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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该死的

2015-11-25 18:37 作者:甲午木火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这些该死的

文/赵晖

某年某月某天,L县发生了件日怪事,恶人黄应朽死了。他的死承载了太多的话题,一时间,神神秘秘,沸沸扬扬。把寂寂的县城弄得风诡云谲,异常另类。

据目击者回忆,黄应朽最后的一次公开亮相是一个大飞扬的天早晨。当时,柯希正在晨练,只听“啃啃!”两声接得很近的干咳,十分刺耳,长长地拖着啸音从后面传来。

桥上晨练者的目光唰唰投向柯希,他真想抽出一把神斧砍断。他知道,大家都在高倍数观察他。

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走过来,给柯希递来了支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来不抽烟的柯希接住,破例抽了,狠劲吸了一口,甜甜的烟草味钻进胸膛,一股热气四下窜开,他心胸一热,好一阵,烟从口里袅出,象一束光源,他感觉手指间不是夹着一支烟 ,是拢着一团热。

他点点了头 ,刚一转身,看到了另一张脸,心头立马卷起一股裂肤砭骨之寒。

这张脸长得很没规矩,相交错乱命宫格外凸出,尖簇簇鹰钩鼻从刀割般两眼结合部穿过,骑在麻洋芋一样的脸上,一对鹞眼闪出说不上是白是绿还是白绿夹杂的光。

谁都听得清楚,干咳充满了挑衅、嘲笑、奚落。

黄应朽朝柯希走来,雪地碾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柯希只感两眼发黑 ,耳朵里喤地一声,要晕到了。

黄应朽走势扎眼,左腿迈出的步子比常人多了三分之一,右腿弥补性地多出半步,使命性地向外呈半弧跨出,象打渔者摇撸般地在人群里划打着,亦象拳棒手跨出的扫堂腿,具备了先踢人的攻击性。

柯希只好朝前走着,黄应朽从身边擦过,鼻孔掀起两股凛冽的冷风,鹰钩鼻成了寒流基地,仿佛是不断袭击的寒流把他的鼻子锻炼成这个样子的。

没走几步,黄应朽得意地放大声,“反动派被打到,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接着,他眼球霍浪浪一动,呲着两排白厉厉的马牙朝着晨练的人一个取得了重大胜利的狂笑,昂头发威的样子颇有藏犬狂吠时的神威。

“好一只忘打狂犬疫苗的宠物!”柯希心里骂了句。

他似乎习惯于在砍树断肢的瘆人响声中寻找淡定。

“啃——啃!” 又是两声,黄应朽作了回应,用孙猴子在如来手上的撒尿,显示一回自由精神。

1

黄应朽叫黄映修,“牲口部落”二族, 他通天本领是蛮绊五经 ,揿人讹人,撒泼杀威,翻人祖宗,臊人脸皮,抖人隐私,直到弄得对方无地自容,当场晕倒,才算心满意足,越是这样,越能感到他价值的存在,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人遭殃。人们痛恨他,时间一长 ,干脆就叫他黄应朽

现在,他病倒了,县城里清净了,在染疾的日子里,响亮的“啃啃!”不绝于耳,似乎一座县城随着前满后紧的干咳在抖动。

辛苦他了,他为捍卫“牲口圈”一族“蔫油饼”吃了大亏,除了“啃——啃!”外,还要连篇累牍地发表即兴演讲

一月下来,响亮的公鸭嗓象堵了猪毛,奇痒难受。倏然,一贯呱呱呱,哒哒哒,嘟嘟嘟三重响的大嗓门变得沙哑,细微,阻塞,说话也不连贯了。

非常时期,特别需要他的一张大嘴巴,一副公鸭嗓 。

负责医疗的“牲口部落”三族,L县医院院长,名气最大的耳鼻喉专家汪壮荪,在专开家庭医院里做保守治疗。

半个月过后,讨厌的病,讨厌的不见好转。

怪!他的病吃药打针不顶屁事,

也不知冲撞了那路神仙,得了邪门子病,任渣渣六神无主,来到泰庙。

跪在老天爷塑像前,任渣渣虔诚地祷告,拿起签筒,霍浪霍浪摇了几下,签筒里飞出一支竹签,拿起一看:“第四十七签,山泽损,下下。”

意识到不吉,任渣渣就请护神老道解签。

老道盘腿打坐,一听签数,开口道:“时运不济费心多,比作推车受折磨,山路崎岖掉下耳,左插右安安不上。”

任渣渣一听,明白了几分,但还是想从老道口中奢望得到好的兆头。

老道不屑任渣渣一眼,抬眼看着道友,一言不发。

“师傅!”

老道搭了任渣渣一眼,嫌烦地“莫吼了,回吧!”

任渣渣象一堆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过了阵,她失魂落魄地跪在天爷面前,捣蒜一样磕头:“师傅,求你大发慈悲。”

老道好似一尊塑像,干巴得毫无表情:“求神者不诚罔求,占卜者妄断不灵。”

任渣渣:“只要您保佑我家掌柜的,我给天爷许高头凤凰一只,羊一件,化布施一千,给您老人家麻烦钱一千元”

老道闭眼:“妇道人家,再莫胡言。”

任渣渣拿出悟空唤唐僧的架势,“师傅,师傅……”

县城,因缺失了黄应朽清静了许多。

B市医院给了黄应朽一个权威的结论——晚期喉癌。

晚期癌症?任渣渣听后,吓了一跳!真的吗?她一连追问了几遍。医生说,真的。

能手术吗?医生说, 能。

那就手术吧!医生说,手术不手术都是半年。

任渣渣呆了,诊断结果和神卦无二,天意吗?

从医院回来,黄应朽病情疯狂加重,只几天,额头,双颊,下颌干瘪透了,眼珠陷在又黑又深的眼窝里,疲惫得象溺水后打捞出的死人,要不是干咳发出声音,你完全会认为他是一具尸体。

很快,呼吸不对称了。

漫长无力吸进,短促猛烈地呼出,不间断地干咳,抖动得眼珠子迸出,弹回,弹回,迸出。

惆怅、阴郁、愁苦、悲哀多种情绪绞在了一起,他清楚谁也不能救他了。

“蔫油饼”在他脑海反复出现 ,一出现,他就反射性地想到了柯希。

他与柯希原本就没什么恩怨,他是从“蔫油饼”口里知道柯希的,他不知不觉地跟了“蔫油饼”,不知不觉跟着他恨起了柯希。柯希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他有步骤的实施了“蔫油饼”险恶计划。当然,他尝到了靠山的甜头,包括他的亲戚朋友,受益最大者莫过于以他取仕的小姨子了。

想到这,黄应朽就有了成就感,喉头的堵塞象打通了的隧道畅通无阻了。

回忆的快乐成果是黄应朽减轻病痛的唯一特效药。

久而久之,躺在病床上的他,本能地学会了调节自己,让记忆快速穿越时空。从这一头顺延到了另一头。

舆情一浪高似一浪,这几年,L县怪事一发生就洋芋蛋一样,挖出一个带出一窝,垮塌一下,倒了三个县太爷,闹得L县天摇地动。

有天啊!

亲戚朋友来看望病重中的黄应朽,惊呆了。

昔日他胸前,胳膊曾经有山岩样隆起的肉疙瘩,如今分化了似的被一层松弛的肉皮包着,两条腿暴突着青筋,如抽干了肉汁的枯树干,一整个人,活象一块冰冷的黄褐色风化石。

看着眼前黄应朽,都感觉他得了个怪病。一些被黄应朽整操过的人也来看他,亲眼目睹这位善于制造新闻的热点人物。

黄应朽心里清楚这些人的来意,他毫不示弱地在他们面前欲张口表达什么,总觉得发不出声,喉咙里,只是咕噜咕噜地闷响,好象永远堵着。

喉咙坏了,还有胳膊。他故意伸展一下双臂,证明还是个活物,只是动弹瞬间,他的样子象从死人堆里爬出,呲牙咧嘴中发出一股隐隐恶臭,让看他的人不敢近身。

时间往前走,他的病也往前走,越走越重,重到无法张嘴,无法发声,每天从中午开始,一阵接一阵灼痛,弄得喉头好象窜火,眼看着嘴唇裂出一道道细密密的干沟,渗出的血点结成的痂象白圈样地扣在了他半开半合的嘴上。

2

“啃——”

黄应朽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干咳。

随着干咳,浑身的细胞、血液、水分、脉搏、体温、神经、淋巴、荷尔蒙都象听到发令枪一样,步调一致地拧巴了。

一疙瘩带着铁腥味儿的东西总想倾吐而出,但喉头却麦芒儿样扎着,永远地失去了爆发力。他只好把想吐又吐不出的这坏东西含在半开半合的嘴里,专等任渣渣拿棉球粘走。

那坏东西象恒温开关,控制了他周身的喉咙、口腔、面部、五官、头颅、肩膀、胳膊、手足、腹背、头发……他感到了开关的存在,Y波般传导入心,把他反科学地控制活跃了,储藏在记忆深处的辉煌象一部多集的纪录片一样再现了。

第一集 黄小将

字幕:1968年

旁白;请看,这是一个拿起教鞭毒打学生的资产阶级“臭老九!”

