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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国老侄儿】

2015-11-18 15:22 作者:七七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今天是保国老侄儿的出殡日,刚刚还是晴好的天,可就在棺木挪进灵车的那一刻,狂风大作,噼里啪啦地下起来。送殡的亲戚都说:“这是保国在和人鬼马面抗争!”

说是侄儿,那是按辈分走的。若要论年龄,保国比我父亲还要年长些。小时候路上见了面,当我习惯性地称他为“伯伯”时,他立马严肃地摆摆手说:“小姑姑,咱可不能乱了辈分啊!”随后便将我举过头顶,一口一个“小姑姑”地叫着,叫得我脸一阵一阵地发烫。也是,任哪个大你两轮的人管你叫“姑姑”都得臊得慌。可保国似乎顾不得这些,仍然我行我素,一见面便姑姑长姑姑短地叫着。

族里的长辈们说,若是在科举年代,保国定然是个秀才。他不但是个写手,还练得吹唢呐的好本领。故而村里但凡有个红白喜事,大家伙自然想到请他来写张婚贴、发个讣告,吹吹曲子撑个场面。保国也乐得其所,随叫随到,绝不推诿,也绝不含糊。听说,保国结婚前在县城里当过老师,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革了职、返了乡,并在父母的安排下,和远房的一个名为秀英的表妹成了亲。

和白净文弱的保国相反,秀英长得黝黑壮实,做事雷厉风行,为人也算厚实,家里家外的活儿无不在话下,是个能主事儿的农村妇女。可当村里人在保国面前夸秀英时,保国并不应和,摇头摆手道一句“朽木也”便走开了。

“朽木”一词从何说起不得而知,记得有个月圆之,保国照旧把我举过头顶问:“小姑姑,你瞧瞧天上的月亮像什么?”

“明晃晃的像面镜子!”我回答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保国兴奋地把我放下,刮了下我的鼻子说:“嗯,孺子可教也!小姑姑这个比喻可比你侄媳妇儿的‘洗脚桶’一词强多了!”

“什么‘洗脚桶’啊?”我追问着。

保国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圆月说:“小姑姑可愿意听侄儿给你讲讲月宫里的故事?”

“当然愿意!”这点不假,至小我就愿意听保国给我讲故事,什么《封神演义》、什么《聊斋志异》,在保国妙语连珠、惟妙惟肖地描述下,总能让人身临其境,这是所有连环画、故事书所不能比拟的。

多年以后,我能想象得出,当保国举杯对月吟诗作画时,秀英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这月儿啊,还没我的洗脚桶圆呢!”;以及当保国拽着秀英讲故事时,秀英却掩被而眠,或听着听着鼾声四起时,那情景是何等的悲凉。

但在儿时的记忆里,我却怎么也寻不到保国的半丝不愉快。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任由长辈们、同龄者,甚至像我这样的小屁孩儿的戏谑,他从不发火,也不爆粗口。可秀英却经常说:“你们可别以为保国闷不吭声,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暗地里憋着坏呢!”秀英说这话时,我不解,只有在一旁的母亲笑而不语。也是在多年以后,母亲才道出真为。某日,当保国得知秀英拿着隔夜的冷饭给他老母亲时,火冒三丈,举着扁担追得秀英整个村子跑。也就是从那次以后,秀英再也不敢对老婆婆有半点的慢待。母亲说,日后秀英家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也得亏了保国当年的那根扁担。

保国的道是里、面都妥帖,从不走过场。不论多忙,保国总会到母亲的小房间里问个早安、道声晚安。保国说:父亲去世的早,是母亲将他们兄弟两人含辛茹苦拉扯到大,如今他无所成,给不了母亲更好的物质享受,基本的问候总得有。当然,偶尔赶个喜宴或丧宴,保国也总会将偷偷藏起来的干菜拿来给母亲尝尝。可老母亲也总没舍得,再偷偷地叫来孙儿们,听着他们吧唧吧唧的声音,一脸的幸福。是的,保国的老母亲眼神不好,这是他一直纠结和愧疚的。老人家得的是复杂性青光眼,要动手术得到大城市、大医院花上一大笔钱,一来保国两兄弟拿不出这笔费用,二来老人家觉着自己年纪大了,不必要花这些钱。

