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在北大荒的日子
婆婆在北大荒的日子
文：紫罗兰
无意中听婆婆说起在北大荒的故事，很诧异，想不到他们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婆婆缓缓的讲述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分一秒的流逝，时光倒转，我仿佛置身于热火朝天的北大荒。
当年，公公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海南岛来招工，因为爷爷的极力反对，所以没去成。后来建设兵团来湖南招工，需要一大批热血青年去建设北大荒，部队领导的讲话十分具有感染力，在他的号召下，当时有三百多人报了名，公公也在其中，不过这次他是瞒着家里偷偷报的名。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三百多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敞开的货车厢里，闷热，拥挤，但是大家的情绪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好像他们是一群即将上战场的勇士，那份自豪和荣耀显露在一张张充满稚气的脸上。在火车即将离站的那一刻，公公避开家人的眼线，跳上了车厢，开始他为期五年的艰苦卓绝的垦荒生涯。
当时的公公年轻气盛，为了响应党的号召，离开了新婚三天的妻子，夹杂在一群热血青年之中，开始漫长的旅途。沿途，只要车一靠站，他们就像一群饿极了的蚂蚁冲下列车，四处去寻找吃的东西。所到之处，食物一扫而空，吃完了，也不给钱，当地人若有意见，部队领导一句：“这些都是建设北大荒的工人，去为国家作贡献的，吃你们一顿饭怎么啦？”就把这些人硬生生的逼退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整整一个星期的漫长旅途，在众人头昏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终于到了。当地已经有建设兵团的存在了，这些人一到当地，就被分配到各个部门，开始了新生活。到了驻地以后，众人才发现部队领导原来也会忽悠人，说什么住的是两层楼房，还有电话线连接到屋内之说全是骗人的。放眼一望，住的全是低矮的茅草房，进门都要弯腰，不然就要被低矮的门框撞个鼻青脸肿。因为人多，一间屋子里住了一百多号人，男男女女睡的是一条炕，特殊情况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分了，想想就有诸多不便，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又能如何呢？
北方的寒冷不是一般的冷，是刺骨的冷，南方人初来乍到真的很难适应。听公公说，晚上屋子里有两个火炉子，专门有人负责烧火，但是零下四十多度，屋子里的两个火炉子还是起不到什么作用，晚上人睡着了，从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瞬间就结成两条冰棍，挂在鼻子下边，十分可笑。公公说他晚上睡觉总是用一条麻袋套在脚那头取暖，被子上还得盖上一床军大衣，不然实在冻得受不了。还有更好笑的事情呢，去厕所大便，刚拉完的大便马上结成冰，堆积木一般层层垒高，得用锄头清理掉，不然就变成世界奇观了。哈哈，这个笑话有点不雅，但是对南方人来说还是挺有趣的。
男人们还能凑合着对付，女人们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南方女人爱整洁，在家里几乎天天洗澡，可是到了这里怎么办呢？一个星期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几个女人商量着想了一个办法，关起门来偷偷洗澡。她们煮饭的锅可不是一般的大，能同时坐下两个人，这些女人突发奇想，干脆到锅里洗澡，哈哈，当时我一听说，真的是忍俊不已，亏她们想得出来。把敲碎的冰块放在锅里烧融化以后，就有热水了，这几个女人终于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澡。
事后，不知道怎么走漏风声了，北方人说：“唉，你们这些南方婆姨就是会臭讲究，你看看，这煮饭的锅让你们拿去洗澡了，煮的饭还怎么吃得下去哟？”北方人很少洗澡，所以身上长满了虱子，但是她们却无所谓。有一个俊俏的大媳妇留着长长的头发，上面爬满了虱子，看起来十分吓人，她没事人一样叫我婆婆帮她捉虱子，我婆婆吓死了，根本不敢动手去抓。
公公去了一段日子以后，请人写了一封信给远在长沙的婆婆，让她去北大荒和他团聚，如若不然，就在当地另外找一个人家算了，两个人也就别联系了。婆婆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收拾简单的行李坐火车独自一个人去旅行。记不清沿途转了几趟火车，拖着浮肿的双脚，下了车已经天黑了，看到当地人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奇怪的毛皮帽子，说话又听不懂，婆婆快急哭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独自坐一个星期的火车去异乡，我实在很佩服婆婆的勇气，换成是我，也会哭的吧。
所幸在一个双峰老乡的帮助下，找到旅社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老乡还帮着找了一辆马车送到车站，买了车票，给了五斤粮票，一件军大衣，还买了一大包馒头和饺子当早餐，遇到这样的好人，婆婆当时真够幸运的，所以几十年以后，说起这位老乡，还是心存感激。当时婆婆穿的是一双球鞋，冻得直哆嗦，要不是这件棉大衣，很可能会冻病了。据婆婆说，也许是缘分吧，后来这位老乡在北大荒的时候和他们成为邻居，感情一直很好，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吃顿饭，公公年轻的时候酒量很好，一顿能喝一斤多。他们偶尔还会去河上捞鱼，把冰块敲碎，拿网子就能轻易捞起一网活蹦乱跳的鱼，那些鱼十分鲜美。
