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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悲歌(连载)四

2016-03-09 10:10 作者:沙舟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匪穴赎票

作者/王卫东

杭侯和是陕北比较有名的大财主。我爷爷说,他去杭侯和家“应聘”,主人家很大方地蒸了两大锅糜子面窝头,让前来“应聘”者吃,谁吃得多录用谁。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时,我爷爷正是能吃的时候。他一口气吃了八个半窝头,还觉得肚饱眼不饱。我爷爷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杭侯和一眼就看中。因此,我爷爷给杭侯和做了好几年的长工。也是杭侯和比较器重的一个伙计。

当时活动于陕北神木一带的匪患主要是杨猴小这伙“抢头”。人们把杨猴小传得神乎其神,说杨猴小能飞檐走壁,练得一身轻功,跑马点椽头百发百中。当时这股“枪头”主要靠“绑票”为生,专拣大户人家打家劫舍,行话叫“请财神”。

当年陕北的人提起这股“抢头”吓得心惊胆颤,魂飞魄散。一听“抢头”来了,人们撒腿就跑,没个躲藏处,不管遇到多深的沟多深的渠都无所畏惧,纵身一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一回,我奶奶这位小脚女人跑不动,纵身一跃跳下了三丈多深的沟才免遭劫难。后来人们吓唬小孩说“不敢哭,再哭杨猴小来呀”,小孩儿哭声立止,吓得大气不敢出。

对杭侯和这位财神爷,杨猴小早就暗中派人“望水”(侦查绑架对象),踩好了“盘子”,这是“抢头”乐意要绑架的财神爷。

那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一天,时令已到大小之间,正是杀猪卧羊的季节,杭侯和一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欢乐和喜悦当中。那天阴云密布,死气沉沉,东南风一个劲儿地向西北吹来,入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正在天空中孕育。

伙计们正忙乱准备杀猪,突然听到几声枪响。我爷爷跑出脑半梁一瞭,吓得撒腿就往回跑,向大伙喊道:“快跑!抢 头 来 啦!”

整个村庄狗吠鸡鸣。沉寂了一的村庄像决了堤的洪水,人们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朝着门前的沟渠没命地开始逃。

杭侯和还在被窝里,听见我爷爷嘶喊,提起裤子往上穿,跑到屋外一看,宅院四周已被“抢头”包围的水泄不通。

杭侯和、我爷爷还有几个家下人全被“俘虏”。

一个当家模样的人喊道:“谁是主事人?”

杭侯和也算一条汉子,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长官,我是。”

“你是杭侯和?”

“嗯。”

那个土匪头子对着一个匪兵喊道:“你来,辨认一下,是不是我们要的‘彩票’?”

那个匪兵是个歪脖子,脑袋始终向右倾斜,嘴巴向上吊起,像一条被人驯服了的丧家犬,摇尾乞怜地跑过来:二当家的,没错,就是他。”

然后又对着众匪喊道:“好,好。杭掌柜看来也是个痛快人!家下人、受苦人没他们什么事,就让他们去吧。”

匪兵让出一条通道,除了杭侯和,其他人像开了圈门的羊群一拥而出,开始没命地逃。

杭侯和被五花大绑,派了几个匪兵在看管着。其余的人则把猪圈里正准备宰杀的那两头肥猪给杀了,在杭侯和家安营扎寨住了一天一夜。

酒足饭饱之后已是第二天的半前晌,“抢头”开始撤离,杭家能够拿走的东西被“抢头”一抢而光。

杭家老小跑得无影无踪,一连四十多天没一个人敢回家。

我爷爷知道受苦人不是土匪要绑的人,回家走了几天就回来了,还有几个受苦人也陆续都回到了杭家,可是杭家除了几十只羊没被抢走,其他财物包括粮食都被抢了个净光。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伙计们都有点灰心丧气,说东的道西的,众说纷纭,有的说成啥也不干了非要回家。

我爷爷给大伙儿做工作,说:“杭掌柜平时对咱们也不赖,我们不是杭家的人,但也是吃得杭家的饭。人家遭了殃落了难,我们不能在人家伤疤上再撒一把盐。要走,我们也得等掌柜回来再走呀。”

