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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老人与他的偏方(散文)

2015-10-30 06:02 作者:山水耕夫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传奇老人与他的偏方(散文

(一)

在我们的老家,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虽然早已驾鹤西游,上天做起了神仙。但是,他的名字却经常被人们不经意地提起。以至于相隔三四十年之后,尽管随着时间的交替、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更迭,往事如同缥缈的烟尘,在人们思维的空间逐渐消散。然而,他的形象却不曾被湮灭,还依然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说实在话,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显赫威势的地位,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积金至斗的财富,更不是因为他创造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相反,他所以让人们无法忘怀,并且为之深深地感动的,恰恰是因为他身份的卑微、命运的多舛、生涯的困厄、以及起伏跌宕的人生经历。

他的姓名叫章得良。因为他的辈份很高,比我们大了好几辈,而且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二。我们为尊长者讳,自然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只好遵照大人们的吩咐,都叫他“细叔公太”。如此时间一长,他的名字倒鲜有人知道。

据说,这位“细叔公太”,由于少年曾经读过两三年的私塾,显露出不太一般的天分,在民国后期偏僻闭塞的山区,也算得上是识文断字的“秀才”。于是,他被当地的乡绅们看中,作为难得的乡土人才,推荐给当时的国民地方政府,经过一番严格的遴选考核之后,当时只有二十几岁的他被委以“重任”,当上了村里的副保长,也即人们平常所称谓的“保队副”,似乎获得了同龄人难以祈求的荣耀。然而,正是这个当时他不太愿意接受、却无法推脱的不列级的“官职”,使他本来平凡不过的人生,从此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甚至到了百口莫辩的程度,蒙上难以拂去的世俗灰尘,罩上无法摆脱的命运“紧箍咒”,成为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阴影,伴随他走过了艰难痛苦的人生历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实,他担任这个被强行委任的“保队副”职务,也只不过一年零二个月的时间。等到一九四九年的天,随着全国的逐步解放,土改工作队进驻到我们的家乡,实现了新一轮的“改朝换代”,这位“细叔公太”的“官运”也就嘎然而止,寿终正寝。据说他在担任旧政权的“保队副”期间,其实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只是在上面派人到村里抓丁拉夫、或者征收人头捐税时,受到县、乡两级官员的威逼,被迫出去带过几回路。而且,他每次在前头带路的时候,都会特意穿上一双鞋跟上钉着铁钉的木屐,沿着客家围龙屋纵横交错的天街绕圈子,故意走在光滑整洁的石砌路上,发出“嘎哒、嘎哒”的响声,在半时分空旷寂静的小街巷里,显得格外地清亮悠远。借此向周围的群众发出危险将至的信号,引起乡亲们的警觉和注意,做好躲避和逃跑的准备。因此,在他参与的历次行动中,大抵都是铩羽而归,徒劳而返,让上边派来的人员大惑不解。

尽管如此,他毕竟曾经在反动政权里头干过事情,也就摆脱不了干系,洗刷不了自己的罪孽。全国解放以后,各地实行土地改革。当时为了甄别各种阶级对象,对全体社会成员的阶级身份,进行了一次评定和划分。我们这位“细叔公太”,因为解放前复杂的历史背景,曾经担任过伪政权的“官员”,加上当时家境较为宽裕,其家庭成份被划定为富农。他本人当然也被视作敌伪政权的残渣余孽,刻上了阶级异己分子的烙印,成为必须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四类”分子。此后,他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株连,被当作阶级斗争的“活靶子”,首当其冲地受到严厉冲击,被押到各种公开的场合,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斗争。在接受群众批斗的过程中,只许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没有半点自由,处境十分悲惨。

当我们记事的时候,已经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仍然处在急风暴式的阶级斗争环境下,经常可以看到这位可怜的“细叔公太”,以及其他接受批斗的“四类分子”,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被民兵们押上批斗会的现场,在台上跪成一长溜,抖抖索索,毕恭毕敬地接受群众的批判。

有时候,在慷慨激昂的批判大会上,还会出现“全武行”的斗争场面。这些被视为抗拒改造的“四类分子”,被民兵们不断地“触及灵魂”,施以暴力,拳打脚踢,弄得东倒西歪,在那里悲惨地呻吟。而且,在接受批斗的过程中,绝对不敢出声,必须咬紧牙关,忍气吞声。否则,如果忍不住发声,必然遭受一阵更加暴戾的拳脚。

