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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河畔问迷津

2015-12-31 09:10 作者:决决流冰  | 2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孔子使子路问津的故事,发生于新洲旧街是近些年知道的事。

 几年前,麻城文联编了一本《麻城文选》,里面收录了麻城有史、有志以来,稍微有些名气的本土文人或外地文人吟诵麻城风物的作品,其中就有明代进士董眽《题黄冈问津书院立碑诗》,大约是当年问津书院修建立碑时所作。董为明成化年间进士,居官后赐一品服,封顺平侯,当可以算一时名流,所以诗句就流传了下来。诗云:圣辙当年立此岑,周流应见济世心。山川增价原从昔,草木生香直到今。坐石倚云莎草歇,砚池溜水墨花侵。几回经过回车处,犹为昭王感慨深。诗以咏史为主,从孔子使子路问津到问道,再写到楚昭王,涵盖了一段如火如荼的历史。读这首诗的时候,我才知道,在鄂东黄冈的某处,有一个孔子问津的地方,后人于此建了一个书院,专门培养楚材。

董眽的诗,除了让我知道问津书院的事外,还让我对发生在鄙县的柏举之战、对楚昭王有了重新认识。

孔子、楚昭王、吴王阖闾都为同时代的人。在吴楚柏举之战之前,吴国采取疲楚政策五六年,让楚国边境一刻也不得安宁。而楚昭王这时领导的楚国,像我看到的某些单位,君臣夸夸其谈,离心离德,人心涣散,完全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所以柏举之战,楚国大败是必然,楚昭王也被迫逃离楚都郢。后来在秦国的帮助下,总算复了国,不过已元气大伤。我曾经以为楚昭王一直就是这样昏庸,碌碌无为,完全没有豪杰气,不像楚国的儿郎,读董眽的诗后,就试图去了解他,后来看到一段记载,楚昭王也有豪气干云的时候。

话说吴王夫差接班吴王阖闾后,想吞并楚国而欲霸天下,就先从陈国开刀。作为盟国,楚昭王不能见死不救,就带领兵甲,来到战争前线——城父(今安徽亳州一带)。在大战之前,楚昭王请太卜占断,结果战也不吉,不战也不吉。 楚昭王说:“战也不吉,退也不吉,莫非是死路一条了?如果我们再度败给吴国,不如一死;如果逃避强敌,抛弃与陈国的盟约,也是不如一死。既然战败和退兵都不如一死,我宁可选择战败而死!”楚昭王就是这样抱着必死之心,要与吴国决一死战。在出战之前,先安排好了后事。可惜天不佑人,就在即将开战时,楚昭王病倒了。为了振奋士气,鼓舞人心,楚昭王带病上阵,与吴人大干一仗,不料,病情突然加剧,只好又退回到城父,死在了那里。据说,就在此年楚昭王出兵救陈之前,天上出现过一种异象:大片的红云犹如一群赤,夹着太阳飞翔,持续了三天。当时楚昭王来到城父后,还专门派人就此事去咨询了周太史。 周太史说:“这是楚王有灾,如果祈祷禳除,就可以把这个大灾转移到令尹或者司马的身上。”楚昭王不同意,说:“把心腹之病转到胳膊腿上,又有多大益处?我国君臣一体,损失了令尹或司马,与损失自身也无区别。况且上天不会无缘无故地降灾,有罪受罚,天经地义,又何必要禳除转移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还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楚昭王生了病,也曾找人问过卜。当时,那个占卜的人说:“这是黄河的神灵在做祟,应该去祭拜河神。”楚昭王说:“我们楚国人,从来都不祭拜黄河那边的神,这和我们没关系。”有个大臣建议说:“要不,咱们来到郊外,遥望着黄河的方向,祭祀一下,尽尽心意。”楚昭王说:“不行!自商周以来的山川之祭,都只祭本土的名山大川,境外的无需祭祀。我们楚国应祭祀的是长江、汉水、雎水、漳水,黄河与我们无关。况且上天降临灾祸,也不是因为人有过错才降临的,就算我有什么过错,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也轮不到黄河之神来惩罚我!”