在我爷爷的劝说下大伙儿还是不离不弃把杭家这个摊子给撑起来了。可是眼下要紧的是连肚子也填不饱,我爷爷自作主张说:“羊圈里不是还有几十只羊嘛。”就这样开始杀的吃羊,我爷爷说他一连吃了四十多天的肉。

土匪撤离后把杭侯和带上转到了一个叫二郎山的寨子梁(化名)住了下来,开始和杭侯和索要赎金,杭侯和满以为交上几百两赎金就可以放人,没想到这帮“抢头”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千两,那得一百个元宝啊!那是杭家几代人的辛苦钱,吓得杭侯和倒吸一口凉气,说成什么也没敢答应。

对此,那个被称作“二当家的”恶狠狠地说:“看来杭掌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来人?”当家的一声令下,众匪徒将杭侯和架起就走。

几个匪徒把杭侯和架到一个若大的土窑洞里,窑洞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屋里到处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恶臭味,十几只足有一尺长的老鼠旁若无人地窜来窜去。

地上放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盛着一锅黑乎乎的粘液,散发出呛鼻的恶臭。窗棂上挂着一个皮制的灯笼,有几分古怪。

还是那个歪脖子狰狞着面目说:“你个老犊子顺溜点(老实点),爷爷是秧子房当家的,你晓不晓得?秧子房是过堂的地方,谁要是到了这里被爷爷上刑,不死也得掉几层皮。”

歪脖子抓起一把剪刀:“爷爷最喜欢剥人皮,从活人身上剥下一张整皮是我拿手的本事。”

这个家伙指着一个木头架子继续诈唬道:“剥皮时把人捆绑在这里,从脚跟开始一点一点往上剥,人被活活疼死吓死。看见没?窗户上吊的提亮子(灯笼),就是用人皮绷得,是我亲手剥的皮,亲手绷的,手艺怎么样呀?”

歪脖子又来到那口大锅前,用鞭杆敲击着锅沿,漫无表情地说:“这口黑锅是专门用来炸鸡子儿的,知道吗?炸鸡子儿就是把你架起来,脱掉裤子把滚烫的油浇在你那命根子上,活活疼死你!”

歪脖子说起几大刑法如数家珍,什么“熬鹰”、“喷花”、“背毛”、“挂甲”、“穿花”等等,听得杭侯和头皮紧绷,毛骨悚然,直吼:“长官,不要说了,我要尿尿。”

歪脖子继续诈唬道:“杭掌柜,是要钱还是要命?嗯?”

杭侯和也是个精明人,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自己几代人挣来的万贯家产,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他怎么也得活着回去,便满口应承道:“长官,你就饶了我吧,你说五千就五千,我就是卖房卖地砸锅卖铁我给你凑。只是我这盏会儿身不由己,我咋介给你凑钱呢?”

歪脖子脖颈更歪了,两个绿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转说道:“这个你不用愁,我有办法。”

第二天,歪脖子就打发两个匪兵带了帖子出发。

来到杭侯和家,杭家大门紧闭,屋里屋外一片狼藉。杭家大人小孩没一个,两个匪兵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等到我爷爷从地里回来。匪兵用飞镖把帖子往门框上一钉,叉着腰问我爷爷:“你是杭家什么人?”

我爷爷答道:“伙计。”

“杭家的人呢?”

“杭家的人躲抢头还没回来。”

“那就你了,杭家的人不在,伙计也能主事。杭家摊上大事儿了,杭掌柜被绑票我也挺同情。不过你们也要想开,把人赎回来是大事。有了人,不怕没有钱,好歹是一条命。再说了,这是你们当家人,‘家有万贯,主事一人’,可不能不去赎呀。”

说完掉转头就走。

我爷爷大字不识一个,不知帖子上写的什么。匪兵走后,我爷爷把帖子拿下来找了个识字的人,只见帖子上写道:“限十天带五千两银子到二郎山寨子梁赎票,过期撕票。”

我爷爷听了后,脑袋“嗡嗡”直响,心“咚咚”就狂跳了起来。这几日,掌柜的被绑架,杭家一家老小逃的逃,跑的跑,没一个人敢露头尖尖,家里就几个受苦人,这可怎么办?