学生家长哭诉着说,他的儿子就因为学不进数理化遭到了毒打, 好个黑心的资产阶级的“臭老九”,一教鞭下去,儿子的腿上就是一道红印,儿子厉害,照着反动的“臭老九”就是一脚,踢中了“臭老九”的十二指肠,“臭老九”捂着肚子地上打滚,反动的孔校长反动地开除了他。

黄小将一听,马上就知道这位孔校长是谁,他想起了他的读书时代就是这位反动的孔校长给了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他以退学表示抗议。

黄小将很快了解到孔校长的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将领陶峙岳麾下的一名军官。

岂有此理!反动军阀狗崽子熏陶下的“臭老九”奉行是军阀作风,统治无产阶级学校,是可忍孰不可忍!黄小将领着一帮革命小将,高喊“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校长”的口号,冲进了学校,贴出了“打到军阀的孔校长“,“砸烂孔校长的狗头”“炮打孔老二的子贤孙”的大字报。挥笔写下《发扬反潮流精神,把资产阶级黑货赶下台》战斗檄文。

为了让这篇战斗檄文能百发百中地击中资产阶级司令部,黄小将数易其稿后,经过“牲口部落”四族,在L县享有梁效美誉的大手笔“冒泡”润色,没几日,檄文发表在了B省党报一版的右下角,编辑部专门加了编者按,并号召小将要立即行动起来,和资产阶级彻底划清界限 ,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檄文给L县——全省运动先进县镀上了一层红光,舆论之下,反动的孔校长直接由省上点名撤职,下放到县城八十里外的野韭梁劳动改造,全家户口随之前往。

黄小将从此走上了光荣的工作岗位,走进了全县最踊跃的运动中心——年杨公社,成了一名光荣的供销社营业员。但他脱离柜台从事专职批判写作

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黄小将不分白天黑,深入田间地头,工农商学兵,广大贫下中农,社员群众中间,干起了大字报,广播稿,批判稿,揭发信,黑状子 ,读者来信,群众来信的系列活儿。他写的批判稿有多少,可以肯定地回答,不知道,但是,如果要把他写的批判稿累记起来,足以能驮两驴背,采用率虽然不高,但他勤奋写作,练就了他的一支战笔,开始了他辉煌的业余记者生涯。黄小将思维敏捷,提问如同机枪,哒哒哒地扫射起来,多顽固,多刁钻难缠的人物都能被他问倒……

“啃——啃——”

黄应朽干咳了两声,吃力费劲地后合着双眼,发狠地将涌上的稠痰顶回,闭了嘴,口角周围挂上了无法捉摸的笑。

第二集 诬陷

字幕 1976年9月

年杨供销社。

鲁二娃(供销社职工)惊愕地:“不得了了,告诉你个消息,主席过世了。”

一职工:“真的?”

鲁二娃:“收音机里刚听到的。”

年杨公社,年尤彬(“蔫油饼”)书记办公室。

此时,黄小将已晋升为黄中将,他很简单,只在消息前边加了一个“好”字。

批斗会场。

民兵持枪站立。

着“军装”,带黑袖圈的黄中将和两个民兵推搡着“现行反革命”鲁二娃坐“飞机”入场。

批斗大会开始,

黄中将鲁二娃脖子中细扎绳在胳膊上缠了两圈,提起,与脖子穿成活结,再提起,穿过来,一个拔河式拉动。。

鲁二娃两只胳膊反剪在了后背,燕子翅膀样朝天扎起,接着,黄中将朝后腰又是一尖脚。

鲁二娃栽倒了,满地打滚,哇哇乱叫。

鲁二娃五官挪位,叫骂:“驴日下的黄应朽,我啥时说个‘好’字来,你想借单位钱,我给你没借,你就公报私仇嚼舌根,故意害我,你把我整死,我死到阴曹地府也要弄个明白,看你狗日的嚼舌根有没个好下场!”

黄中将暴跳如雷,走向鲁二娃,松绑,解开,复又捆绑,以慢动作,以超力度,一道接一道地捆着。

到第五个回合,鲁二娃胳膊上已结了猪蹄扣,黄中将站在板凳上搞起了垂钓,快要垂直时,咯叭一响, 咣当,鲁二娃一个倒栽葱,两脚乱蹬,口吐白沫,面色煞白。

鲁二娃右胳膊断了。

女画外音:由于没能及时救治,鲁二娃一只粗得牛腿一样的胳膊萎缩成了一根麻花,落下终身残疾。

一九七七年,“蔫油饼”成了全县虚报浮夸的头号人物,被押上了批斗会场,自己喊起了打倒自己的口号。黄中将从“反潮流英雄”变成了“四人帮”在L县的“黑爪牙”,被供销社开除。

一九八八年,沉默了十多年的黄应朽,复出人们视线,在《B农民报》上公开披露县生资公司倒卖化肥,在L县投下一枚重磅炸弹,事件涉及到了县社的头儿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引起了地社,地公司,地委,行署的高度重视,黄应朽一时名声大噪,雄风再度,好多人又以回转的目光仰视着他,但好景不长,他被推上法庭,成了一名败诉者.

黄应朽感到受到了莫大委屈,他要洗清自己,重新开拓了代人写状子,为人当律师的新业务。

请黄应朽当律师有个最大的好处,在法庭上,他可放开公鸭嗓大声辩护,辩不赢不要紧,他有绝活,职业代骂,等到半路,或寻找上门,臭骂对方,戳对方的痛处,揭对方的隐私,翻对方的八辈祖宗,直到对方下不了台,没办法对付,没精力纠缠他这位惹不起惹祸精,方才罢休。

“啃——啃——啃——”

黄应朽要咳出嵌在喉头的堵塞物,稍一用劲,喉头就象块烧红的烙铁在烫炙,不动还好, 一动就烙得一嗞嗞冒烟,痛得他心尖瓣快要裂开。

第三集 报复

字幕: 1997年7月

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片尾曲中,徐徐推出画面:

L县人大机关门口。

县人大左主任走出,从黄应朽家门前走过。

闪出画面:黄蛋蛋正好从左主任家门前走来。

一只黄狗卧于左主任家门口,

黄蛋蛋喊了一声,黄狗“汪汪”叫着扑来,吓坏了黄蛋蛋。

镜头闪回,左主任从黄应朽家门前走过,

黄应朽隔着铺面大喊:“左红军,你等一下!”

左主任停下脚步。

黄应朽:“我把你左定东大(),你把你家的先人没绑好,把我的蛋蛋娃吓的劲大了。”

左主任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急问:“咋回事?”

黄应朽突然射箭样从铺面窜出,一把抓住左主任的衣领,边搡边骂:“咋,你说咋回事,你的耳朵子叫*塞实了,故意装没听着咧!”

周围人围上来,瓣开了被黄应朽死揪着的左主任,让他赶快离开。

左主任气得糊里糊涂:“今个真倒霉,碰上疯狗!”

黄应朽反扑了过来,一个摇滚版:“我是疯狗、你是疯狗,你大(爸)是疯狗 ,你爷是疯狗、你先人坟里埋的都是疯狗,你大(爸)上辈子亏了人,叫人给活刮了,点了天灯了,要不是你大(爸)的面子,连个*都当不上!”

左主任感到天旋地转。

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这条疯狗侮辱了他的父亲。

左主任父亲定格画面(划出不同时期照片)——

男画外音:左定东,江西上饶县人,十六岁参加红军,任红四方面军第九军警卫连班长,排长,随红四方面军两过草地,三翻雪山, 后转战陕北。抗战爆发后在120师285团3营任连长,营长。解放战争时期,在西北野战军一军一师担任团长,1950年在甘南剿匪时为掩护部队转移,负伤,只身一人坚持战斗,落入土匪魔掌,土匪将其拉到土窑,用刀扎着他胸部,逼他说出部队隐蔽点,等剿匪大队赶到后,已被土匪活活剥皮,将血淋淋地身子吊在树上活活烧死。

画外音继续:“作为一个革命者的后代,左红军当农民种地,当工人挖煤,调回机关后,他主动要求耕耘基层,在他工作过的每个地方他都干出了实实在在的业绩,留下了良好的口碑。县人代会上,他以全票当选为副县长,后来担任县委副书记,县长 ,县人大主任……每次看到战争题材影视剧,他就想起了浴血奋斗的前辈,尤其看到《乌龙山剿匪记》后,不禁悄悄落泪。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没听到有人诋毁父亲,这次听到黄应朽当众侮辱父亲,他气倒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啃——啃——啃——啃——”

黄应朽干咳数声,喉头冒烟,舌尖僵硬地塞在了嘴里 ,堵得他心里发慌肺里发烫。

舌头是惹祸的根。

他真想把这半截讨厌舌头一口咬下。

第四集 下手

字幕:1996年5月

淡出L县全景,镜头摇向山川、河流、树木。

摇向一块块纵横交织的带状田

背景音乐由强渐弱,压低,扬起主题音乐,出现画面:

