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撒落在织机上的母爱

2016-02-22 09:59 作者:么笑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周美蓉

母亲叫李金芝,十八岁嫁给爷爷的独子我的父亲——周似海。

结婚那天,大魔咒般封了山。父亲穿了双当时最高档的、爷爷的皮钉鞋,皮质硬又不合脚,双脚磨得血肉模糊。父亲干脆脱下钉鞋,赤脚而行,雪地上踏出一路血印,手提钉鞋,幸福而狼狈的走进外公家,把我母亲接回了家门。

爷爷是木匠,四处为家,没给父亲留下寸土半厘地。

爷爷四十多岁喜得贵子,父亲因而颇得恩宠,十二三岁出门还在背上,爷爷还“佬佬(弟弟)、佬佬”的娇呼着。父亲学不好木匠,像奶奶,一生只会在土里刨食,耕耘种植的事样样里手。

母亲不识字,但她秀外惠中心灵手巧,从娘肚里吸收到外婆飞针走线纺纱织布的胎教,从小刺花绣草,精研女红,八岁就能纺纱、上机织布。绣花的尖针,织布的梭机,纺纱的车轱辘,伴着母亲度日过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依照两百多种传统图案,织出了许多围兜、围巾、枕套、床罩、被面等精美之作。还别出心裁的织出“犁耙老人与狗”、“扬叉舞”、“稻草人”等。特别是那幅“鸡斗猫”,画面上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红公鸡,低头伸脖,项毛竖立,双翅贴身,两腿立八字式,尾翼紧收,怒目相向盯着那只虎卧着的黄猫。这些充满乡野情调的图案,深得人们青睐。母亲的闺女时代,与邻居家姑嫂织锦绣花,往往能别开生面、出奇制胜。

母亲是出色的民间织锦高手,她的许多作品,造型别致,淳朴浑厚,天马行空,自成风格。

一天,母亲人坐在织机前,一颗心却在为生活的窘迫担忧:婚后,随着儿女的相继出生,日子过得千颠万倒,风吹转篷,打漂萍。自己没有田地,居无定所,东渡西搬,住茅棚睡地板,靠给地主当佃农、庄户维持生计。还有天灾人祸,躲土匪避壮丁,已经是千种滋味,万条伤瘢。这日子何时才有尽头?母亲拿着梭子,不知该织什么,往日的奇思妙想,被一串串乱纷纷的思绪破坏。正胡思乱想着,母亲听到从初的高空飘来一声声凄婉的、美丽的黄莺鸣叫。母亲仿佛看到了乖巧的小精灵,伏在葳蕤繁茂的绿柳枝头。一个大胆新颖的构思,跳出了母亲的脑海:

一只跳出美丽牢笼的黄莺,站在笼盖上,振动翅膀歌唱。

手起梭飞,分经打纬,往复循环,一星期后,母亲织完这条别致的头巾,接下来又织了一条“梅花与马”的围巾。小马背上生出一枝红梅,在自由的天地里,正在寻找自己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美好生活。

母亲一生“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思想超脱,且心胸宽广,她原本是一个女中豪杰,只有她才敢把梅花栽到马背上。

母亲白天劳作,入就着松枝亮光纺纱织布,实在睁不开眼的时候,洗个冷水脸提神,然后继续在咿呀柔美的织机声中忙到鸡叫才休息。全家人的衣服、被子,都是母亲历经寒来署往、用艰辛和汗水织成。但更多的要拿去换钱,母亲的手艺此时成了养家糊口的摇钱树。

母亲的织锦,招来了方圆几十里不少顾客。穷人买机布,富人买织锦置办嫁妆。都是乡里乡亲,卖出去的布大部分都是赊账,年底再收钱,这一现象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从没出过问题。唯有一次,人情冷暖遭遇罢黜的痛苦,让母亲伤心了一辈子。

母亲婚前花了三年多时间,给自己织了一床“双凤朝阳”被面作陪嫁。结婚那天,亲朋好友都围着母亲的织锦赞不绝口、不释手。而母亲婚后的日子漂泊不定又没像样住处,心爱之物,自然舍不得用,一直珍藏着。

岂料,这年父亲病倒了,二哥染天花夭折,母亲伤心得肝肠寸断。祖母去世,母亲哭得像亲闺女。父亲没有哥兄老弟,孩子都还小,遇事没个顾手,家中接连遇祸事,耕牛被偷,养的母猪和年猪都得瘟死了,田里的稻子起火蜢导致颗粒无收……母亲这个柔弱的农家女子,面对贫穷的家境和灾难,常以泪洗面。那般天要塌下来的日子,母亲忍痛割爱,只得将自己珍藏十多年的被面卖了度饥荒。