着急的我爷爷用衣袖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蹲在地上双手拍打着脑袋:“老天爷呀!去哪闹五千两银子呀?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大伙儿看见我爷爷着急,把他扶起来说:“着急也没用,这些“抢头”只认钱不认人,没钱绝不会放人。”

我爷爷苦思冥想,一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他和伙计们商量说:“杭家的人一个也不在,我们也不能看着不管,我看这样,咱们都凑点钱,去见一趟掌柜,掌柜肯定有办法。”

大家一听说“凑钱”,脑袋搐成一颗疙旦,愁眉苦脸说:“我们都是穷光蛋,家里连锅盖也揭不开,去哪儿凑钱?”

我爷爷一听这话起火得咬牙切齿,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喊道:“有个穷人家,没个穷村子,转、借、刁、抢也得凑,凑上百八十块,好去见掌柜。”

大伙儿都无奈地点点头。

我爷爷吩咐道:“如今儿就回去,投亲靠友能凑多少凑多少,驴打滚儿(高利贷)也行,只要掌柜的能回来,这些钱肯定能还上。掌柜的回不来,这个钱我来还。大伙儿快去快回,凑不上钱就滚回去。”

天开始下起了大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这是几十年不遇的大雪,一下就是两天两夜,下得是沟满壕平。整个峁峁梁梁沟沟壑壑白茫茫一片,像一块没边没沿的白布苫住了整个陕北大地。

大伙儿走了两三天陆续都回来了,有的三块、有的五块,我爷爷出去还转借了几十块,一清点,正好凑够了一百块钱。他喜出望外,高兴得紧紧攥着这一百块钱,像似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爷爷怀揣着这一百块钱立马步行上路。伙计们担心,这么大的雪天能行吗?我爷爷说:“雪再大,也得走,过了日子抢头撕了票咋办?”

天逐渐放晴了,然而雪后的天气更冷,凛冽的西北风吹到脸上像刀子在割,呼出的空气立刻就变成了白霜,眼睫毛和胡须挂满了冰凌。

越往山里走,雪越大,在膝盖深的雪路上,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爬、在滚、在趟、在钻。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走走停停,好在他对这条路比较熟悉,不然非掉沟里或滚到崖下不可。要是平时这条五十多里的路程,他半天就到了,可眼下这条路他足足走了一天多。

来到二郎山上的寨子梁已是黄昏时分。

这里是寨子梁的北坡,我爷爷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在一个避风向阳的地方他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窑洞,拨开被大雪封闭的口子钻了进去,走了两天实在太累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儿羊大腿啃了几口,裹着身穿的大皮袄,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乡。

当他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太阳升起有一竿子高,他抓了两把雪擦了脸,又掏出羊骨头啃了几口,钻出窑洞,准备上路,忽听有人在哼着小曲儿:

“十四摸,摸到呀,大姐肚脐边, 小小的肚脐圆又圆,好像一枚小金钱, 哎哎哟,好像一枚小金钱;……..十八摸,摸到呀,大姐的沟里边, 好似洪泽湖水波连天,还有一座小金山, 哎哎哟,还有一座小金山。”

我爷爷心想:“抢头”。

从山坡上下来一胖一瘦两个人,唱曲儿的是个瘦子,脸二指宽,两个眼睛几乎挤到了一块儿;胖子个头挺高,大脑袋糟糠鼻子水泡眼。

瘦子还很客气地问道:“小兄弟,你上山是烧香问卦,还是办事?”

我爷爷答道:“办事。”

瘦子继续追问:“办甚事?”

我爷爷照着匪兵的说法:“赎票。”

“赎票?赎甚票?”一下子把我爷爷给问了个愣怔,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瘦子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小兄弟看来不懂行规,‘票’就是人,人就是‘票’。‘洋票’是外国人,‘彩票’是富人,‘土票’是穷人,‘花票’是女人,‘快票’就是不过夜的黄花闺女,哈哈哈。连这也不晓得,还赎票呢?哼哼!”

我爷爷恍然大悟,急忙回答:“那就是彩票。”

“谁了?”瘦子继续追问。

“杭侯和。”

“嗯。”

“带钱没有?”