县委,政府领导深入田间地头远,中,近景。

与农民交谈背景画面,

科技示范资料图像。

特技划出县委,政府推行带状田各类红头文件,文字,资料。

礼堂,全县推行带状田动员大会。

各部门抽调的科技帮扶车辆,人员,

男解说:L县带状田取得了成功,W地区把全区高效农业科技推广现场观摩交流会放在L县召开,以此推动全区高校农业工作全面展开。

女解说:没想到, 黄应朽对县委盛书记怀恨在心,理由极其简单,他让“蔫油饼”担任了副职。在他眼里,盛书记搞这一套其目的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一个漆黑的夜晚,黄应朽,“冒泡”携手将一条标语偷偷贴在县委门口,标语上书“坚决要求年尤彬 当部长”,翌日天亮,标语变成了“年尤彬坚决要求当部长!” 并向上一顿乱捅。不久。省委分管农业的王副书记来L县调研,座谈时,王副书记肯定了L县推广带田的做法,嗅觉灵敏的人认为王副书记是为盛书记辟谣。王副书记离开L县后,黄应朽越捅越猛。

男解说:盛书记请黄应朽到办公室,客气地让他对县委工作提出建议。谁料黄应朽说不出头尾,眼睛老盯着盛书记办公室的挂历。盛书记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李主任便将一份飘着油墨淡香的挂历拿给了黄应朽。从盛书记办公室里走出,凡碰上熟人,黄应朽便炫耀说,盛书记接受了他的采访,亲自送了他挂历。

女解说:“蔫油饼”得知后,很不客气地说他丢人现眼,叫人家当叫花子打发。“蔫油饼”很快指点迷津,黄应朽灵机一动付诸朱熹“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法,把挂历挂在了他家的显眼处,大吹特吹盛书记如何请他,很客气地征求他对县委工作意见,他谈了八点改进意见,盛书记一字不漏地记在了笔记本上,黄应朽的变化,很快就反馈到了盛书记那里,盛书记也就不再防范。在“蔫油饼”,“冒泡“的策划下,黄应朽重新罗列罪名,发动了“二次革命”,马上去行署就任副专员的盛书记职务水了。

回忆到这里,黄应朽一脸兴奋色,眉头堆起一道道波浪纹,惬意地笑了,那无意识留上的连鬓胡黑糊糊地沿着两颊往下连成了一片,发笑时连鬓胡子一抖一杨地跟着起伏,笑得刀刃样立在整张脸上的鹰钩鼻颤晃晃摆动,笑容一散,就“啃啃啃”地打起了机枪。

“啃——啃——啃——啃——啃——”

干咳,牵动黄应朽象NBA队员的球场竞技,从指头到脚尖搞起了全身运动,他喘口气,闭上眼,欲做轻松状,忽地,肖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五集 黑客

字幕:2000年7月。

现场直播:

地点,黄应朽家门口。

L县报记者肖阳闯进黄应朽家,一把抓住他,朝着死白色麻脸,“啪!”一记响亮耳光。

黄应朽右脸上立即出现了个大红手印,半个高凸的鹰钩鼻子呈紫青色向左爬去。

“黄应朽,你说的话太多了,你肯定要得喉癌 ,不信咱走着瞧!”

“黄狗挨打了!”

“真记者打假记者!”,

“打假!“

“打得好!”

“打死这条恶狗!”

黄应朽挨打一事,一时汹汹嘈嘈,成了L县的头号新闻。

背景链接:年前,肖阳写的《医德丧尽,病人头上留三刀》一稿在B杂志刊出后,被曝光的医生廖毒提着“红塔山”,”泸州大曲”找到了黄应朽,求他摆平此事.

黄应朽以受害人的名义,写信反映稿件失实,暗中窜通了“蔫油饼” ,“蔫油饼”窜通了“冒泡”,“冒泡”窜通了汪状荪,“牲口部落”四大经刚很快谋划出了个高招阴谋。做通了受害者工作,以便他们关键时刻提供伪证。

黄应朽以医生的名义向B杂志写揭发信19封,以受害者家属的名义写信41封,以机关干部的名义写信55封,以群众的名义写信77封,用猛烈火力炮击杂志社,强烈要求刊登失实声明,在黄应朽炮制各种“群众来信”之时,“蔫油饼”秘密派人邮局劫持了杂志社给肖阳的来信,将劫持的信件塞给黄应朽以肖阳的名义给杂志社写了承认稿件“失实”的“检查”,“冒泡”又以患者的名义,专门B杂志夸讲了一番廖毒,当年以高超的医术保住了他一只即将残废的手感人事迹。

黄应朽将刊有“失实”稿件的杂志全部收集,给县上的头儿每人一本,送到柯希时, 被柯希喝令止退。

肖阳得知此事后,一怒之下, 痛打了黄应朽,于是,出现了开头的情节。

……

主持人现场报道:七年过去了,世界真奇妙,吓了人一跳。七年前的一句话 ,不,七年前的预言在黄应朽遭到了应验。

画面切入现场观众:

(字幕: 一中教师 孔校长之子)

同期声:“黄记者不是上B报社改稿子去了,我们等着拜读他的大作呢。”

(字幕: 县社职工 )

同期声:“听说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又忙着写县社的‘报道’”

(字幕: 人大机关干部)

同期声:“还是身体要紧,身体垮了,一切就完了。”

(字幕: 宣传部干部)

同期声:“建议黄记者多喝些水,润润嗓子,大热天的写东西费人,他要累坏了,L县就没新闻了。”

(字幕:县民)

同期声:“老黄,L县需要你。扫黄打非需要你,可惜老黄都黄了。”

(字幕:退休老干部)

同期声::“看着挥霍的嫖客,过街的‘小姐’,老黄啊,大家还指望你这员老将治理一下他(她)们的裤裆哩!

……

同期声不断地,清晰地传到了黄应朽耳里,他听后,心肝上象落了沙子,喘不出,弹不掉 ,藏着又硌人,刚一张口,腔子里就咣当当抽水烟。

干咳在提速,加重。

由原来“啃!啃!啃!啃!”的步枪单发变成了“嗒嗒嗒嗒嗒”的机枪扫射,两只干枯发黄的眼珠子被不同的响声震得象啄开的烂杏。

一片血色模糊了黄应朽。

干咳时弹出眼珠子的眼眶成了坏死了的缓冲合页,久久地合不回去,溅出的细碎血点碎密密落在了眼窝子周遭,一整张脸看上去简直成了一颗脱尽水分的麻洋芋。

第六集 省略

第七集 省略

第八集 省略

第九集 省略,

第十集 继续省略 ,

……

血色中,一群鲜活的人在黄应朽大脑里旋转。

模糊中,黄应朽看清了,他们分别是:孔校长,鲁二娃、左主任、盛书记、肖阳、柯希……

哈!

哈哈!!,

哈哈哈!!!

他们都不是我老黄的对手。

黄应朽满足地笑了。

笑后,他伸出了鸡爪子样的手,扳着指头数着,一个,两个……四个,五个……九个,十个……

数到了十上,脑子里轰地一声,他想起了“十恶不赦。”

3

不知不觉,黄应朽的病情发生了质变。

喉癌病变转移到淋巴,再转移到了肝脏,他感到喉咙越来越难受,心口里总有铁腥味儿直往上翻,他无力压回堆在喉咙眼儿的铁醒味儿了,看这样子,连靠打吊滴维持的希望都不存在了,他成了生物实验实橱窗里的一束水稗标本,比起死人来,只是悠着一口气的罢了。

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每周必须有一剂抗癌特效药,一般特效药一剂三千多,紫杉醇抗癌特效药服上一个疗程也许会暂时保命,可屁大点儿的县城,即使掏上昂贵的价钱 ,也找不到世界级的太空生物制药。

任渣渣,任凤凤姊妹俩把搭救黄应朽唯一的寄托全部投放在了救星“蔫油饼”身上,盼望他能给他这位忠心耿耿的铁杆“粉丝”经济上的大力倾斜。

感人至深的是直到“蔫油饼”受审,黄应朽还到处放烟雾弹,拿出吃奶的力气为他抱打不平,衷心地希望着他能够尽快地回到自己身边,寻找从前的影子,最好能和昨日一样,营建牢不可催的“牲口部落”。

“蔫油饼”是释放了,蜗居在家很久了,他所有的美好愿景渺茫,连他本人都未曾没想到 ,自己囚禁了自己,和活泼可世界做了隔绝。

和黄应朽相比,完好无损的他,执意要当回毒男人,对落难了黄应朽没有丝毫的怜悯。

一包接一包的的抗癌药物地贴在了黄应朽喉头,热烘烘的,灼得脖子象烤焦的半截红薯,浑身如六月里过火焰山,汗浸的衣服成了裹在身上的铁皮,啥特效药,说得神乎其神,除了大价钱,啥*作用都没。