话说的多么铿锵!所以孔子对楚昭王的这种为人气度,大加赞扬。《左传》记载:“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

看来,孔子对楚昭王还是很欣赏的。不像我们,一说到柏举之战就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楚昭王身上。

也或许那个时候,孔子正从新蔡来到了楚国,到了今天我们说的这个问津的地方。按照孔子的意思,楚昭王将来会成为霸主。可惜,楚国经过柏举之战后,真的元气大伤,成了一只病老虎,最终走向了衰落,直到昭王去世,也没有成为真的霸主。

进士董眽在问津书院吊念孔子,感慨昭王,或许就有上面的一些原因。我在了解这段历史后,对柏举之战又多了新的认识,不再一边倒了,反而对楚国多少充满了同情。同时,让我对问津书院更添一份一睹为快的心情

最近,一位新洲的文友在空间展示了问津书院百年修复落成暨祭孔大典的多幅照片,省市很多领导和专家参加了祭孔大典活动,从图片看,问津书院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其意义早超过书院本身。

于是,更加动了心思。

                                二

先科普一下孔子使子路问津的故事。故事记载于《论语·微子》: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尔与其从避人之士也,岂若从避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翻译成白话大意是:孔子游学于楚国,被一淘淘横河拦住,不知津渡何处。使子路问之于人。其时,楚国的隐士长沮、桀溺正于此隐居耕田。子路先问长沮。长沮说:“那车上坐着的人是谁啊?”子路说:“是老师孔丘。”长沮反问:“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既然是孔丘,那他天生就应该知道津渡何处。”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啊?”子路说:“我是仲由。”“是鲁国孔丘的学生仲由吗?”桀溺接着又问。子路说:“是的。”桀溺说:“你们还是回去吧。现在天下这么混乱,到处都是无道,不知孔丘为什么还要周流天下,到处游说。在这乱世,士有两种活法:一是避人(恶人)之法,一是避世之法。孔丘是取避人之法,我们是取避世之法。你与其跟着孔丘周流奔波,倒不如像我们一样隐居避世而得安逸。”他边说边不停地播种,就是不告诉渡口在哪里。子路垂头丧气地返回,将长沮、桀溺的话告诉孔子。孔子很失望地说:“人不能和鸟兽同群。我不与世人打交道,同谁打交道?如果是天下太平,符合正道,我就用不着如此奔波,力图改变这个乱世了。”

孔子使子路问津,最终变成了问道。从一件小事隐喻成探寻人生渡口和救世道路,表现了孔子在乱世之中与那些所谓隐士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儒家的“入世”思想能在后世大放光芒,由此事可见一斑。

也许大凡圣哲的人生都是相似的。孔子于我的印象是生前潦困不得志,死后却享受无尚虚荣。他的治国理念,他的仁思想,让我想起李商隐《贾生》中的一句:可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君王有时将他当菩萨一样供奉着,为的是向外人表达自己的诚心,而实际对孔子的政治主张不屑一顾,虚与委蛇,甚至反感。所以,处在乱世中的孔子,在中年以后,选择周游列国,如丧家犬般颠沛流离,来传播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道德人格,虽四处碰壁,仍毫不气馁,自信坚定。特别是当他困于陈蔡时,又饿又病,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绝粮七日,仍坚持讲学论道,弦歌之音不绝。最后得之于楚兵所救,才幸免于难。或许正是这个时候,从陈蔡入楚,发生了问津河畔问迷津的故事。

我常想:当圣人孔子看到这个诸侯争霸、生灵涂炭的乱世时,不知内心迷惘过没有?当看到自己的治世思想被人蔑视、被人奚落时,不知内心退却过没有?也许真有。但他还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走了一条连君子都不想走、不敢走的道路,这或许作为万世师表的他最璀璨的人格和精神。

                         三

我到问津书院去的时候正是深的一个下午,天色阴沉。一路上我怀着虔诚之心,想着曾几何时,在这湖广大地上,在我所生活的周围,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书院,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经享流年的风侵噬。它的苍梧霜桧,它的镂空轩窗,它的琉璃青瓦,它的挑檐卷棚,是如何在浊世中承受着人们的辜负?我又想,这圣辙流连之处,又该是充满何等的清幽、孤单与苍凉。

从106国道斜插新洲旧街三几里,就看到一个具有明清风味的古朴的村落,村前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浅而悠,据称此村叫“孔子村”,此河就叫“孔子河”。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昔年的淘淘河水现在变成了一条不到两丈宽的壕沟。河边立有一尊石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正拱着双手,谦卑而又慈和,一看就具有圣人的风范。这石像已有经年,浊世的风尘浸洇其中,石像已经变成深灰色。我站在河边,眼前再看不到津渡的波光粼粼和烟云浩淼了,只能想象当日圣人和他的弟子碾转至此,那疲惫的身躯和酸楚悲凉的心绪随着烟波摇曳,耳旁仿佛听到了圣人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的,花开花落,四时更迭,生命何其短暂,光阴似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而我们所追求的功名利禄,在淘淘流水面前是多么卑微和不堪。人生天地之间,一切物质终究是要毁坏的,只有精神,或者说是神气,还有可能在宇宙中荡涤充斥,就像圣人,其身虽殁,而千载万载之后,精神长在。当年颠沛的征途,饥饿,寒冷,奚落,悲怆,此刻已经变得多么不值一提和多么具有生气和生命力,圣人留下的坚韧和坚贞,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时光湮灭,相反,更加熠熠闪亮。而古往今来,有多少权贵巨贾,多少豪门望族,却被时间荡涤得一无所存。