“带了。”

瘦子对胖子说:“怎么样,当家的真是神了,他说昨黑夜做了个好梦,今天一准有人来送钱,你看,说来就来了。去,把眼蒙上。”

胖子从兜里掏出一块黑布,把我爷爷的眼睛蒙上,一股难闻的脚汗味直刺鼻腔,恶心的差点吐了出来。

瘦子又命令:“原地转三圈。”

我爷爷被带到“抢头”的驻地。胖子给他解开脸上的黑布,眼前一片漆黑,但一股难闻的蛤蟆烟味呛得他咳嗽起来,半天才看清洞内的布局。

这是一个有着几间房子大的山洞,四周点着十几盏昏暗的油灯,门的左右两侧是两排大炕,洞的中间烧着一个用铁皮制作的大火炉子,铁皮烧得通红。窑掌空出一块很大的地方,放着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面铺着一张狐皮,两边点着两根蜡烛。狐皮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瘦猴瘦猴的,白净脸,小眼睛,留着两撇小黑胡,脑袋前半部分剃得青皮光亮,后半部分留着长发至耳垂,身穿黑绸绵袍,外罩一件狐皮背心,手里捏着一把扇子在不停地摆弄着。

我爷爷心想,这个人好面熟,他左思右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抢头”杨猴小吗?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两个眼珠时不时地瞟一眼,但他也不敢问。

后来证实这个人就是“大抢头”杨猴小。

但我爷爷怎么看,这个杨猴小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凶神恶煞,倒像神木城里的说书先生。

据我考证,杨猴小大名为杨耀峰,因人长得又小又瘦,所以老百姓称杨猴小。这个匪徒祖籍河北,是个农村中的流氓无产者,从小习武,横行乡里,没人敢惹。

民国年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土匪四起,杨猴小也拉起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招降纳叛,劫掠村庄,日益壮大,匪众数千人,流窜于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五省和陕北一带数年,民怨沸腾,苦不堪言。有首信天游唱道:

十月里来天气寒,杨猴小队伍下了山,断的老百姓钻老山,咱们的红军来到了,人人都喜欢。

杨猴小胆大包天,官府、军队、洋人均不在眼中。

据史料记载,一九二三年上半年,土匪曾袭击托克托县,掳走县知事。国民一军第三师郑金声部派一团追剿,在白鹰不浪击毙匪徒三十多人,活捉八人,才救出县知事。

这年圣诞节,固阳县草地黑(地名)天主教堂门口来了四个老百姓,请求比利时籍神父苏伦帮助治病。几个人进入教堂后,立即凶相毕露,连开数枪,打中苏伦神父的头、胸、腹部,并搜劫教堂器物。教堂外还有数十名匪徒持枪警戒。匪徒搜索近一小时从容离去,神父则于第二天早晨死去。

一九二六年,冯玉祥所部在绥远被土匪连抢带偷,损失四五千支枪械。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杨猴小曾被孙殿英、宋哲元收编过,但不久又复叛为匪,在绥西包头、达拉特旗等富庶地区安营扎寨。

后经绥远省主席傅作义严厉清剿,稍有好转。但其后经日本人唆使,土匪又重新猖獗起来。

宋哲元是冯玉祥手下有名的铁腕将军。时任平津卫戍司令、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冀察绥晋行署主任并兼任河北省主席,曾命令部下领兵围剿杨猴小匪部,抓一个杀一个,格杀勿论。

在宋哲元部队的严密围剿之下,杨猴小匪部闻风丧胆,土崩瓦解,四散逃窜,杨猴小本人据说在陕北靖边龙眼瀑布一带从马上跌到山下摔死。

这是后话。

胖子和瘦子把我爷爷带到狐皮椅子前说:“大当家的,你真是孔明在世,我们一到后梁的坡底下,就看见这小子,他说他带钱了。”

大当家的问:“钱呢?”

我爷爷赶快解开皮袄,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兜子,刚要递过去,心想,不成。说道:“钱在这,我得见见我的掌柜。”

大当家的哈哈大笑,一口河北口音说道:“这小子人小鬼大,心眼还不少哩。只要你小子把钱交了,掌柜肯定能见。”

瘦子一把从我爷爷手里夺下布兜子递给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掂了掂沉甸甸的,问道:“一百块?”