黄应朽一动火,嘴唇上厚厚的白痂裂开道道细缝,渗出斑斑血迹结成黑色的碎疤,看一眼就烙心。苦难的舌头,早就熬成了木渣片,生硬地含在嘴里,没了知觉。

漫长盛,酷暑升腾,火气烧人,偏又逢上了个讨厌的闰五月,日子长得象跛子绕赤道。

黄应朽只好赶着时髦,学着女明星的样子光着上身,非常可惜 ,他缺少了阿兰.德隆的肌肉块, 一杆一楞暴突着的肋条子,活不来死不去地折腾着任渣渣。

身心疲惫的任渣渣由开始时的逢头跣足,服帖伺候,变得嫌臭嫌脏嫌累嫌麻烦。那个被狗吓着,被黄应朽昵称蛋蛋的宝贝儿子,早就闻不惯老子的浊口臭舌,没坚守几天,就一头钻进了网吧。

善于创造奇迹的黄应朽要又创造一个死亡的奇迹了。

在黒了等不到明,明了又等不到黑的循环交替中,任渣渣吃苦了,把她原本的烧饼脸熬成了黑芝麻饼。无力支撑中,她转变观念,用阴阳大裂变来革夫君的命,以此达到由担心他死到盼望他死的阴阳大裂变。

任渣渣来真的了,请来一位大巫师,带着他的团队,设坛诵经,打起禳解的幌子,玩起招阴速亡的把戏。

天一上黑,大巫师登场了。执香披衣,焚香烧纸,磬鼓铙钹,请神安位,霎时间,屋子里嘤嘤清响,香烟袅袅,两天三夜,诵《明路经》三卷,《城皇报应真经》七卷,《诸品仙经》四卷。

第三个晚上的后半夜,大巫师叩拜地藏,参见阎君,传灯照明,催命接引,发出一道十万火急收魂諜文,上达报应城皇,文曰:“冥府尊神,阎君殿上,十王城皇,东岳泰庙殿上:兹县城东街,黄氏映修,生于丙戌年乙酉月甲辰日,乙酉年丙寅月染疾,历时五月,用药罔效,家人不宁,宅室不安,求神佑护,降下罪灾,故设香坛,祷告神灵,祭煞祈禳,惟庚午仲月,病厄加重,钱财耗殆,康复无期,生不如死,死期不至,恐糊涂黄氏,生于人世,不敬天地,不忠君王,不孝父母,不遵王法,不行善事,恶损好人,玷污神灵,降罪反省,以昭善心,是故罪孽黄氏,病入膏肓,死不瞑目,设坛诵经,感应神灵,申奏城皇,罚奸惩恶,神奇威灵,报答真经,奉请奉请,再次奉请,十殿阎君,掌薄判官,引兵出动,追摄魂魄……”

可怜黄氏应朽,L县榜首头恶,著名告状达人,病中误判形势,然以为渣渣爱妻情义无价,危难之中,救夫于水火,倍感世间有情,妻情难舍,一双浑浊的鹞子眼里发出莹虫之光,一阵难过,挤出泪来,缓缓地,轻轻地抬起了右手,试图握住爱妻,一倾衷肠。

植物人动了,反常的举动吓傻了任渣渣。

是鬼在作怪吗?

黄应朽赤裸着上身,曾今钢刷一样扎煞的头发已母鸭羽绒般绵软稀溜罩于脑壳,脖颈死白皮上黑青的血管延伸到干枯如皮的腮边消失又在塌陷的鬓角隐现,耳朵成了两片泡不展的黑木耳,眼里一动不动,发着冰冷不详之光。

任渣渣屏住呼吸,怯怯地蹩到身边,想摁下那只如鸡爪似螃蟹的手,没想到,命悬一线的夫君一把拉住了她。

“啊——”黄应朽出声了。

任渣渣同样用“啊!”地一声,作了回应。

她不明白夫君这“啊——”的一声是怎么发出来的。

他要说什么?

等了等,黄应朽露凸着青筋的鸡爪子手泼泼跳跳地在任渣渣手上划了个“蔫”字。

任渣渣一惊,明白他要看“蔫油饼”《一个贪官的忏悔》,便将其把斜成坡面摊开在他眼前。

黄应朽睁开深陷的眼睛,看到了头象电灯泡,穿着马甲,戴着镯子的“蔫油饼”。

黄应朽活似褪了色旧报纸的脸上“嗖”地迸出了打不垮的精神,眼眶里聚集着的阴光无情审视起来。。

仿佛是一场精神较量。

持续了几秒钟,黄应朽突然痉挛了,眼睁得象个铃铛,发出了凶顽鹰隼之光,开口欲喊,却被“啃”地一声短促的干咳打断,喉结剧烈一动,双目阴鸷逼人,半截俨然烧焦橡皮似的舌头搡在了合不扰的蛤蟆嘴里,一副欲要吞掉谁就能吞掉谁的恶样。

一旁的任渣渣焦虑等待他的嘴能够赶快合回去,合回去。

花了一分钟的时间,黄应朽张开的嘴最终还是没合回去。正在焦急盼望他的嘴合回去的关键时刻,黄应朽突然头一歪,简洁明快地断气。

4

黄应朽死了吗?死了,千真万确死了!

舆情暴涨,一浪高似一浪,潮水般跳跃着向前推进,县民们一直认为,黄应朽的死是他有生以来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他以孔武的死法向世人做了个不愿离世的挑战,他不轻易闭眼,他要眼睁睁地看这世的界。

当晚,老天就变了脸,晴朗的夜空霎时阴霾四起,雷声擦着头顶炸响,企图把所有的东西劈碎。屋顶上的声音立体沉重,闪电如正一条带刺的钢鞭狂抽着携风肆虐的,雨承受不了超倍的摧残,以撑杆的跃起砸下,重重地,砸得屋顶难以招架的象要垮塌,聪明的电以最有效的停措施保护了自己,生怕发烫的身子被雨水淋坏。

停了电的暗夜,一整座屋子如大海中飘荡在浪尖的船,颠簸得人心惊胆颤。

守夜的人在憧憧灵灯中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害怕。后半夜,雨是住了,猫头鹰却哇哇地叫,如正撞击着窗棂,刷刷地飞,乌鸦忽啦忽啦擦着屋顶子盘旋,噪聒不休,好象不安眠于树上窝巢,变成了夜游的孤魂野鬼。

守夜的人悄悄溜走了。

按当地习俗,人死打雷就是亡人生前作孽太多,惹怒了上苍,老天爷就要板起面孔昭示善恶。此情一出,亡人尸体马上就有了变化,灵魂也就游离尸体成了阎王爷拒收的弃鬼,本家不吉,还会殃及左邻右舍。

次日凌晨,天一亮,白老板的殡仪团队到了。

团队工作人员揭开苫脸纸一看,呆了。

黄应朽的两只眼睛血淋淋地崩出了眼眶,半截舌头飞了,嘴成了个深不见底无底洞,且左胳膊翘起一尺多高,右腿短了半截子,愤怒地摆出了一副不肯撒手人寰的酷。

见于此情,任渣渣果断决定让阴阳先生采取强制措施,念咒使法,追魂俯尸,缉拿归阴,入殓盖棺,不然,无法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今夜无人守丧。

人人尽知,正常死亡是不能有眼无珠,有口无舌,缺胳膊少腿的,出现如此异常,只好勉为其难地搞一次应景包装,让其周全地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黄应朽的还原法应该是这样的:一是先把眼珠子塞进眼眶, 二是把歪鼻子正过来,三是把翘起来的胳膊压下去,四是把短了的腿拉得和正常腿一样长。

观摩了黄死者后,入殓师面呈难色,其他倒是好办,眼珠,舌头就很棘手。按照老办法,只能用荞面来补救缺少的器官,可荞面捏的眼珠,舌头在酷暑难熬的盛夏要是放在已经腐臭的眼里嘴里无论如何是要发酵变形的。

经验丰富的入殓师向任渣渣讲了一大堆工作的艰巨性复杂性以及操作上的技巧性,嘴里叨出一句走了一辈子的艺还从没见过这般情形的话来。无独有偶,阴阳先生也在犯难 ,且不说入殓师的难处,就说光招回三魂七魄都要耗费很大气力,使出超然之法,否,塑形再好,魂不附体,殃及本家,祸害四周,骚扰路人,总的来说后患无穷。

任渣渣愿意掏钱速办,可她的价位离入殓师和阴阳先生的经济尺码相差甚远。一听价位,阴阳先生拎包就走。任渣渣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阴阳先生膝下,哭着求情,白老板月亮地里杀和尚——明砍(侃),知道吗?你委托本公司承办的是一项办技术含量很高的业务活,干起来工期长,工价除非超高,直白说,公司入殓正常死亡全价四百八,入殓黄死者这样的怪死身就不同了,得翻十倍。

任渣渣知道这场合不是菜市场,允不得讲价,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操作前,入殓师又提出了个附加条件。要完成这项工作,还得在低温下保存好变形腐烂的尸体。

按照要求,任渣渣从白家棺材铺租来了冰棺,置入黄死者后,殡仪公司各司其职,大显手艺,备材料,抄祭文,做纸活,设亡坛,行牒文,出告牌,填七单,折折道道,一样一样地准备了一天才进入了实施阶段。