当然,我们那时候因为年幼无知,长期受到阶级斗争观念的熏陶,缺乏历史传统文化的教育,缺少人文主义观念,没有是非判断能力,对这种嗜血的斗争场面,倒是觉得十分地好奇,感到无比的刺激。并且对这些被斗争的对象,也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阶级仇恨,从内心里蔑视他们、仇恨他们,对他们感到深恶痛绝。

那时候,我们从学校旁边的“红卫台”经过,从上面高高挂起的会标上,就可以看出其中的许多名堂,判定晚上即将上演什么样子的戏码。凡是上面写着“批判大会”字样的时候,晚上必然出现风浪不大、涛声依旧的“文斗”场面,让我们心里感到很不过瘾。如果上头出现“批判斗争大会”字样的时候,就知道晚上必然掀起暴风骤雨、惊涛骇浪,出现十分刺激的武斗场面。我们对此情绪高昂,心跳加快,血管贲张,内心会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冲动。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经常可以看到“细叔公太”与其他的“四类分子”一道,接受连篇累牍、排山倒海般的批斗,遭到触及灵魂残酷无情的斗争,饱尝民兵们犀利凶狠的拳脚,经受心灵和身体双重的摧残。在每次批斗大会开过后,经常可以看到他瘸腿的老婆和十来岁的女儿,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眼眶里含着婆娑的眼泪,凄楚地站在自家的门坪上,等着他踉踉跄跄地回家。他家的墙角边总是在支起一个小炉灶,上面放着一个破瓦瓮,炉灶底下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瓦瓮里面冒着热气腾腾地蒸气,飘逸着薜苈、半枫荷、勾藤、铁包金等疗伤草药混合的气息。

但是,与批斗大会上的情形截然不同的是,只要这位“细叔公太”回到家里,就会受到人们的欢迎,甚至得到大人们超乎寻常的尊敬。他平时为人低调,处事沉稳,对人温和谦让,显得彬彬有礼,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我们很少看到他走出家门,到大家经常聚集的公共场所,与其他人闲聊。他虽然言语不多,显得沉默寡言,但是每逢村子里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大家都会前去向他讨教,征求他的看法和意见。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身上总是披着一层神秘的色彩,透射出执著的精神和睿智的力量,让人感到十分的惊奇,从内心由衷地产生钦佩的感觉。他不但会制作传统的禾梯桴搭、风车砻碓、犁耙耖锄等各式农具;而且还会编织笊笼篮篓、箩筐簸箕之类的精美竹器;不但能够熟练地加工桁梁瓦角、桌椅橱柜等房屋家具,让许多泥匠木匠们刮目相看;而且还有龙骨水车、单人辘轴、双人辘轴等许多发明创造,为生产队节省了许多劳力,减轻了群众的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促进了当地的粮食生产。

他的兴趣十分广泛,喜欢琢磨事理,认真思考问题,凡是看到感兴趣的机械、农具之类,总是饶有兴趣地刨根问底,一定要弄出个究竟,搞清楚其中蕴含的原理。平时他在家里,喜欢一个人写写画画,将观察到的各种新机械、新农具以及制作的原理,通过思考绘成设计草图,进行初步的规划设计,反复进行论证,然后动手进行加工制作。通过不断进行实验,最后推出设计制造的产品,展示他的发明成果。因此,由他自己独立完成,或者与他人合作,制作了龙骨水车、双人辘轴等好几种新式农业机械,成为我们当地轰动一时的新闻,并被广泛应用于农业生产。

比如他所发明的龙骨水车,就是根据前人制造木制水车的方法,总结其中的优点和缺点,结合当地的实际,采用新工艺制作而成的。它一改以往笨重的木制水车,除了木架和转轴采用杉木以外,其余全部使用毛竹制作而成。具有功效增大、结构轻便、制作简单、运转灵活、经久耐用等特点,发挥了水利灌溉方面的巨大功效。这种龙骨水车,高高地耸立于家乡的河畔,在激湍的溪水的冲击下,发出“咿呀、咿呀”的欢歌,将清澈的溪水舀起来,倒进木制的水槽中,流进坦荡无垠的农田,灌溉茁壮成长的禾苗,荡漾起丰收的激情。此情此景,让我终生难忘。

还有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玩的辘轴,分为站着操作的单人辘轴和坐着操作的双人辘轴,只要在立式辘轴上套上座架,就成了座式的辘轴,具有取材简单,制作方便,工效显著的特点,这也是他最新发明的劳动工具。这种使用耕牛牵动的农具,大部分使用松木制作而成。外面是一个四方的框架,左右各挖一个轴孔,中间安装一个酷似洋桃的转轴,套上一条铁杵作为轴心。只要挂上牛轭上的铁链,将耕牛吆喝起来,就可以运转自如地工作。这样,可以省略原先既要倒稿犁田,又要耙田整地一系列繁琐复杂的工序,一次性完成耙田整地,立即就可以莳田插秧,极大地节省人工投入,减轻劳动强度,得到群众广泛的好评。