我爷爷赶紧回答:“对、对、对。”

“不是说好五千,怎么才一百?耍我呢!”大当家的脸色陡然晴转多云,一脸不高兴,恨恨地将钱袋子扔到了地圪佬(墙角)。

我爷爷心想“割上驴肾敬神了,驴也割死了神也惹下了。”这下坏醋了,赶忙解释道:“不敢,不敢,这还是我们几个伙计东挪西借凑来的,这不是赎金,这是敬长官您的,你看这大雪天,想卖地卖房,也没人来买,况且杭家的人跑得跑逃得逃一个也不在,我们也做不了主,求长官先把人放了,掌柜回去凑够了钱,我保证送来。”

大当家的“嘎嘎”地笑了起来,脸色多云转晴,说道:“你小子真是个孩子,哪有先放人后给钱的?你小子要是跑了,我上哪找你。”

他端起一个小紫砂壶对着嘴喝了一口说:“你是杭掌柜的伙计你了解他吗?我知道,杭掌柜是几代财主的富裕人家,平时你别看他不显山不露水,那是圪龊老财(吝啬、抠门),一年光租子就收入几百石,他在神木县城还有当铺,放印子(高利贷)四五分的利,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五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他和杨寡妇还有一腿,给人家拉帮套,那个洞里也不知扔进去多少银子,卖房卖地纯粹扯淡,他唬你行,唬不了我。”说完发出一阵淫笑。

大当家的把我爷爷给说懵了。我爷爷只知道受苦,哪知道掌柜的在县城还有产业。他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大当家的,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救掌柜,我是个受苦人,真的没钱,我要有钱我就拿了。”

说着,我爷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十岁没了大(父亲),长这么大,我上没跪过天,下没跪过地,中间没跪过父母,今天为了掌柜给您跪了,请大当家的放人,我一辈子记你的大恩大德。”说着给大当家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当家的说:“你小子算条汉子。可干我们这行,有自己的规矩,不能绑空票,一求情就放人,那我们早就散伙了,还干什么绺子!说白了,我们只认钱,不领情,有钱放人,没钱撕票!”

我爷爷心想,今天救不出掌柜,但一定要保住掌柜的性命,不能让“抢头”撕票。于是我爷爷恳求道:“大当家的,我猴孩燕儿不懂事,求长官能不能再给我宽限十天时间,我保证把钱送来。”

大当家的略一沉思,眼珠子一转说:“你小子心眼够多的。你怎么能保证十天把钱送来?”

我爷爷说:“只要你能让我见掌柜的一面,我自有办法,十天送不到钱,你连我撕了。”

大当家的追问:“说话算数?”

我爷爷回答的铿锵有力:“算数。”

大当家的说:“你小子还挺仗义的,是个好才地。中国人自古讲‘忠义’二字,你敢闯我的寨门来救你的掌柜,说明你心地善良,知恩图报,有胆有识,很讲义气。看在你对掌柜的忠诚执著,我今天破破例,从今天算起再宽限你十天。好了,你去见掌柜的。”

大当家的吩咐那两个胖子和瘦子:“领他见面。”

胖子和瘦子把我爷爷领到一处破窑洞前,打开一扇铁门,一把就把我爷爷推了进去。

洞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杭侯和在里面却看得很清楚。一看是我爷爷来了,杭侯和跑过来一把把我爷爷的手拉住,两行热泪扑簌簌就下来了,哽咽地说:“存良,你咋介来嘞?”

我爷爷说:“咱们说正事,人家就给我一个时辰。”

我爷爷把以上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劝说道:“掌柜,钱没了,咱们还能挣,人没了,要钱有甚用,赶快想办法凑这五千两银子,要不然你的命就没嘞。我给人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答应再给我宽限十天。”

杭侯和唉声叹气半天,给我爷爷安顿如此如此…….最后说:“这件事情只准你一个人知道,你快去快来。”

从窑洞里出来,我爷爷感觉如释重负,浑身上下突然像卸掉了千斤重担,走起路来感觉轻松有力。他和那两个胖子瘦子打了招呼,胖子和瘦子把我爷爷的眼睛又蒙上,亲自送到山下,并嘱咐了一番。