头晚,阴阳先生提速施法召魂,花了三个多小走完了所有程序,捉回了游荡在外黄死者的三魂七魄。

后半夜入殓,入殓师先把两颗血淋淋的眼珠用医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塞进眼眶,把眼眶周围的斑斑血痕用棉球蘸着盐水抹掉,热敷眼皮,等有了松动就赶紧拉眼皮。

黄死者的眼皮早已没了弹性,稍一用力就会弄烂,入殓师提心吊胆拉了几回 ,合拢后,用万能胶粘上,才做到了死能瞑目。

第二天晚上,进入下一环节, 收拾胳膊与腿。入殓师先用木板衬上软物,把翘起来的左胳膊使劲压,叫来四个不怕死人的胆大人给他当助手,两个从两肩,腰部卡住尸体,另两个摁住脚面,扳住脚后跟,不停地往后拉,拉了半天, 只听“咯叭”一声,右腿和左腿才一样长了,入殓师指挥助手很快把两腿靠拢,用绳子从大腿和脚巴骨上紧紧扎了七道才算收拾浑全。

最后一个晚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补舌头。

入殓师用荞面细心八道地捏了个酷似活人的舌头,双手象捧着圣物一样找准角度,款款置入。正准备合口,没想到那只张大的嘴比生铁还硬,入殓师只好一显身手,右手撑住下颌骨,使劲往后推,三推两推,整个头部就有了震动,舌头积极地跑到了后腔,成了软塌塌,黑乎乎的一小块。任渣渣一看,不见舌头,看到的倒象是喉咙里塞了黑抹布,责其返工。

入殓师也觉好怪,他整治尸体一生却不曾有类似的问题出现,琢磨了一阵,对了,他忘了现在是酷暑难熬的盛夏,荞面捏的舌头粘合度太小,经不起口腔高浓度腐臭侵蚀,一到口里就软化了。入殓师只好找来超优面粉,掺了少量荞面,盐水 ,在面板上反来复去搓揉百遍以上,才补做了舌头,重新放回。

棘手的事,再次让入殓师锁起了眉头,舌头是补上了,可遗留了个大难题,黄应朽张开的嘴巴没法子合回去。一定要合也可以,很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震动,搞不好舌头又回后腔。任渣渣果断拍版,只要做到和活人大致相同,就没必要下功夫合口了,这样对他的黄氏夫君来说可以保留他在世时以口为武器的唯一性。

任渣渣,本眷亲房,直系亲属,诚恐亡命成讥饿厉鬼,在世所做种种恶孽触怒上天,到了阴间后或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或下油锅,或上刀山,或倒推磨,受不了种种酷刑,游魂孤鬼四处周游,祸害主家,殃及四邻,便在口里塞了麝香。腰里扎了红绳,脚上挂了秤砣,又设了佛坛,天坛,亡坛,搭了道台,做起了道场,大破地狱。

5

出殡前的晚上,阴阳先生在院里选了一块场子,用白灰划了个不太规则的大圆圈,划了几条对角线,勾出一副抽象几何一样地狱图,在地狱门口放了一盏白纸糊的多菱条边形超大灯笼,灯笼前插上三角形彩旗,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过了会儿,阴阳先生武装上阵,头顶法冠,身着法袍,手持法器,文绉绉,晃悠悠,颤啪啪,飘荡荡,脚下象踩着哪叱的风火轮,来到距离地狱只有几步的地方,先一个苦音慢板起咒,后步伐陡然一变,手中法器一挥,一副关羽诛颜良,斩文丑的大威猛,单腿一跨,一步跳在了地狱门口,左手挥舞锡杖,乘人不备,又一个串跳,以荆轲刺秦皇的麻利,剑锋所指,杀向阻路小鬼以及黑白无常,再收回左手,露出右手,结甘露印,以投掷手榴弹的架势,使出了一十八道魔法 ,念了一十八道魔咒,舞了一十八次锡杖,盖了一十八次印符,投了一十八次令牌,最后破得十八层地狱。

接下来的压轴大戏是人人翘首观望的坐法台。

一段经文的主唱后,阴阳先生闭上眼睛,默念咒语,只见嘴皮子翻得很紧,听不出所念词儿,玄妙幻之中 ,手朝下一抓 ,哗啦一声,朝门洒去一把面做的颗粒状舍食。

程序再往下延伸,便是接近了尾声的渡桥接引。只见屋内门外宰生供饭,焚烧纸马,扬幡挂幢,迎王摄招,前世罪灾,代为忏悔,求神祷告,超度阴灵,赈济亡魂。

经过一整夜的忙碌,才演奏完黄死者最后的“安魂曲。”

当地习俗告诉人们,送丧前一天,即死者正事日,这一天吊唁的人越多,鞭炮放得越多越能说明死者势重,后人们就很有脸面,反之,就有些难堪,被人小视。

黄死者正事这天, 除了挨着肉儿的正宗亲戚外,好象就再无他人。皇帝不急太监急,厨子急了,大热的天,他备的酒席派不上用场,遇到这种窘况就犯了厨子的大忌,下次就难发事。

看着成型的凉盘,蒸好的馒头,切好的菜片和煮得翻着波浪的大口汤锅以及煨罐里炖得烂啪啪肉片,豆腐、酥肉、丸子、粉条、白菜,厨子声声叹息。

咚咚咚!几声炮声,打出了送丧的信号弹。

清早,送葬的人和相关人员陆续赶来,人到得差不多了,白老板开始了履责,安顿大家边吃早饭,边交代了送葬事宜。此时,阴阳,吹响,抬棺,放炮,打引魂幡,挑铭旌,扛铁锨,烧断路纸 ,孝子,亲朋各路人员已各就各位。

太阳一竿子高了,阳光盖住了县城,人象雨后山洪灌满了东大街。待棺材抬出院子,好家伙,呼啦一下,冒出了一支的长长队伍,足有三千多,浩浩荡荡。壮观之极。

棺材起步,耷拉着右胳膊的鲁二娃带着老婆,儿子,在队伍的前头打出了一条大红条幅,上面写着十个大字“含恨离阳世,带罪赴阴间”,大字下一行小字“热烈祝贺恶人黄应朽光临地狱”

跟在他们后面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排序独特,两列一队,向后延伸,每列中间走着的是一列孩子,被父母牵着小手,穿着红衣裳,走了一段,年轻的父亲让孩子骑在脖子上,炫耀般地边走边笑。

满街是水一般涌动的人,棺材象一只乌蓬船浮在了水面,被后面长长的水浪推着前行,其阵势如象大观园里秦可卿的出殡,又象在庆祝着一个伟大的胜利。

走到东大街中腰,鲁二娃的儿子先点着了一串鞭炮,劈哩啪啦,在人群中响了。炸飞的纸屑碎片片片翻飞,溅落在人脸上,头上,身上。

队伍开始了紧急疏散,拉开了距离。鞭炮由前向后不断线地响,大人们赶快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女人们背过了脸,拿出手帕堵嘴。持续了半个小时,抬着棺材的年轻人被耳边的鞭炮声震得受不了,索性就打破了抬尸慢走的老规程,脚下生了风似搞起了急行军。抬到西山脚下坟地时,队伍有点乱营,慢慢散开。

离下葬时辰为午时三刻还足有两个小时,黄死者过早地来到了坟地。

天空由蓝变得白亮,阳光下射,发着毒热烘烤大地,烤得人身上能渗出油来。送丧的人焦躁不安,你瞧我,我看他,象煎熬中等待一个漫长的世纪的结束。

无一丝儿的风,等不耐烦了。

“赶快填俅子算了。”

“午时三刻,斩杀犯人用的就是这时辰。”

“好时辰,阳气正盛,能镇得住野魂恶鬼。”

嚷嚷了阵,不觉时辰已到。

这时,后山梁一阵怪风忽地卷来,打着旋风,掠地而起,涡漩在墓口,翻着跟头,袭击四周,吹得人的衣裤呼呼啦啦象飘扬的旗子,墓地边的松树,柏树翻卷着绿灰色的叶子,簌簌地相撞,如远距离飞来的枪子,柳条互相间无情地碰撞,疯狂地鞭打。

“哎呀,简直到西北利亚了。”

“上头风嗖嗖,下头颤突突。”

谁的这句话,引发了一阵笑,笑声象是把鞭炮点燃了。

鞭炮跟着响了,碎纸随风在人群里飞旋 ,阳光仿佛发怒,不停地抖动。

风停了下来,沙尘落了一地,厚厚地,人都成了兵马俑,脸上一搓一个骨碌。

棺材活象刚从尘土里刨出,年轻壮汉们很快用粗麻绳绑着棺材,再用四根碗口粗的青冈木扛悬吊,落入天井。

挥铁埋葬时,风停了,沙尘飞走了,太阳依旧挂在天上,周密的光线依旧灼人。

手机们相约了似的唱着“让我再看你一眼……”

人群撤离。

只剩下任渣渣烧纸钱。

纸片灰苍蝇般乱飞。

6

翠峰寺观音法会。

任渣渣来到法会登记处,坐鉴超拔黄应朽。

对着工作人员,任渣渣一开口就要正鉴。

负责修文的居士说:“正鉴没了。”

“那就副鉴。”

“副鉴只有一个,早上正好被一个信士用了。”

“还有其他鉴吗?”