石像旁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不远处“问津书院”几个大字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它前是汤汤河水,后靠一座丘山,眼前开阔,背后有依,从风水学来说真是一个好地方。所有的建筑,包括附近的民房,都尽量往明清风味上靠近,一尺左右长的青砖砌成的墙壁,砖缝都由石灰抹成笔直的灰白色的线条,虽然可以看出是现代造旧的痕迹,但可见有关部门还是花费了很多心思。不像鄙县的有关部门,放着王叔和的古迹,任其风雨飘零。问津书院以礼门、讲堂(问津文史展、问津藏书馆)、供奉孔子的大成殿为主体建筑,左右两边分别是魁星楼、文昌阁、酬庸馆、斋宿馆、名宦祠、朱子祠、仲子祠、隐士祠、子贡祠、问津堂等,全是仿明清湖广大地建筑模样,小巧而精致,古朴而庄重,经过此次大修,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种鄂东楚乡风韵。我们依次参观着,在其陈列馆,的确很有一些可看的文史资料和历史遗物。

按照问津书院陈列馆的资料介绍,孔子使子路问津的故事,始于汉,兴于唐,沿于宋元,盛于明清。资料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164年,那个主持编纂《淮南子》的淮南王刘安,在六安袭封淮南王时,邾城作为他的封地,被邑民挖出一块“孔子使子路问津处”的石碑,刘安还真是有识之士,于掘碑处修亭立碑,建立孔庙供人祭祀,成为问津书院的前身。后世唐有谪居黄州太守的杜牧、宋有游学鄂东的朱熹及明清众多大儒在此收徒,开场讲学,培养楚材。资料说:“问津与岳麓、濂溪,皆在楚腹,鼎峙有三”。又说:“惟楚有材,雄长天下,独黄为之冠。”虽未免夸大,但作为楚黄之后裔,听了内心还是蛮舒服。

僻居新洲旧街荒野之村的问津书院,虽孔子问津之地还有争论,但其历史传承脉络清晰,加上恢弘的建筑,详实的资料,还有当地政府、文化部门的高度重视,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这高度,可以让我们回想历史,可以让我们领略圣人的精神,可以让我们看到两千年来,一代又一代楚黄才俊,为传承圣人的“仁爱”思想,而作的艰辛探索。萦绕书院上空的曾经的朗朗书声,曾经的激昂雄辩,曾经的慷慨陈词,虽然已经一去不返,但当我站在这块土地上,耳旁仿佛还听到了龙吟凤鸣。

走出书院,冬天的风撩拔在书院前的广场上,被秋风摇曳过后的银杏,叶子已经一片不留,只剩下参差的枝桠,枝桠遒劲嶙峋,很有质感,像此刻我看到的问津书院。我漫步在广场前的空地上,毫无来由地胡乱想:在未来之前,以为书院除了肃穆和古朴外,一定斑驳和苍凉。现在我看到了书院的厚重和大气,在这乡间的某一隅,闪烁着古典文化的光芒。这年代,或许我们常常披着文化的外衣,干着其它的事,但有文化外衣可披,毕竟总比那些光着赤膊跳大仙好。我们还经常听到一些高亢的口号,兴奋的噱头,这些远没有毛毛雨来的冰快。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着这样的感概。也许,人一攀比,就会有落差,有了落差就会抱怨。后来,我又想:这孔子问津实在是问到了一个好地方,虽然那时的人们没有告诉他津渡,但让他更明确了自己应该肩负的“道”。现在,他又遇到了“有关部门”,“有关部门”为他传着“道”。我后来当然还想到了其它,想到了其它,我就没有兴趣将文章再写下去了,就想写一首诗,当作文章的完结。我写道:“辙迹依稀似可寻,问津河畔问迷津。江山俎豆因兴废,大道煌焜自宣陈”,刚写完这四句,老婆喊我出去吃饭,酒醉饭饱,脑满肠肥,思维混沌,再也无法续了下来,只好作罢。

作罢就作罢吧。

 

                                   

(2015年12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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