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娘

高不过一米五，体重不足八十斤。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嬷嬷。 在我很小的记忆里俺娘身上一星半点的优点也没有。连顿饭都做得没滋没味，往往把大锅里滴上几滴豆油擦上一锅萝卜丝切上几个老白菜帮抓上一把盐就在锅里煮上了。甚至连白菜腚萝卜腚都切上。一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看看像顿好饭可一吃起来太难吃了。尤其那个白菜和萝卜腚吃起来太臊了。弟兄们都不爱吃。娘就说她最爱吃萝卜腚白菜腚尤其爱吃那个臊味。弟兄们就争先恐后地把这些娘爱吃的往娘碗里放。每每这时候俺爹就瞅瞅俺娘嘟囔句:”您娘就贱骨头“。

娘生我们姊妹四个，我家排老二常常上屋揭瓦下湾摸鱼。用街坊上老人的话说我有个梯子踩着能把天戳下来。娘在我身上就特别操心。娘每次给我缝衣服时就喘粗气说”这孩子穿驴皮也可惜了“。爹花五毛钱给我买的草鞋不几天就露出了脚后跟。娘就给我找了一双旧胶鞋底让爹拿到集市上花两毛钱给我火补了一双鞋。冬天也没袜子穿俺娘就给我把鞋子里面垫上草。

火补的鞋很不好穿，太硬太割脚。晚上出去和村里的小伙伴跑东跑西不跟趟我就脱下来提在手里跟着跑。这双鞋跟着我没有几天就丢了一只。回家俺娘就打我。我没觉出痛来俺娘气的没气了。

我觉得俺娘半指甲的能力也没有。长的小更不漂亮。每天不明天就起来一直到晚上也不睡觉。我就没看到她睡过觉。我们睡了她还做刺绣。娘的针线很好，她说一个晚上能挣四毛钱。我每次醒了下来尿尿看看她还在玻璃灯罩前一针一针地飞针走线。就在这时候我看着俺娘手里长长的线往空中一挑画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如此地反反复复的时候俺娘还比较好看。我们睡了她没睡，我们醒了她早起来干了一早晨零活了。只记得俺爹嫌齁俺娘说‘’你大清早早早起来拾掇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睡点？

县里来收花边的三轮车每月来镇里送两次收两次。每到这时候俺娘这一宿就不睡觉。家里也没有个表，俺娘就出去看星星估摸时间。有这么一个冬天的晚上阴天，风呼呼地刮。娘不住的出去看天对俺爹说“刮些穷风把天都刮破了连个星星都看不见”。俺娘要把做好的花边往十里外的收购站去送。

第二天我们上学回来的时候娘躺在炕上发烧。娘好了后对俺爹说，那天晚上没星星估摸不出钟点来，走的早了，往那走的时候惊动了路边麦子地里栖息的大雁，娘说她把魂都吓掉了。到了收购站娘一直在冰冷的门口等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看见一个起来偷草的农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眼里，一米八的俺爹那么帅，俺娘那么丑。俺娘穿衣服也不好看没有一件不是补丁的衣服。俺爹没有一件有补丁的衣服。爹一外出回来俺娘就吆喝着俺爹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洗。爹还不愿意的说，”穿不碎让你洗碎了“。爹出门就干干净净。俺娘常常给我丢脸。人家的娘在人群里穿的好甚至长的比俺娘也好。我就想怎么俺爹能找俺娘这么个老婆老是穿破衣服。人家一些老婆在外衣里面都穿个两根巾 的背心。俺娘连个背心都没有。走起路来两个奶子就在胸前晃。把我丢的头都抬不起来。我觉得俺娘比起别人的娘来长得不好穿得不好还就爱臭美。常常照着镜子反复地梳头。站在一群老婆当中俺娘唯一的特点就是头发永远比别人干净。俺爹又高大又帅气也见多识广。又会说话。会拉会弹会唱看看也像个爹样。俺娘除了会咿咿呀呀地唱那个让我很讨厌的柳腔戏在我眼里她什么也不会。

那年我五岁，有一天晚上我隐约记得俺娘躺在一扇摘下来的门板上，俺爹蹲在娘的身边。娘一阵阵地痛苦呻吟。我的小妹妹出生了。妹妹出生第三天爹在外‘战山河’。娘把刚刚出生的妹妹包了包把弟弟拴在窗户棂子上带着我和哥哥去拾草。回来娘给我们做熟了饭俺弟兄仨吃完饭时候。俺娘躺在炕上睡着了，脸色腊黄。手里还捏着一块没吃完的地瓜。

日子虽苦，我却无忧无虑。我们弟兄几个每每做了错事俺爹要打我们的时候俺娘就象个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我们牢牢地呵护着。那年我五年级。一天中午我和同学偷偷地去湾里洗澡，回学校的时候捉了一些癞蛤蟆用我的破衣服背回了教室，癞蛤蟆爬在女同学的身上。尖叫声和哭声使整个教室炸了锅。校长揪着我的耳朵找到俺爹。爹的 大手在我脊梁和腚上不要命的打。俺娘箍着俺爹的胳膊朝着 俺爹疯了一样地吼。你把我也打死吧！你把我也打死吧！声嘶力竭。俺爹才罢休。我从记事起第一次看到俺娘朝俺爹发火。 初中那年我偏课考得不好。就偷偷的逃学。俺娘没和俺爹说把我关在家里用面槐条子朝我身上使劲地抽。抽一下一根血杠子。抽一下问一句“再敢不敢逃学了”？直到我承认错误下了决心娘才一腚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我如愿的应征入伍。儿行千里，俺娘喜悦的搀着俺爹的胳膊脸却蜡黄掉魂了一样。

