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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小说)

2016-03-09 20:06 作者:五十玫瑰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大闷在前面跑,它的主人老黄牵着链子在后面跟着。

大闷顶着寒风,竖着耳朵,伸着舌头,嘴里“哈哈”着,身子挣着,挣着向前冲。土黄色的绒毛被风吹得向后倒去,如果不是主人拽着,它早就撒开四蹄跑远了。

主人平时不给大闷带狗链,只要戴上狗链,就是要到人多、车多、繁华的幸福路口遛弯去。所以,每当主人拿出狗链时,大闷都会异常兴奋,又蹦又跳。主人也会站在旁边,笑吟吟地望着它,等它跳够了,乖乖地伸出脖子时,主人才给它套上链子,牵着它往幸福路走去。

可今天,主人却绷着脸,皱着眉头,步履沉重,多么像古城的天,冷若冰霜。为讨主人欢心,大闷不时地停下脚步摇摇尾巴。可主人却无动于衷,还沉着那张灰不溜秋的脸说:“傻瓜,你摇吧!一会儿你就不摇了。”

来到幸福路口,主人停在了一辆灰色小汽车前。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他从车上下来,叫了一声:“表哥!”就走过去打开了车的后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主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子,双手抱起了大闷,用手抚摸着它的头,把脸贴在它的脸上说,“你要听话!”说完,站起身,把大闷放在了车后座上,“啪”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而后,对胖子说,“虽然它不是纯种的,却很乖,很聪明,你要好好待它。”说完,转过了身去。

“表哥,你放心吧!”说完,胖子就钻进车里,开始发动车子。

大闷站在车座上,眼睛紧盯着站在车外的主人,左右晃动着脑袋,张着嘴,不知所措,前蹄在玻璃窗上乱抓、乱挠着。

车子启动了,大闷把脸又贴在了车的后玻璃上,它绝望地对着窗外“汪汪,汪汪”地大叫起来。只见主人那消瘦的身躯颤抖了一下,转过了身子。大闷两只前蹄赶紧抱在一起,点头哈腰,不停地给站在窗外的主人作揖。只见老黄眼角泪光闪烁,他手捂着腹部,仰起头,表情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任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

车子转过了弯,已经看不见主人的身影了,大闷的脸还贴在玻璃上,它流着眼泪,瞪着眼睛,绝望地看着车外。

虽说是寒冬,正午的阳光还是有些暖意,来麻将屋大门敞开着,让温暖的阳光照进门里。还未进屋,就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砰,砰”的出牌声。屋里几张麻将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气氛紧张,激战正酐。他们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牌,或叽喳喳地议论着,谁牌出的不对,谁出牌慢了。

“最近怎么没见大闷和它?”冷不丁,有人问了一句和打牌无关的话。

几个人抬起头,先扭头向屋里寻找,而后,又伸着脖子朝着门口那棵大树下张望。平时,大闷就是卧在那里晒太阳的,土黄色的毛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黑色的小耳朵支楞着,伸着舌头,小脑袋左顾右盼。无论谁从那儿走过,它都要抬起头,摇摇尾巴,以示欢迎。如果屋里有人喊一声:“大闷,作揖。”大闷就会抖抖身子,爬起来,后蹄站立,瞪着一双金鱼眼,张着嘴,点头哈腰,抱住两个前蹄作揖。那憨态,可极了,逗得屋里人大笑不止。而现在,那树下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听说大闷它爸住院了!”麻将屋老板春来回答道。

在麻将屋,老黄从不打牌,是围观者。牌友们也不知他姓甚名谁,都称他为大闷它爸。

一听老黄住院了,大家都愣怔着停下了手里的牌,无不感慨万千地议论起来,说什么人生无常,你看大闷它爸前几日还在麻将屋看别人玩牌,现在却躺倒在了病床上,人还是要多善待自己啊!

这个时候,有人问春来:“那大闷它爸得的是什么病?”

春来说:“说起来,这大闷他爸也可怜,五年前下岗,老婆就与他离了婚。后来,他在服装批发市场靠拉脚、送货维持生活。一年后得了肝癌,当时做了手术,这次是复发。这种病,一旦扩散就凶多吉少。听说,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屋里长吁短叹,一片哗然,只听有人大声说:“可怜啊!他才五十岁。“接着,那人又问:“那大闷呢?”