每年放农忙假的时候,我们都要回去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来到田野里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央求大人让我们尝试打辘轴的滋味。我们在大人的帮助下,站立在辘轴上面大声吆喝,驱赶着前面行走的耕牛,对着一茬茬收割过的禾稿,在水稻田里“咕嘟咕嘟”地前行,后面翻滚起一层层黑油油的泥浆,如同挺立在船头航行大海的感觉。

除此而外,他还根据自己的祖传秘方,结合自己平时的观察和实践,摸索出一套治疗疑难杂症的良方,给当时缺医少药的农村群众,带来了治疗疾病的健康福音。

世道轮回,与时推移。1978年底,中共中央正确分析了我国的社会结构,认为地主、富农分子经过二十多年以至三十多年的劳动改造,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应该得到公平对待,享受公民的正当待遇,因而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这一决定迅速在全国得到贯彻落实,至少结束了2000万人长期受歧视的生活。“细叔公太”听到这个消息,不禁老泪纵横,百感交集,不胜唏嘘,心里头感到无比的高兴。全村群众无分男女老幼,也都纷纷前来他家道贺,一时间门庭若市,从者塞途,如同过年过节一般的热闹。此后,老人家扬眉吐气,喜笑颜开,好像一下子年轻许多,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过上安定平和的生活。

然而,这位细叔公太”毕竟年事已高,再加上以往长期经受身心折磨,损害了身体机能,侵蚀了健康细胞,影响了命中阳寿。两年后,终于撒手人寰,遗憾离世。但是,他以自己复杂的经历、凄苦的境遇、坚忍的毅力、丰富的见识、以及广博的实践经验,默默地书写自己坎坷的一生。从来没有没有因为命运的播弄而沉沦,因为生活的窘迫而懈怠,仍然以其哀而不伤的信念,毕生奉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因而,他理所当然地赢得人们内心的尊崇和敬重。

(二)

我在还小的时候,最初听到有关“细叔公太”的故事,是治愈本村一个人的下巴脱腭。因为带有传奇的色彩,并且具有一定的戏剧性,所以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话说这一天,洪同权刚吃过早饭,跨出自家厨房的门槛,嘴里打着响亮的饱嗝,随之呼出一团团白色的气体,来到屋子外面的土坪上。现在正值初冬时节,天气开始变得有些寒冷,远方笼罩着浓重的雾气,将葱茏的山头隐藏起来,如同小孩子捉迷藏一般,显得影影绰绰、虚无缥缈。

洪同权今年十五岁,本来在东坊中学读初中。因为文化革命开始以后,学生都到各地搞串连,他也十分风光地刚从外地串连回来。学校早已停课闹革命,学生们尽管少了羁绊,变得无所适从,大都回到家里玩耍。他也只好整天呆在家里,变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他仰头看东方的天空,依稀看到一抹晨曦,被厚实的云层包围着,阳光从云缝里挤了出来,闪耀着玫瑰色的光泽。他想,太阳应该就要出来,能够带来一丝暖意,可以驱散冬天早晨的寒气,给身上带来暖和的感觉。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他的脸上掠过冷嗖嗖的感觉,让他打了一个寒噤,鼻子里一阵奇痒,张口打了几个哈欠。他用力揉了揉鼻子,奇痒的感觉似乎没有消减,刺激着身上的交感神经,让他内脏血管收缩,冠状动脉扩张,鼻孔堵塞,眼睛发痒,眼泪也渗透了出来。他忍不住迎着冷风吹来的方向,一下子张开大口,用力打了一个喷嚏:“啊—切”!

这时候,洪同权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烈地从脸腭传遍了的全身,让他头脑一阵眩晕,差一点跌倒在地。他连忙扶住面前的竹篱笆,顿然感觉自己的下腭,从原来的地方发生了位移,已经不听从的使唤,只好用手触摸了一下痛处,感到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弥漫开来,全身猛烈地颤抖,异常痛苦地呻吟起来,嘴角上流出一绺一绺的口水,散发着浓重的韭菜味道。他发现自己目前出现的情形,急得在土坪里打转,只好“唔哇--唔哇--”’地嚎哭起来。他想喊一下在厨房的餐桌上埋头吃饭的父母,却无法张口说话。这时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清楚地吐出字音,完整地表达准确的意思,显得语音含混,语无伦次,

