒还围得一大群。不要世道变,周而方圆谁敢说你刘八八的不是。”

刘八八被我奶奶挖苦得一句话都泛不上来。

我奶奶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他叔叔你记着,以后做人做事可得留点儿余地,给人留条出路,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刘八八脑袋颠得像个捣蒜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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