“听说它爸住院前,害怕无人照管它,把它送到了河南亲戚家。”春来回答道。

“送那么远,这以后可就见不着大闷了。”不知谁无不惋惜地说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春来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句心里话,他也喜欢大闷。

大闷是个跟屁虫,整天像影子似的跟着它主人,主人走哪,它跟哪。老黄常来麻将屋看牌,大闷就跟着他来麻将屋报到,这一来二去的,就和麻将屋里的人混熟了。它却很少进屋,总是往门口那棵树下一卧,像个守门的哨兵。

冬至刚过,一场大覆盖了豫西大地,田野里,树枝上,房屋顶,都落满了白雪,宜阳县城银装素裹,仿佛是一个洁白的世界。

已经深了,在临街的一个院落里的小二楼上,还亮着灯光。走进院门,就看见底层客厅里,放着一个崭新的黄色狗窝,大闷浑身毛发蓬松地卧在窝里。它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神情沮丧,对窝外地上的大骨头、碗里的狗粮、盘子里的熟鸡肝,不屑一顾,像没看见似的。

“大闷,吃点吧?”胖子蹲在狗窝前,轻轻地抚摸着大闷身上的绒毛,恳求地说。见大闷一动不动,他又说,“大闷,听话,吃点鸡肝,你爸说你最爱吃鸡肝了。”说着,他拿起一块鸡肝就往大闷嘴里塞去。

“汪汪”大闷猛地一抬头,眼瞪得像铜铃,气哼哼地对着胖子吼叫了一声。它恨极了这个胖子,都是他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毫无防备的胖子,身子往后一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哎呦!你说你,它不吃就证明它不饿,你着哪门子急,摔疼了没有?”胖子媳妇上前拉起丈夫,心疼地说。

胖子拍拍屁股,扭着脖子,撇着嘴说:“你知道啥?表哥这次病得不轻,还不知道能不能抗过去?表哥专门嘱咐我,要把它看管好。它好几天都不吃食,我能不急吗?”

胖子媳妇叹口气,脸上也顿时布满了愁容:“那咋办?”

胖子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大闷支楞着耳朵,把他们俩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原来是主人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是怕没人管它,才把它送到这里来的。不是抛弃了它,不要它了。

这个时候,只见大闷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绒毛,从窝里走了出来。它叼起碗里的鸡肝吃了起来。

“你看,你看,它吃食儿了!”胖子兴奋地对媳妇说着。

媳妇也咧开了嘴:“好,好!我们睡觉吧!让它自己慢慢吃。”

说完,两口子去锁好大门,插好客厅门,就上楼睡觉去了。

大闷吃完鸡肝,又啃了一根骨头,喝了点水。便仰起头四处观看起来,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大门锁得紧紧地。它便低下头,使劲晃动起脖子上的狗链来。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胖子打开大门,去车库开车时,只见大闷从客厅里冲出来,又像子弹似的射出了大门。

胖子愣怔了片刻,赶紧发动汽车追出门外,大闷已不见了踪影,他顺着大街寻找了一圈,还是不见大闷,才怏怏地开车回到了家。

客厅里,他媳妇正蹲在狗窝前发愣,见他进来就说:“你看,链子好好的,它怎么就跑了呢?”

“它硬是退掉了狗链,等着大门打开,就跑了出去。表哥说的没错,它太聪明了。希望它还能回来,否则,我是无法向表哥交代的。”

大闷一出胖子家,没有走大街,而是直接拐上了来时的那条公路,它沿着公路向西跑去。公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压得平整光滑,汽车像蜗牛似的在上面爬行,路两边的麦田像盖了一层白色的绒毯。

黄昏的时候,大闷感到了饥饿和劳累。它站在公路边,茫然地望着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此刻,它想起了胖子家的鸡肝。它舔舔舌头,咽了咽口水,向远处公路边的几栋房屋跑去。

在房屋附近,大闷低着头,嗅着鼻子,它扒开积雪,在一堆垃圾里找到了半个长了绿毛的馒头。它狼吞虎咽地吃完馒头,舔了几口白雪,又沿着公路向西跑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路边有一个用树枝围起来的果园,木条门却锁着,大闷从木条门下面钻了进去,直接跑进了一个窝棚里。这里没有雪,大闷卧在了落满尘土的地上,听着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这个时候,大闷想起主人,它想起了主人那温暖的床铺。大闷不会算日子,只记得在不久以前,它浑身先是长满了红疙瘩,而后,又慢慢地流出黄水、溃烂,绒毛也不断地脱落。原来的主人,把它装进纸盒子里,盖上一条毛巾,把它丢弃在了街道边的一棵大树下。

那天,大雪纷飞。它卧在纸盒子里,浑身痛痒难忍,饥肠辘辘,被冻得瑟瑟发抖。那个下午,不知有多少人揭开过它身上盖着的毛巾,可是,当人们看到它溃烂的皮肤时,不顾它祈求的眼神,都叹息着远远地走开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四处静悄悄地,它感到自己喘气都困难了,感觉死神一点点地向它逼近。它绝望了,它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飘进了它的耳际:“可怜啊!这是怎么了?不管怎么说它也是一条生命啊!”接着,它感觉纸盒子被人抱起,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阵儿,它看见纸盒子里有光亮射进,男人把它抱进了一所灯火通明的房子里。男人在屋里忙碌了一阵,纸盒子里放进了一只小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牛奶。

“先喝点牛奶热乎热乎。”那是个黑脸,瘦瘦的男人。

它颤巍巍地伸出头,添了几口牛奶,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只听那个男人又说,“你有病,孤单,我有病,孤独。唉!我们两个就同病相怜,相依为命吧!”