“代鉴,也没地方了。”

“再有啥办法?”

“没办法,要是诚心发愿,就等下次。”

“啥时间?”

“两个月以后。”

“不成,师傅,我家掌柜的走后,家里不安然,我没好过一天。”

“好吧,等我请示主持,看能不能写一道文,诵经带念,超度亡灵。”

任渣渣,看到大殿对着的侧门两旁,整齐地坐着两排黄色正鉴,下边是两排白色副鉴,分别写着亡人名字,再下是供果,素食。

主持着黄色海青,披大红袈裟,年岁不大,看上去顶多四十来岁,他敲着木鱼,领着一队僧俗弟子,沿道场诵经。

每次经过亡人灵堂时,各路孝子们就大把大把地烧钱。

任渣渣真想一把将袋子里兜着的冥币烧进铁桶,已让不安阴间的夫君黄氏仗佛慈力,带业往生。

等了近一个小时,负责修文的居士告诉任渣渣:“施主请回,法会日事已安排圆满。”

任渣渣不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痴痴地听着声声梵吽。

看到众多善男信女礼佛拜佛,念唱佛经 ,任渣渣驻足僵立,不觉已到子夜。

当晚,她住进寮房,忧怨着心,刚一闭眼,地藏王菩萨从像而出。

菩萨:“非为垂慈接引,只因恶业前世妄语恶口,无中生有,罪过罪过。”

任渣渣:“我要见佛。”

菩萨:“弟子上求佛陀,佛陀慈悲,下化众生,只因业障恶业深重,抢不到佛陀白芥菜子。佛陀降临,救度加持,又因阿修罗身,沉溺三恶道,看不到佛惠风,闻不到佛宝香。”

任渣渣迷茫了,哀怨地看了菩萨一眼。

菩萨:“凡夫无诚意,佛且有善心。”

任渣渣感激地看着菩萨。

菩萨:“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皆生我刹。世中 ,佛陀在世,有一商人进罗阅城,被一头母牛触死。牛主人怕母牛带来更大麻烦,便将母牛做了买卖。卖牛人牵着母牛回家,半路上给牛水喝,哪知母牛突然发起性子,又将新主人触死。新主人家眷大怒,将母牛杀死,挑到集市上交易,一农夫买下母牛头,用绳子系着牛角回家。到了半路,坐在树下歇息,将牛头挂在树上,谁料系着牛头的绳子突然断了,牛头落下,农夫当场被牛角刺死。一头牛一天之中害死三人,全城的人都纷纷议论说,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任渣渣听得异常专心。

菩萨:“传到国王耳里,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请示佛陀。佛陀开示了其中因缘。原来,有三个商人到外地做生意,为了省钱,决定不住旅店,便到一位老妪家借宿,并约定付给租金。到了第二天,三个商人乘老妪外出,偷偷走了。老妪回家发现后,非常气愤,追上去向他们索要租金。三个商人见老妪年老可欺,赖账不还,恶言侮辱,老妇人无可奈何,愤怒诅咒,欺我年老孤独,以后定有报应,今生我奈何不了你们,来世我一定要你们以命偿还。那头母牛就是老妪的后世。同一日被牛触死的三个人就是欺负老妪的三个商人……听了这个故事 ,凡夫悟出了何理?”

任渣渣佯装糊涂。不愿回答。

菩萨:“凡夫从恶道,不悟道,故佛陀难接引,知道吗?那个众善奉行,敦伦尽份,仁民爱物,为人楷模的众生,本是人中稀有人,恶业何必置他于死地? 知道吗?那个被恶业诬陷致残,拖着伤残胳膊的众生,后半生是何等凄惨?知道吗?那个心生正念,付诸善行的众生,恶业何必让他背上恶名?”

任渣渣脑际马上闪出了柯希,鲁二娃、肖阳、左主任、盛书记、孔校长……

菩萨:“恶业十人的造业,比三个奸商如何?”

任渣渣的心象木杵重重捣了一下 ,胸口堵得要死,患了败血症一样,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佛魔交战,大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菩萨:“可见报应?”

任渣渣蔫蔫地闭着眼,抽了筋样地,连看一眼菩萨的力气都没了。

菩萨:“弥天罪过,恶业恶报。种一得万,毁人自毁。凡夫没见业障身体衰弱,满口脏浊,垢秽不堪,物形成犬,专做犬吠声中,变成恶口大罪业人,陷入无量亿尺之罪坑,无觉知被鹐了舌头,坠入烧煮地狱千年,惨遭无量剧苦,余业五百生,世世均受恶言毁谤,如到今生,业障证得圣果,成就阿修罗道,同受恶言毁谤。”

停了停,菩萨:“凡夫应该明白,造作黑业之人,定得黑报; 种下纯白之因,会有纯白果报。自作自受,因果业报,如影随行,永远不会分离。凡夫应勤白业,应如是学,偈曰:

毁谤谗言毒口开,

恶因孽果永悲哀。

妄言恶口无边罪,

妒忌惨遭万世灾。

……

说完,菩萨羽化而去。

……

7

夕阳时分,西山象一头超量犁地的乏牛,蔫不唧儿卧于城西。

山顶,半腰的雪松,云杉,梧桐风景树,杨槐,白扬,埀柳一类的老树种,核桃,苹果、桃子、花椒的经济林。一片片,一弯弯,一到天,各种树木花色夭夭,给裸露的山体穿上了花裙子,西山不再呆板,活泛得有点诱人,成了城里人唯一的休闲地。

晚饭后,漫步者约好了似的,或独自,或三三两两,或一大帮,登于其上,坐在树下的石头,草坡上俯瞰县城全景,确定一下自己所住方位,看看从东而来发着亮色,绕来拐去的西江水。

西山是活人的伊甸园,亦为亡人的安息斋,走到半山腰就可看到麦地里错落分割出条分缕析的坟地。

多年以前,城里人都把坟地选在这里,坟地字相都是一字儿朝着老远从大堡子山脚下流来的西江水,黄应朽也不例外。

一日。黄昏之下,休闲者们沿着盘山公路,拿出轻松态走在山褶子里的时侯,忽闻哭声从不远的坟地传来,声声悲伤,漫步者们的目光一下投向了飘来哭声的那片坟地。

原来是任渣渣在哭坟。

只见坟头插着线香,摆着鲜果,她双膝跪地,一边焚烧纸钱,一边恸哭

“可怜的哥哥,你把我撂着半路里我咋活唊……哇-——呜呜!”

伤心的哥哥,我阿里来的钱还帐唊……哇——呜呜!”

“狠心的哥哥 谁管你的可怜娃唊……哇——呜呜!”

“把你个难骂的老天爷,看你咋心狠来,给短命的哥哥害了个喘不出的病,险些儿死不下场了呀……哇——呜呜!”

“阎王爷哎,你咋就放不过他,死了都不饶,为啥要拔他的舌根……哇——呜呜!”

“没长眼的天爷哎,你看蔫油饼咋活得旺旺地,你咋不给降点灾来……哇——呜呜!”

“咱掌柜的可是为喎没良心的狗杂种害的来……哇——呜呜!”

一声呜咽,一声嚎啕,一声痛喊,任渣渣哭歪歪着脸,右手挥天抡地,踩着一个点儿,好像在循环播放,哭得坟上的蒿草时曲时直,配合着她发出了霫霫刷刷的响声。

黄昏的西山,裹上了一团沼沼鬼气。

……

黄应朽死后,黄家喝凉水塞牙,吃饭烫舌头,放屁裂肛门,举手胳膊麻,走路腿抽筋,唾口痰都唾到了自己腔子上……总之,样样背时,倒霉透了。

黄应朽死前死中死后,耗了一笔钱,弄得家里债筑高台。再说黄蛋蛋快奔三十了,仍是光棍一条,别人介绍个对象,一打听,黄应朽的儿子就水了。无事可干的他就和“柴刀帮”搅在一起,不是他打别人就是他被别人打了,经常有人闯到家里来闹活,气得任渣渣半疯半傻,把饭往鼻子里喂,把鞋倒过来穿,讨账者只要一来,就当着讨账人的面脱裤子发火:“老了,没人看上了,不然我把皮脸放过,买*还账。”

说着,一拍大腿,“‘蔫油饼’,我把你我养下来的我的儿,把你老娘不管了,没良心黄脸贼,我想把你给一*夹死!”