当婆婆刚到驻地的时候，一些爱开玩笑的好事之徒，听说婆婆结婚三天就和公公分开了，于是冒充公公去接媳妇儿，谁知道一见面就被婆婆戳穿了，大伙儿都乐坏了。公公是木工三级技术工，听他说，当时要求参加建设的人都要年轻力壮，技术级别不能太高，因为级别高，工资就高。那么多人，这么一大笔钱对当时的国家财政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公公跟着他们四处去修桥铺路，活很苦，但是年轻的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当时没觉得什么，老了以后，骨质增生频发，一身的病痛。高血压，糖尿病，疼风，常常让这个坚强的男子汉在痛不欲生的时候胡言乱语，说吃安眠药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我们看在眼里，都为他心疼不已。
每个月五十八块五毛钱的工资在当时算很高了，一个小战士经常开玩笑说，你的工资都和我们首长一样多了。每个月国家供应三十斤粮食，吃的多是杂粮，每个月顶多有五斤白米和面粉。婆婆把白米和白面攒起来，等公公休假回来的时候一起吃，这份简单的爱就这样平平常常体现在苦日子里。农场里的那些人更苦，国家不供应粮食，要吃自己开荒种，我婆婆说她在北大荒的日子里还好没有挨过饿。
婆婆去了以后，也参加了工作，每个月有二十二块钱的工资，每天跟着那些妇女一起出去劳作。她说那里的芋头有饭碗大，风干了去皮后直接可以吃，味道和红薯差不多，我们这里还没见过这种品种。他们学当地人把白菜和萝卜储藏在地窖里过冬，当时房屋紧张，两家人住一间屋子，睡的是一条炕。来北大荒之前，那家男人和我公公为了交党费的事情，吵过三天三夜的架。我公公性子直，看不惯的事情就要说出来，当时指责过他，你没交党费怎么能乱填证件呢？来了北大荒以后，那家人没房子住，只好和我公公说好话，我公公这人心地善良，看在他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份上答应了他，自此以后两家人同住一条炕许多年。这个孩子却很调皮，经常把尿撒在地窖里，那些白菜萝卜都腐烂了，只好扔掉，实在可惜。
在北大荒的那几年，婆婆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说起来也算命大，才保住了性命。刚去的时候，婆婆在食堂里帮忙，因为没带手套，手冻坏了，肿起老高，当时找来卫生员一看，说如果不好好处理，这双手就没了，要截肢。听了她的话，婆婆吓坏了，劳动人民没了双手怎么劳动呢？好在这个卫生员十分细心，每天帮婆婆打针，搽药，慢慢的好了。还有一次，公公去开会，会开到一半，公公就坐立不安，总感觉会出什么事一样。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家一看，谁知道推门的一刹那，就发现婆婆倒在了门后边，屋子里到处是滚滚浓烟。原来柴火是湿的，屋顶又密不透风，婆婆烧炕经验不足，中毒了。赶紧送去医院抢救了半天，婆婆才缓过劲来，这才算捡回来一条性命。
我很奇怪婆婆为什么结婚那么多年才生下大哥，原来她以前曾经怀上一个，怀孕的时候不曾休息，白天在劳作的时候在地里摔了一跤，当时也没在意，谁知道晚上去开会的时候，因为天黑，在食堂门口又摔了一跤，当时肚子疼得厉害。当地医疗条件不好，一个男卫生员经验不足，没有采取得当的抢救措施，孩子就这么没了，这可是第一个孩子啊，婆婆很伤心。公公很懊悔，为了安慰婆婆，劝她在家好好休息，别去上班了，就这样，正式工作也丢了。
婆婆现在说起这事来还很懊恼，因为这是她心头的一块心病。回湖南以后，本来也有机会转正的，单位有一个领导，因为自己爱人转不了正，就想法设法阻挠了一批集体工转正，这里面也有我婆婆，现在这些老人聚在一起一说起这事儿，还对那个自私自利的领导骂不绝口呢。那个领导自知理亏，退休以后碰上别人骂他，也不敢还口。幸亏国家实行社保政策，去年婆婆自己掏钱交了社保金，现在每个月也有最低保障了，心里总算去了这块心病。
北大荒确实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土地黑油油的，种什么结什么，那时候都是种五谷杂粮，如今也有水稻基地了。那时候粮食收获了，都是用口袋扎起来堆在空旷的土地上，因为没有仓房，但是有执勤的战士守卫，碰上偷粮食的，也只是教育一顿就放了。我们国家很落后，生产出粮食以后出口到苏联，赚取外汇买来机器用来发展生产。当时苏联就利用这点卡我们的脖子，动不动吹毛求纰，粮食要用筛子选，筛出来的粮食要求我们运回来。毛主席和周恩来火大了，说运回来干什么？直接倒在鸭绿江里边，我们不要了。当时的钞票也是交给苏联印刷，可恨的家伙钻了我们的空子，偷偷印刷了很多到处发行，毛主席经过调查才发现是苏联搞的鬼，我们这才下决心自己发明新的印刷技术，再也不能把钞票的印刷权交给别人了。这就是落后吃的亏啊，如今我们国家强盛了，经济发达了，军事发展了，教育普及了，别的国家再也不敢轻而易举的欺负咱们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如今的北大荒不再是荒山野地了，经过几辈人的辛勤开垦，已经成为我国的大粮仓，从当年的人迹罕至变成了今天美丽富饶的“北大仓”。每年都有大量的粮食运往全国各地，甚至出口国外，为我们赚取外汇。现代化的城市已经看不出当年荒凉的影子，机械种植代替了原始的耕种方式。看着新闻联播里的报道，两位老人忍不住热泪盈眶，那片土地也曾洒过下他们辛勤的汗水。遥远的北国早已在老人心中扎下了根，那片芬芳的黑土地上有我们深情地祝福，南来北往的鸿雁寄托着我们深深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