刚放出消息,附近一大户人家就派管家前来,谈妥以十个光洋购买。管家说带钱不安全,立字为据,叫母亲第二天拿字据取钱。纯朴的母亲像对待其他顾客一样,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一手拿字据一手将包好的被面给了管家。

第二天母亲和十一岁的大哥去取钱,管家没让进屋,说东家出远门将钥匙带走了,取不出钱,叫母亲三天后再来。母亲眼皮咯噔几跳,预感到事情不妙。当母亲再去取钱,管家却说东家手头紧,缓缓再说。母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想到家里病人和全家人的生活都指望这笔钱救命,再次怏求管家,能不能先给一半救急。可管家没等母亲说完就叫人把她赶走了。

怀着寒微无路扣金门的凄伤,母亲只得去娘家搬救兵,求四个舅舅撑腰长脸,大舅满口应承帮助母亲。可半个月后再去娘家,几个舅舅躲躲闪闪回避母亲。母亲觉得蹊跷,追问大舅,大舅含含糊糊说钱没取到。当母亲问他要字据时,大舅说不小心丢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母亲到大户人家查实,钱已取走,有字据为证。母亲心里像无数刀尖栽来栽去,割得心肝五脏生疼滴血,仿佛马上就要给切掉了。天啦,是贫穷吞噬了亲情,还是金钱扼杀了人性?!

解放后,父母亲终于有了固定的家和自己的田土,日子过得风调雨顺。父亲勤劳苦做,种了许多棉花,母亲的手艺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为家庭生活带来无限福祉。

生活安定了,母亲心中电闪雷鸣般激荡,她的迁想妙得,织出了“破茧图”,一阵浓郁的大胆的浪漫色彩直入眼帘。纯黑的底色中,许多浓淡相间棕色的菊花开得正艳,半空中,一只暗红色蝴蝶飞过,却被笼罩在一片如珍珠般的蜘蛛网中,而这张网,明暗间,凑成了一个抽象人头……这是她送给小姨乔迁新居的壁挂。

月下荷花,就像是明朝那幅主色灰蒙蒙的年画上,出水的一株滟红,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一幅牡丹花,织出了“苎罗西子见应妒,风光占断年年新”的美意。

这些美丽的图案,换来了七个儿女上学的费用。为了我们,母亲在“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的忙碌中,拼得黑眼圈再深几重也无怨无悔。椅子、母亲和织机,让我家的小院充满阳光。

儿时,对于纺车上织机上的母亲,我很少去看她一眼,只顾在院子疯跑瞎跳,装模作样的看书学习,或者上山检柴或扯猪草,然后吃饭睡觉,第二天背起书包上学校。曾经,母亲要我继承她的手艺,少小无知的我却不屑一顾,懒得学那俗得掉渣的旧东西。更不不会想到,母亲的青母亲的容颜会在经线悠悠、纬线绵绵、纺车旋转、织机轮回的岁月中慢慢遗落。

时间到了一千九百六十年,母亲开始张罗着为姐姐和我准备嫁妆了。这时的母亲快五十了,积年累月的劳作落下一身病,腰痛颈椎痛肩痛臂膀痛,有时连碗筷都端不起,但母亲还要日夜不停的纺纱织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做儿女的当时并不明白这叫天下父母心。

母亲戴着高度老花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捉虫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在织机上引线打纬、投梭踏杆。鼻梁二面被鼻架压成两道深槽,眼窝更深了,白发更密了,背也弯砣了,花了五年多时间,千丝万缕织出两副绝美图案:

“采茶姑娘”的画面,看上去不像人而像一缕缕花魂。烘云托月般忠实地将人体轮廓曲线勾出,有诗意的线条、犀利的色彩、丰富的姿态美丽而迷人,赋予了女性的魅力。

别致的“中国结”,那层次不同的中国红,如一峰巍然的昌化鸡血石的巨矿,耀眼熣灿。中国人喜欢红,象征着红火、兴隆、积极进取。

然而,世事难料。一九六六年,“破四旧”的狂澜卷进我们家,有人以破旧立新为幌子,凶巴巴的东找西翻、搜箱倒柜,其中有两个男人血海深仇似的,抡起八方锤,“嗨、嗨”几下,砸烂了母亲的织机。母亲坐在椅子了上像一尊女神一动不动,看着他们折腾,看着自己的心血,变成“封、资、修”的余毒,丢进火堆化成一团熊熊火焰……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17753/

撒落在织机上的母爱的评论 (共 5 条)

  • 老夫子(熊自洲)
  • 襄阳游子
  • 艾葭儿
  • £异世★邪君彡
  •  审核通过并说 问好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