哭坟回来,任渣渣一头栽倒,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半夜里,发出一声怪叫,一骨碌滚下,屋子里漆黑一片,任渣渣吓得浑身哆嗦,黑暗中,屋子变成了阎罗殿,阎王爷眼发绿光,身披法衣,手执牙笏,召集十殿阎君,审问起了黄应朽任渣渣。

“大胆恶鬼!犯下十恶不赦之罪,竟敢托梦于本殿。糊涂泼妇!为何哭坟呼唤本殿,惹得阳人嘲笑本官。竟敢用不干不净之手焚纸化钱,贿赂本官,刁蛮泼妇!堂堂本殿,刑律严明,执法公正,黄氏映修,阳间恶人,阴间恶鬼,本殿不以拔舌剜眼酷刑严惩,不足以明法度,正神威。”

“啊——”

任渣渣大喊一声,血淋淋的舌头满屋子里飘飞。

“阎王爷啊,阎王爷——你真的善恶分明,就给‘蔫油饼’降灾,我家掌柜的干的坏事都是他教唆的,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哈哈哈!糊涂阳人,阳世山间一切罪恶,大则贪污受贿,谋取暴利,谋财害命,疯长楼价,欺行霸市,藏奸纳妾,小则偷鸡摸狗,缺斤少两,本官明察秋毫,冥司将过去的谋反,谋叛、谋大道,恶逆、不道、不大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十恶’之罪重新修订为腐败堕落、淫逸无度、参杂假货、假公济私、公款私有、压制人才、启用奴才、法不责众、师不理教等新‘十恶’主罪。亦将贪脏枉法、白吃白占、排除异己、跑官卖官、无中生有、捏造罪名、见死不救 、欺软怕硬,抛开肚子要红包、不见红包不办事、 三公浪费、假政绩、吃拿卡要,公事私办等新“十八恶”作为附加罪,严查严办。冥司还将修订特别附款:今后世间女子,不再洁守女儿之身,不抗权钱之诱,挣得肮脏钱财者当问罪其本人,一律治罪。当知,为女之身乃人之命门,生命载体,自身不洁,脏浊人种,有辱天地大道,非正常非正义之举,常此以往,人类岂不嫖客色鬼所繁,婊子妓女所衍?今后女性若以二奶,情妇、小秘、三陪女,坐台小姐,按摩女郎淫乱人伦,污损世风,男人以权钱交易,教唆纵容女性者,本殿当以喂毛蛆,下油锅、上刀山、拔舌剜眼重恶极刑治之。至于尔等举报‘蔫油饼’此等阳间险恶淫乱之人,冥司查证后绝不轻饶。”

任渣渣弯着腰,撅着沟子,用手掌和膝盖撑着塌下的身子,大马熊一样挪开四蹄,一步一吭哧地爬向阎王爷。放声陈言:“阎王大人,‘蔫油饼’这些罪都能够得上的!”

“糊涂阳人,年氏尤彬除所犯以上之罪,还隐匿钱财,给他人罗织罪名,利用手中权力霸占他人之妻,应是罪上加罪。”

“阎王大人,他已经躲过了阳间的惩罚了。身体好好的,我家掌柜就是为他得的病,可他连一分钱都舍不得,害得我家有几万的欠账。”

“糊涂阳人,他死期未到,冥司难以越权办案。”

“阎王大人,‘蔫油饼’是阴谋总后台,把我家的掌柜的当枪使,不给他降罪,实在是天理难容,也让他不得好死。”

“糊涂阳人,待我查完他的生死禄簿,核实你之所述,真的如此,冥司先降罪于他,折他的阳寿,让他脱离阳世山间,到冥司报到后,本殿就拿他喂蛆,让九百条毛蛆爬满其身,一口口馊他。”

“啊——”

任渣渣尖叫了一声,想到了黄应朽的舌头。

“阎王大人,你管管我家掌柜的,让他断了夫妻之念,求求你,再莫叫他给我托梦了。”

阎王大笑起来:

“哈哈哈,糊涂的阳人!本殿依法治罪,岂能只管依你!!!”

“哈哈哈!”

笑罢,十殿阎君,凶神恶煞,个个青面獠牙,挥起了法器。

任渣渣一时不知自己在阎王殿上还是在家中,跌跌撞撞,急忙去开灯。

……

8

当当当!

砰砰砰!!

嗵嗵嗵!!!

手脚轮番上阵,半天,“蔫油饼”家搞大的兽头门依然紧锁,任渣渣横起青虚虚的烧饼脸,站在门口干急,她耐着性子,贴耳门缝一听,里面有轻微响声,便抬起手掌,啪啪啪,一阵紧敲快打,拍红了巴掌,仍不见有人开门。

哌!一口唾,涂着清漆的实木门上立即出现一坨痰渍,不偏不倚,正好唾在一左一右贴着的秦琼敬德中间。任渣渣一抬头,这才发现二位门神睁着鸡蛋大的眼狠狠瞪她。一股悲情喷然而出,想到丈夫凄惨离世,任渣渣怒不可遏:

“哎——快来看啊,这家死没人了,一天到晚关着个门,咋叫都不喘,‘蔫油饼’死着屋里了。”

这一骂,很快就有了超级视听效果。

任渣渣见人怪怪地瞅她,骂得更凶。

“我家掌柜的为了你个坏怂,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跑了一月多,求情下话,顾不上吃喝,三更半夜地守在门前给人家送情,叫人家推出来又挤进去,好话说尽了,挣得喉咙里冒烟哩。掌柜的走了,留下了几万元的欠账,坏怂‘蔫油饼’没问过一声,坏怂‘蔫油饼’还是人做下的吗?”

听到骂声,孙香就知道外面聚了好多人,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咣当一声开了门,伸出一只手,用无名指点着任渣渣气急败坏的烧饼脸,凶恶枭厉地迎战:“哎哎哎!你男人死了,也不寻个嫖客,何必站在这哒臊人哩!”

任渣渣伸出野长的梢臂愤怒地拍打着孙香的手指:“咹咹咹!我把你个日*虫儿,你才说对了,‘蔫油饼’是咋来的,咋成蔫串串子的,全县的人都晓得,你咋还装糊涂哩!”

过路的人黑压压的旋在了家门口,观看起了街头活报剧,嘈杂人群里听得清议论:

“我当是在做啥哩,原来是病鸡嘇(啄)病鸡。”

“男人遭了报应,女人可怜下了。”

“没好怂,狗咬狗,活该。”

围观者只顾观看,无一人出面劝架。任渣渣,孙香都在气头上,互爆秽口,谁也不饶谁,三骂两骂,就挥起胳膊伸出双手互相揪起了都不太发达的胸部。

“嗷,骂人唔可是小事,小心把嗓门挣破了和你男人一样得个喉癌,一辈子就骂不成人了。”

“喔喔喔!害病的不由人唦,喎总比抓到监狱里放出来的长人。”

“嘿嘿嘿!长人个俅,你男人连六十岁都不到就叫天给收了,你还能啥哩,不就是个活寡妇吗?”

“羞羞羞!你嫁汉妸子少提我男人,还不是你的那个老太监给害的,还揭短哩,你好,用男人受贿的钱放高利贷哩。”

“哟哟哟!养你大(爸)的脑瓜皮盖盖子的,我放高利贷你见来没,你是谁的破鞋管谁的脚!”

“咹咹咹!你当我没见吗,吃屎的还把哵屎的讹住了,我还要告你哩。”

“诶诶诶!告去吧,快告去,告进去还不是出来了,快继承你男人遗志,发扬你男人光荣传统 ,小心把告状的根断了。”

“嗨!!!羞死了!骚死了! 羞!*上羞!你男人背后整人家柯书记,把我掌柜的当夜壶,用完了一脚蹦到床底 ,你当人都不晓得吗,养你先人脑壳的。”

“哎,唉!看天给罚了的,你男人的头由你男人长着哩,谁都晓得你男人是个惹不起的恶棍,打不死的疯狗,你不晓得你男人见了阎王爷L县人在普天同庆吗?告柯书记,告职工的超生,诬告人家肖阳,穷急了,靠举报挣钱,钱没挣脱,得罪了一河滩人,死俅子了,人家都引着娃娃夸奖哩,瞎眼就没看着热烈场面。普县同庆。”

“住*,喎还不是你死蔫俅男人得罪的人搅的,我等着哩,我看他咋死唊!””

“你跟你的男人一样会整操人,小心你也得了喉癌,得上了可能连买药的钱都没,到时候,我献爱心,只要你把病害上。”

“你莫笑话人唦,你男人说不定还比我男人罪重,臭在屋里叫毛蛆馊成空罐罐唊!”

“好的,看你没人看上*的老妸子的穷怂样,小心把你气死了唦。”

……

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个包围圈,孙香见人群里笑看她的人占了多数,一甩脸,一抬头,啪啦啦一颤,头上的大波活象个狗娃子跳了下,一头钻进了大门。

“跑了着咋哩,亏下人的心虚的,你不认账,你男人死了变一头驴都要把账给我男人还上哩,不信你看着唦! 我把你个全县头号的日*虫儿。”

任渣渣见她已经取得了胜利,嗓门成倍儿高。

9

过了几天,孙香悄然陪“蔫油饼”西安旅游,一来躲任渣渣,二来撂撂晦气。

结束西安之行的前一天,孙香提出要为“蔫油饼”做保健检查, “蔫油饼”痛快地答应了。

他和孙香换了三趟公交,在部队医院集中的康复路下车,走过了环形桥,到了西京医院。

好极了,病人水般地涌,医生护士全是穿着白大褂的军人,有安全感。

病人太多,排号约沴,等了一天 ,花了一上午,做完了全面检查。

主诊是位精明而富有经验的中年女医生,享受着国务院特殊津贴,她在基本渗透病情的前提下,等孙香情绪有了缓冲才人文化地把诊断结果告诉了她。

孙香确切地知道了蔫油饼的病情——晚期直肠癌。

天!会不会搞错?