还有件让保国愧疚更甚的事儿,那就是他的大女儿月儿。在月儿三岁当口,得了脑膜炎,因送医不及时,落下病根,从那以后便呆呆傻傻,非但生活不能自理,脾气还十分的暴躁,经常对着家里的小鸡小鸭或家具施虐。但凡遇到庄稼活忙时,秀英便拿出条链子,把月儿拴在屋里以保周全。保国知道秀英此举实属无奈,只得默许。

秀英说:孩子变呆变傻这是孩子的命,更是她俩夫妻的命,是命只能认了、从了。可只有保国知道,这事得怨他。当时他抱着高烧的月儿准备上医院时,路上遇见了念秋,那个让他丢了工作女人。念秋说:她已经和她老公离了婚,也辞了职,正准备离开这座城市,远渡西洋,问保国可愿意同行?那天,他们坐在路边的茶馆里聊了一个下午,保国也犹豫了一个下午,竟忘了正烧得昏昏欲睡的月儿。待月儿送到医生手里时,保国才知道:孩子得的是急性脑膜炎,远非普通感冒那么简单。

孩子落下了病根,也在保国心里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痕,更是彻底地断了保国离家的念头。但他不怨念秋。他怪自己!年轻时,若不是自己一时的非分之想,就不会将当初的念秋拥入怀里,从而给了她老公一个与校长沆瀣一气联手迫自己辞职的机会;若不是自己对念秋怀有旧情,就不会在孩子生病时仍然轻重不分。或许,秀英说得对:这都是命里的劫数。可保国希望这个劫让自己来承受。

和我说起月儿生病一事时,保国喝得酩酊大醉。那是在我的订婚宴上,在酒尽人欢散后,保国迟迟不肯归去,拽着我的袖子,定要和我一同跳舞,“小姑姑的订婚宴,怎可没有舞蹈来助兴呢?”我说:“保国,你醉了!”保国噘起嘴,狠狠刮了下我的鼻子,就像小时候:“我醉了吗?是你醉了!要不,我念首诗给你听?”说着保国一屁股坐到天井的台阶上,仰天咆哮着:“左手是情,右手是责任,若不是你,我何苦这样为难?来吧,放肆地歌唱吧!就像烈马在狂风中嘶鸣;来吧,尽情地舞蹈吧!就像海燕在暴雨中飞翔!”

我鼻子一酸,任由保国拉着我,在偌大的客厅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舞步。那一晚,我们的世界除了保国的呐呐自语以及嘤嘤啜泣声,无他。

事后,保国问我:订婚宴上他是否闹了笑话。我刮了下他的鼻子说:“怎么可能?”保国摸着脑门嘿嘿地笑了,像个小孩儿。

后来,父母搬离了家乡,我也嫁作他人妇,奔忙于家庭和工作之间,对于保国以及家乡的其他人和事渐渐地疏于了联系。某日,嫂子打来电话,说保国突发脑溢血,经抢救,人没事,但是偏瘫了。我问嫂子:“那保国还能吹唢呐,还能替别人写字么?”嫂子说:“保国手脚不灵便了,一开口哈喇子流一地,谁还愿意请他啊?”

选了个周末,安顿好孩子,我回了趟老家,看望了保国。保国见到我,怯怯地喊了声“小姑姑”后便坐到一旁不再言语。秀英说:因为偏瘫,保国行走不便,有时候还会小便失禁。因怕人笑话,每天除了到老房子里看望老母亲外,嫌少出门。“哪里,我每天不都坚持着在院子里锻炼么?我要好好的,我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和月儿呢!”见秀英这么说,保国接过话茬,嘿嘿地笑着,口水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屋外,月儿蹲在地上,把玩着一个木制的小风车,闻声回过头来,冲着保国嘿嘿了一声,转头又自己玩自己的了。

再次接到嫂子的电话时,保国已驾鹤西去。送殡时,同我一起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还有月儿。月儿扎着俩羊角辫,手持着那个木制的小风车,一蹦一蹦地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地拉拉我的衣角指着飘飞在队伍前头的旗帜,兴奋地嚷嚷:“看,漂亮!看,漂亮!”

灵柩刚出村口,猝不及防的暴雨迎面而来,将原本严谨的送葬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大伙儿纷纷躲进殡葬公司派来的接送车里,催促着司机赶紧发车。风雨中,数辆大巴车隆隆而动,带着保国、带着秀英他们绝尘而去。路边,月儿守着被踩得稀碎的风车哇啦啦地直喊:“阿……风车……阿爸……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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