他的父亲洪金华,似乎感觉到了外面土坪里的异样,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挪开身边的凳子,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儿子满脸痛苦的表情,脑袋“轰”地一声,唬得战战兢兢,一下子跑上前去,将儿子揽在怀里,大声地问道:“哎呀,权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洪同权痛得“嘘、嘘”地吸气,佝偻着身子,歪斜着脸,痛苦地流着眼泪。他指着自己已经完全变形的脸部,在父亲的怀里不断地颤抖,“哼唔、哼唔”地低声啜泣,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阵阵剧烈地疼痛,使他身体抽搐,五官变形,面容扭曲,嘴里不断地流出许多的哈拉子,一滴一滴地掉落到前襟的衣服上。

洪金华看见,连忙掏出裤袋里的手帕,意图轻轻地帮助他擦干净。可是,刚刚一抬手,还没有怎么接触到他的脸,他连忙“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洪金华只好放下手帕,大声喊老婆:“金连嫲,金连嫲!快出来,看权儿不知怎么啦?刚才吃饭还好好的,现在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李金连正在屋里收拾碗筷,听到老公喊她的声音,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急匆匆地走出来。她一眼看到老公怀里的儿子这般的模样,心里吓了一跳!急忙快步冲了过来,带着哭腔大声地诘问:“哎呀,权儿怎么啦?啊,权儿究竟怎么了?” 洪金华说:“我也不知道啊!他的脸怎么无缘无故突然会变成这样呢?我们还是将他赶快送到大队合作医疗站去,请林光明医生看一看究竟是什么病,怎么样才治得好。哎呀,真是作了孽啦!”

他们夫妻俩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将儿子送到大队的合作医疗站,请下放到大队医疗站的原公社医院的医生林光明诊治。林医生五十多岁年纪,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认真察看了一下洪同权的病情,初步判断这是下巴脱腭,也就是颞颌关节脱位,下颌髁状突与颞骨下颌凹构成的关节发生移位,以口半开、不能张合自如、语言不清、口流唾涎为主要特征,需要重新进行复合归位,使其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他对洪金华夫妻说,根据大队合作医疗站的条件,很难完成这样的归位,目前只能试一试,看能不能侥幸成功。如果实在不行,只能送到县医院去医治

林光明在征得他们同意的情况下,叫来旁边的两个助手帮忙,一左一右夹紧洪同权的身体,防止他挣扎。然后抱紧洪同权的头部,嵌住他的下巴,试着将他的下腭用力往上托,进行下腭复位手术。洪同权嘴里“咿哩哇啦”地叫着,身子不断地扭动挣扎,“嘘哈、嘘哈”地倒吸冷气,显然是十分痛苦。林光明折腾了一会,弄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无法将洪同权的下巴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他赶紧停了下来,嘴里尴尬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唉,对不起,对不起!确实没有办法,看来必须送到县医院,哪里的医疗设施较好,医生的医术比较高明,一定有办法治好。”

洪金华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如何是好,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态,全身有些发软,急促地问道:“林医师,这个病这样难治,那县医院有办法吗?”他只有洪同权这么一个儿子,心里头实在万分的担心,就怕万一出个什么问题。林医生只好反复安慰洪金华夫妇,叫他们赶紧回家去准备一下,将洪同权送到县医院去。这病看来比较严重,确实耽误不得,要抓紧想办法医治好,千万不要落下后遗症。

洪金华夫妇一听,感到万分无奈,只好将儿子搀扶回家,准备立即送到县医院去。他们匆匆地回到家里,抓紧做好到县医院的准备工作。然而,使他们感到犯难的是,这里离县城将近二百里路,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如何搀扶一个病人前去?现在家里没有钱,原本有几十块钱,都给儿子串连用光了,只还剩下十几块钱,去县医院最少也要一百八十块钱,一时间也难以转借,没有钱怎么出门医病?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洪金华想来想去,吩咐老婆在家里照顾好儿子,准备好出门的东西,等到借来了钱,随时出发去县城。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出门去各处借钱,争取尽快筹集到给儿子医病的医药费。

他走了半天,在全村转了一大圈,东家求西家讨,只借到十几块钱。不过,在村东头的近房姑表亲戚家,倒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村东头的“四类分子”章得良,大家都称他“细叔公太”的,家里有祖传秘方。据说以往医治过许多疑难杂症,或许可以治好洪同权的病,是不是前去碰一碰运气?反正什么事情都是有一定运数的,万一碰巧医好了侄子的病,既省钱又省力,也算是他的造化是不是?