这么巧,他和黄应朽一样了。

所不同的是,上下打了个颠倒,一个在喉头,一个在肛门。

孙香把诊断结果用女医生的办法告诉了“蔫油饼”,他听后平静如水。孙香本想要安慰他的,他却振振有词地安慰起了孙香。

他早就知道?,得了这病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呀!

他不恐惧?他不怕别人斥笑?孙香霍浪一下明白了:

她当着众人揭了黄应朽的短,她不知道揭人之短会致病。

孙香惶恐,病会传染!

“蔫油饼”倒坦然,任渣渣不是在咒我吗,咒我死在了家里吗,正因为不想死才走出来,证明活着。不像黄应朽,自把自打发到另一个世界 ,好多人还庆贺,送行。

可他的病和黄应朽比起来,更邪门,更难听,更痛苦,更折磨人。

憋的。憋出来的。憋出了个这玩意儿!

杂七杂八的事乱糟糟地挤了他一脑壳。

他整过人:整人没好下场吗?

他搞阴谋:搞阴谋没好下场吗?

他痴迷风水:痴迷风水没好下场吗?

活下去,活下去忘记死。

蔫油饼清楚,从无知觉的痛到有知觉的疲软,再到癌的形成,一切都是不和谐心理振波引起的,心脏的电力要比大脑强一百陪倍,磁力要高出大脑五千倍。

病由心造,衰年变身。

但只要活着 ,就会有等待。

蔫油饼果断决定手术——改道。

蔫油饼残酷地将肛门改置腋下。

麻烦的事儿多了,伴随他大半辈子的肛门严严实实地缝合了,在他五十九岁的年口,他发动了一场生理革命,反了传统。

肛门反抗,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在岗位上,它在耻骨联合下尽责,忠实地,始终不渝地跟着主人屙屎放屁。

暮年的蔫油饼,思维定势了,吃饭习惯了,走路习惯了,说话的语调习惯了,坐沙发习惯了,坐车习惯了,撒尿习惯了,屙屎习惯了,一切都习惯了,突然要在腋下屙巴巴放屁屁,就象他突然跌倒官场,一个大忙人成了个闲死鬼,无法打发太多的孤苦一样,他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大便的困惑,适应不了里程碑式的突变。

他怎能艰难地走到无人出没的地方侧过身子,用手缓缓地揭开那个精致地略带弹性的塑料盖子,轻轻地用力,在处理好和小便在先, 大便在后的关系后,反常地,艰难地 ,稀溜疙疤地,不顾臭气熏天地屙出屎来。

效应很快就产生了:饮食下降了,胃口不如以前了, 脸也虚了,浮出了一层暗光。一夜之间,吊长长的脸上凸出了几个死皮包,里面淤着黑青血色,潜伏的病灶回光返照地出现了。

可怕的癌症终于从后台走了出来。

孙香调整了他的菜系食谱,减少了屙屎放屁,侍应量锐减了一半,只是身上总是罩着恶臭,甚至可以想到他的手上黄蜡蜡,粘糊糊的稀屎。

难怪黄蛋蛋只在黄应朽身边呆了几天 就转身网吧,难怪任渣渣采取非常措施革了黄应朽的命。

“蔫油饼”颓然斜躺在床上。

“唿”-——

他想到了柯希“彻夜长谈”: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如今 ,有些人已经变质了,当面是人,背后做鬼,成了没灵魂的怪物,典型的阴阳紊乱。自然界阴阳紊乱就灾害频发 ,一个人阴阳失衡会导致体内功能失调,要生病的……”

唉!

要是不做检查哩?

医院,救活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从健康中突然领到了死亡的通知书。

他成了黄应朽第二,“蔫油饼”卧榻伐疾,反复琢磨起.了任渣渣骂他的话。

是孙香揭了黄应朽的短,揭出了报应?

10

“天开眼了,天开眼了!大家都听着,害人精‘蔫油饼’吃上哵不下了!”

任渣渣箕坐于自家铺面,朝着熙来攘往的人大声喊叫。

听到叫喊,路人水哗地一声旋在了铺面。

“蔫油饼”改道的秘密公开了

传到孙香耳里,孙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从正面避免了一场赛骂。

过了一月,孙香给任渣渣拿去了两千元,堵嘴。

嘴没堵住,反倒惹怒了任渣渣:“我掌柜的病才花了几角子钱,收这么多的钱做啥,还是拿去给你家掌柜的用吧,我家掌柜的死了都过多少年了,说不定都朝生了,我平白无故不拿钱。”

孙香脸煞白了,但她还是装作没生气的样子:“他姨,害病由不得人唦。”

任渣渣:“就是的,你揭了我掌柜的短,我听了心里好受吗?将心比心。”

孙香:“就这我才给你赔不是着,以前咱润儿爸和蛋蛋爸是啥关系,你明白,我亮清。”

任渣渣:“对的,这人不走的路都走三回哩,谁还信润儿爸会害病。叫大夫割了沟子门。”

孙香拿并不生气:“他姨,你说他两个害的咋都是喎病?”

任渣渣:“就是,谁能想到你家掌柜的病比我家掌柜还日气!”

孙香:“唉,老姐你说咱俩的命咋都这么苦唦。”

任渣渣:“嘿!,你莫胡说,你是啥人物,我咋能和你比,我掌柜的算个屁,只不过是个人家利用的炮筒子罢了。”

孙香:“老姐,再莫生闲气了,事情过去都好几年了。”

任渣渣:“我生的是啥,猪肚子里脏气,羊肚子里的膻气。我也想哩,我家掌柜的叫人家指挥上干不是人干的事,现在想想,人家是当官的,他急的是那门子,跑得腔子里冒火星子,都喎下场,人家理都不理,贱辈,作孽 ,叫人家放沟子笑哩。”

孙香:“老姐,话说到这份上够下数了,我心里的难受得只有我晓得,这点钱你嫌少了,我再给你想办法,只要你心里好受一点,咋样都成。”

任渣渣:“唉,我还有这么大的面子,我给你说了,我掌柜的死了骨头都朽了,最难肠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钱你就留着给你的掌柜的买好吃的补身子吧。”

孙香:“既然这样,咱把话说清楚,以后就谁也不揭谁的短,谁也不臊谁的皮。”

任渣渣:“嗳,那倒不一定, 你男人是县太爷,你有台台,顾面子,我是平头百姓,小姐的身子——惜皮哩嘛惜毛哩,说不定啥样数都能做出来。”

孙香:“那好,她姨,依你着,我跟你看来是说不清了。”

任渣渣:“清个*嘴脸,咱黄家上辈子欠你年家的了,你瞅着,这阳世上弄不清的,还有阴曹地府哩。”

孙香:“他姨,这阳世上能弄清的事,何必要到阴曹地府哩,你没听说阳世山间人弄人,阴曹地府鬼捣鬼吗?”

任渣渣:“听过,我看这阳世上怪得很 ,就是弄不清该弄清的事。不过,闲的唦,阴曹地府要是弄不清,还有下辈子,谁欠下咱黄家的,下辈子变头猪都要走进咱黄家的圈,迟早是给咱黄家还帐的,你看着!”

孙香象个破了的打气筒,抽了半天,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没迸出。

任渣渣乘胜追击:“你掌柜的倒好,沟子一拍,在T市当起了富人,没靠胡弄,凭工资,能买得起上千万的别墅吗?咱黄家是叫花子 ,但我还没死心哩,还告你那个不得好死的老杂种唊。”

憋了半天, 孙香拱了拱嘴,“你”了一声。

“你啥哩,你那蔫驴还有三套楼房,两座小二楼, 你还有二百万的高利贷,我都拿到证据了!”.”,

孙香一听,活似被人灌酔后听酒喝多人的话,满脑子嗡嗡直响。

直到任渣渣提起一把高粱大笤帚,以豪放敏捷的动作,哗哗扫地,地面掀起奔腾不息的尘潮,孙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任渣渣在扫崇气(当地土语,意即邪气恶鬼),她才失败地一转身,刚迈出一步,脚下就象打了个绊,差点摔倒在任渣渣脚下。

任孙一席谈,很快在社会上传开了。

任渣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当年,黄应朽留下一屁股债,任渣渣似乎不怕,她怕的是从此抬不起头,夫君黄应朽成了个恶人的代名词,他的死,创造了西江史上绝无仅有的离世范式,现在好了,有“蔫油饼”做代替了,这个该死的,我就等着看他的死法了,还有汪壮荪 ,“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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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该死的的评论 (共 8 条)

  • 老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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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角梅
  • 雪灵
    雪灵 推荐阅读并说 想到这,黄应朽就有了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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