爹激励我说:“你闯不好就别回来了”！好像怕我听不懂又补上一句:“就是死在外面也不能回来“。

娘哭了。泪如雨下。我跟爹娘说了一句更狠的话，娘您和俺爹放心吧，我去了部队只要不死就是英雄。娘再三念叨”记住您爹说的话，当兵望出征，出征望争功”。

命运没有给平凡的我杀敌立功的机会。有文凭的战友们陆续进了警校我却因文凭太低没有发展空间就写信流露出厌烦部队生活的情绪。正值秋收季节，娘陪着俺爹千里迢迢来到部队。娘语重心长字字千钧的再三嘱咐“当好兵，走正路，就是提不了干部一样是您娘的好儿子。上级不会亏待每一个努力的人“。娘的谆谆教诲时时鞭策着我去拼搏去奋斗去成功。我在全省武警业务尖子大赛中名列前三。提了班长立了功入了党。带着最初想当将军的梦想回到了社会。政府根据我在部队的立功表现给我安排了正式工作。

有一天爹很愁的商量我说，”您兄弟也要结婚了。你住的新房要倒出来给兄弟当新房。你也有工作了搬到城里去住吧“。

娘说，”人要世上挫，刀要石上磨“。边说边流泪。娘给我打掂上一袋子面粉五斤豆油一把筷子六个碗两把暖瓶我带着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和娘分家了。临走，我就象分窝的小狗小猫伤心地哭。娘也哭。并指着天井里老槐树上的鸦雀说，”你看看树上的鸦雀一年一窝。小鸦雀大了就要自己垒窝高飞。人也一样,老在爹娘眼前一辈子也没出息“。娘偷偷地塞给我一百块钱说，”别让您爹知道“。话没有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艰难的生活对我们初踏社会的小夫妻半开着贫穷的玩笑。我们不知道怎样打算日子更免不了吵吵闹闹。有一次我和妻子吵架动手了。骑上自行车就回到八十里外的娘家。进门就躺在炕上。娘严肃地盘问。并再三地说：“媳妇到咱家就是咱的人你怎么好动手 打她？人家身上掉块渣渣也比你强。你吃国家粮还有什么了不起？你要象对待您妹妹一样的对待人家。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吗！戏里白娘子对许仙说的话对咱一样好用。这才是夫妻这才是老婆汉子“。末了娘长叹一声。唉！”都是当娘的没有本事“。

俺娘从十二岁学戏。一个大字也不识。但是能把著名的即墨柳腔《罗衫记》《西京》《东京》《墙头记》若干若干的二十多块戏曲里各个角色的台词背的滚瓜烂熟。人家都尊称她为'戏母子’。她年轻时候和俺爹唱遍即墨平度莱阳一带。尤其在岛里三乡镇尤为出名。据说俺娘能把她饰的角演活了。尤其让娘高兴的是她和著名柳腔艺人刘永华演出的《小姑贤》就像当时兴过来的电影《喜盈门》感染了很多好小姑好嫂子。社会效果非常好。娘到现在还常常打起包裹跟着年轻妇女出去打工。走到哪里就教唱到哪里。

屈指算来我从部队退伍整整二十七年了。回老家一趟用娘的话说挂一翅子就走了。我每年从大年三十晚上就开始了和俺爹俺娘拉呱。我们父子俩从天文地理到人际关系漫无边际地说，娘在一边静静地听。并不时地随和几句。到了打比方的时候就拉到了柳腔戏上的戏文。娘就连珠一样背给我听。每每说到下半夜。就这样我陪着爹娘过了二十七个春节。这二十七年里我没有看任何一年的春节晚会。从大年三十晚说到我初八上班。年年如此。没有话说了娘就一人扮演多个角色给我声情并茂地念戏文。让我受益匪浅其中一段娘送儿出远门的戏文让我记忆犹新。

遇上和尚称丈老，

遇上道士称道公。

姑姑子戴着和尚帽，

一样打扮两样的僧。

过河不知深或浅，

站在一边看人行。

十个八个过去了。

扬鞭催马把路行。

日落西山早住店。

日出三杆再登城……

娘给我念的很多很多。

我痴迷了地看着俺娘，一字不识貌不惊人的农村老嬷嬷怎么就能背过那么多的长篇巨著？

今年回家我看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俺娘家里不如以前干净了。一件事情老是重复地说。我吃过无数地辉煌大餐都不如娘做的老白菜帮子萝卜丝，怎么今年娘炒出来的菜不就咸的不能吃就没盐味。并且动不动就爱到炕上躺着。娘的耳朵也听不见了。我和她说话需要大声地吆呼。每每这时候娘就念叨，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想想俺娘我把自己哭成一滴泪，一根睫毛。真的，在这伟大的母亲面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了几万倍几亿倍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细弱。思想以前读的描写母亲的那几篇文章那几本书统统是狗屁连狗屁都不是，是朝菌，是蟪蛄，是蚊子屁。其何止我哉就是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也统统是几只苍蝇几声凄厉几声抽泣。一句伟大的母亲就了不起了？能说明了什么？太不够格了。一个伟大能说明了什么？太差劲了，一切一切都不能表达形容母亲的魂魄精神。人类的语言竟如此的拙劣他根本就无法表达天下母亲的伟大形象。真可笑，人类弄了这么一大摊语言。简直就是一把乱草一握散沙。散入这母亲伟大的巍峨间简直就是看不见 毛豪。我无法说我说不出我只有哭我只会哭。呜——呼！我愿意躺在娘的炕上，吃娘做的老白菜帮子萝卜丝，愿意无声无息地坐在娘的跟前。娘！你听不见了不要紧。儿子不嫌你脏不嫌你老一直会默默地陪伴你.寂寞的陪伴也是感恩。让娘高兴也是尽孝。娘啊！这也许是儿唯一能给予您的心灵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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