我爷爷直奔毛石拉沟老家。

回到杭家,他没见任何人,拿了一张锹,就跑到门前山水渠圪佬一个破窑洞的地下开始掏,不一会儿,一个陶瓷大瓮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我爷爷高兴得一把扳开盖在瓮沿上的一块青石板,满满一瓮白花花银灿灿的元宝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是我爷爷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多的钱,他拿起这个摸摸,捏起那个瞧瞧,心里有一股无以言状的、不知是自卑还是喜悦、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滋味。这时我爷爷才明白,大当家的说的也对。

他赶快照掌柜的吩咐,数了一百个元宝装在一个褡裢里,然后把那块儿青石板盖上恢复了原样。

次日清晨,天色朦朦亮,我爷爷拉了一头骡子出发。骡子的脊梁上驮着一个用牛毛织成的褡裢,褡裢里装着一百个元宝。

他尽量避开村子,沿着荒岭和山峁走。

傍晚时分,经过一天的翻山越岭,来到了一片杏树林间。

片刻从林间的隐蔽处冒出四五个人影,他们有的戴棉帽,有的戴羊羔子皮帽,也有戴狐皮帽子的,还有的用黑巾裹头,有的留着长头发,穿着黑色灰色的裤袄。

匪兵喊道:“弟兄们,上亮子(点灯)。”看来这些都是接应的“抢头”,他们点亮狼油火把,顿时黑烟缭绕,火光通明。这是我爷爷走时胖子瘦子安顿好的。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爷爷怕有什么闪失,走时候说好由“抢头”派人在半道接应。

有个土匪喽喽大喊:“从哪里来?”

我爷爷回答:“从来的地方来。”

又问:“到哪里去?”

答:“到该去的地方去。”

再问:“你要拜见谁?”

答:“我要拜见山神爷。”

这是接应的暗号。

暗号对上了,那个喽喽说:“得罪你了,山上有规矩,我还得把你的眼睛蒙住。”接应的胡子马上递过来一块黑布,把我爷爷的眼睛蒙上了。

经过半天的土路颠簸,来到了二郎山寨子梁门前,取下黑布,我爷爷环顾四周,看见的是满天的星斗和满院的灯笼火把。

那个土匪喽喽冲把门的崽子吼道:“老子回来啦,开门!”

寨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爷爷拉着驮赎金的骡子踏进山寨。

那个土匪喽喽对着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很壮实的汉子喊道:“大烟通,财神的大项(全部赎金),好好看着。这位老弟是赎票的,不能怠慢,我和弟兄们啃富(吃饭)去了。”

大烟通秃脑袋,国字型的脸上长着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他看看我爷爷又看看那匹驮赎金的枣红骡子说:“小子,你的这匹骡子长得挺不错,褡裢里装的是老头子还是大耳朵(银元或元宝)?”他命两个崽子,把褡裢卸下抬到后窑去。

我爷爷说:“不行,咱们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大烟通说:“小犊子,这是爷爷的地盘,哪有你放屁的眼儿,你想放片(死),自己过土方(选死法),爷爷我伺候你。”操起二龙吐须马鞭就要抽打我爷爷。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候胖子和瘦子过来说:“唉,弟兄不得无礼,当家的说了,不能怠慢客人,他是来赎票的,不是咱们的人票,要好好款待人家。”

大烟通悻悻地看着胖子和瘦子,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鞭子。胖子对着我爷爷说:“兄弟辛苦了,咱们一块啃富(吃饭)去。”

我爷爷哪有吃饭的心思。

胖子吃完,把我爷爷领上说:“先到红帐先生那里登记交钱。”

胖子和瘦子把我爷爷交来赎金的事给大当家的一五一十作了汇报。

大当家的高兴得得意洋洋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杭侯和是有名的圪龊老财,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过那小子(指我爷爷)也算一条好汉,要不是那小子给我磕那三个响头,我就撕票了。我知道他一个穷小子去哪闹钱,掌柜的肯定有办法,他想见掌柜正中我意,你看,这不钱就来了嘛!”

胖子和瘦子齐声恭维道:“大当家的真是神了!”然后转身又问道:“那人咋办?”大当家的说:“人家说话算数,我们也不能失信。放人!”

胖子和瘦子从大当家的那里出来,把我爷爷领到那个破窑洞前,给看管的人安顿了几句说:“可以走了。”

我爷爷把杭掌柜一抱抱在骡子身上,迅速离开了匪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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