第二天早上,那个男人就抱着它来到了宠物医院,接下来,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那个男人天天抱着它去医院打针。而后,又经过了大半年的涂药,它身上的绒毛才一点点地长了出来。

天来临时,它身上的绒毛完全长了出来。那个男人要带它出去遛弯,就说:“你可真文气,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听你叫一声,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哈哈!”

那个男人话音刚落,它就张开嘴瓮声瓮气地“汪汪”了一声。那男人乐了:“哈哈!原来你会叫啊?声音闷啦吧唧,以后就叫你大闷了!”它摇摇尾巴,表示同意。

大闷也知道它的新主人姓黄,一个人过日子,有个儿子经常不回来。晚上,它和主人睡在床上。睡床是很舒服的,软软的,随便翻身,随便蹬腿,不像狗窝,伸不开腿。它和主人睡一头,它盖个小被子,枕着小枕头。早上它醒后,就给主人舔耳朵,添鼻子,舔脸颊。

主人高兴地夸奖它道:“哈哈!臭小子,你还会溜须拍马!”

天亮了,大闷走出窝棚,雪花依然还在飘飘洒洒,道路又被雪花覆盖。大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农田?大闷走出果园,在雪地上茫然地跑着。

进入三九后,古城就到了最冷的时候。一场大雪,把古城装扮成了一个洁白的世界。由于温度比较低,天寒地冻的,不但冰雪难以消融,竟连消失了多年的冰溜子又挂在了屋檐上。

由于寒冷,幸福路口行人稀少,一扫往日的繁华热闹,十分寂静与萧条,店铺门前也都是冷冷清清的。远处,有一个黑点由远而近,慢慢地移动过来。等走近一看,是一条狗,只见它骨瘦如柴,浑身的绒毛粘在了一起,一绺,一绺地覆盖在身上。它身披雪花,精疲力尽,喘着粗气,一瘸一拐的,在它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带血的蹄子印。

它就是大闷。

大闷仰脖望望幸福路,金鱼眼里突然放射出光芒来。既而,它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头一低,扑通一声,倒在了雪地上。片刻后,它才慢慢抬起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又倒了下去。接着,它又伸出前蹄,挣扎着一点,一点地向前爬去。

拐过弯,已看见春来麻将屋的大门了,可大闷被冰块划破的肚皮渗血了,一点点,一片片,一股股……在大闷爬过的地方,白雪已被染成了红色。

爬着,爬着,大闷猛然抬起头,一股鲜血从它口中喷出,洒在了它面前的雪地上,红白相间,星星点点,格外醒目。

雪花还在飘,北风还在吹,大闷却一动不动,它瞪着一双金鱼眼,望着春来麻将屋的方向,已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在古城医学院附属二院肿瘤科的病房里,老黄正静静地躺着。他脸色铁青,较之前更加瘦弱。旁边桌上的监护仪正监测着他的心肺、呼吸功能,监护仪上红红绿绿的数字,在“滴、滴”地声中,欢快地上下跳跃着。

这几天,老黄感觉不好,呼吸困难,腹部疼痛,脑子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预感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对于死,他毫无惊慌,三年前他就做好了准备。

三年前,在他实在无法忍受手术后化疗的痛苦,还有那高额的医药费时,便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那个傍晚,他穿戴整齐,顶风冒雪来到护城河边。他想趁着夜色跳进护城河里,一了百了。可那天温度太低,护城河水结了冰。他怕跳下去死不了,受了伤还得受罪,便放弃了。他无奈地走到马路边,想冲上马路让汽车给撞死,可是,他又怕给无辜的司机找来麻烦。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看见了大树下的纸盒子,当他拨开覆盖在纸盒子上的积雪,揭开毛巾,看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狗时,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当即决定,自己不能去死,要救活这个小生命,他抱起纸盒子回到了家。第二天,又抱着狗到最好的宠物医院去给它看病。从此,这条名叫大闷的狗便与他相依为命,陪伴着他度过了三个春秋。

这次犯病后,他预感凶多吉少,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需要他牵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大闷。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把大闷托付给心地善良,生活富足的河南表弟。

想到这里,老黄感到有股困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睡中,老黄看见大闷向他奔来,他伸出双手,大喊着迎了上去。

监护仪上的心跳在急剧上升。

老黄跑着,跑着,他摔倒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点点地下沉,下沉……

监护仪上的心跳又急剧下降。

病房里的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医生高喊:快,快!注射强心针,做人工呼吸!

然而,监护仪上的心跳依然在下降,越来越快,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条直线。

老黄张着嘴,一个“大”子还没喊出声,就瞪着眼,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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