洪金华一听,似乎陡然有了希望,忙不迭地赶回家中 去,告诉了自己的老婆。他们两个人一商量,都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决定有必要前去试一试,连忙扶起儿子洪同权,一路趄趔着来到“细叔公太”的家里。

正好是中午时分,老人家刚从溪边回来,为生产队安装水陂边的渡槽,以保证灌溉的需要。看见他们扶着病人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扇子,搬出凳子为他们让座。他看到洪同权扭曲的脸型,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问洪金华有什么事情?是不是你的公郎有什么病?

洪金华连忙从凳子上抬起半个屁股,欠着身子回答道:“对,对!是呀,老人家。我的儿子今天早晨刚吃过饭,走到门口被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喷嚏,不知怎么把下巴给脱落下来了。刚才带他到大队合作医疗站,叫林医生看了一下,他确实也没有办法,要我们到县医院去诊治。后来听说你老人家有偏方,可以治各种疑难杂症,我们慕名而来。烦请你老人家发一发慈悲,帮我儿子治一治病。如果能够把我儿子的病治好,我一定重重地酬谢您老人家。”

“细叔公太”听说此事,连忙对他们作解释:根据目前的政治形势,不允许提起“偏方”的事情,只能相信公家医院,自己不是怕麻烦,不肯帮助你们,而是怕自己成份不好连累你们。然而,他最终经不住洪金华夫妻两个人左一句开恩,右一句帮忙,反复地恳请,苦苦地央求,知道盛情难却,只好开口答应试一试。他告诉洪金华,自己的偏方并不见得有效,也只能尝试一下。如果方法不对头,你要赶快送儿子去医院,对外也不要说起这件事情。

他见洪金华爽快地答应下来,连忙转身进屋子里去做准备工作。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从里间走出来,左手拿着一个小纸包,右手拿着一个艾绒制成的艾条。等他将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棕黄色的药末,散发出山萘、乳香等中药淡雅的清香。他吩咐洪金华夫妇,将他们的儿子扶过来,坐在一条独凳子上。他先将一些药末撒到洪同权的鼻孔里,剩余的卷成一个筒状,用火柴点燃艾条,凑近纸包里的药末,慢慢地进行熏烤。屋子里顿然香气缭绕,散发出草药馥郁的清香味儿。

老人家将卷成筒状的药粉的一端,凑近洪同权的鼻孔,另一端用艾条不停地熏炙,芬芳的气体幽幽地飘逸,缭绕于洪同权的头部,钻进他的鼻孔里。他渐渐地感到脸上有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头上的疼痛感慢慢地减轻,肌肉逐渐地放松,紧绷的关节开始扩张,鼻孔里透进一阵阵灼热,继而产生一股奇痒,直透他的脑髓当中。突然,他感觉周身的筋骨脉急遽膨胀起来,一阵特别的奇痒充盈七窍,忍不住从独凳上猛地站立起来,对着空中“啊—切!啊—切!……”地连续打了五个响亮的喷嚏!许多白色秾稠的唾沫星子,伴随着口中猛烈冲出的气浪,喷射到旁边护卫他的父亲的脸上,飘逸起一股充满着腥臊膻臭的气息。

这时候,奇迹竟然发生了!洪同权一时感到鼻塞,抬起手揉着发痒的鼻子,擤着不断流出的鼻涕。他发现头上剧烈的疼痛感竟然消失,轻轻地摇动他的头颅,已经能够自如地转动,他惊觉脱落的下巴已经完全复位!

“啊呀,爸,好了!我的病好了呀!”他兴奋地摇着头,脱口叫了起来!洪金华夫妇俩人,看见儿子歪斜的五官恢复如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激动地流着眼泪,上前将儿子揽在怀里:“啊呀,阿弥陀佛,感谢老天爷!让我们遇到了好人,救了我们的儿子!神医呀!得良叔公,您老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实在是华佗再生,扁鹊重生!真是神医呀!”他们欢喜地流着眼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嘴里不断地念叨,喋喋不休地表示他们的感谢。

“细叔公太”看见他们激动的样子,嘴里“嘿、嘿”地笑着,心里也乐开了花。他一边客气地谦让,表示自己也是碰运气,恰好医好了孩子的病,关键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一边提醒他们不能过于兴奋,今后还要注意孩子的动作和情绪,免得有一个闪失,重新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

洪金华夫妇听闻老人家的话,连忙松开抱紧的儿子,对老人家千恩万谢。他们将口袋里借来准备到县医院治病的钱,悉数掏了出来,塞给“细叔公太”,一定要他老人家收下。“细叔公太”自然不敢接受,如此双方推来让去,相互推让了半天,最后“细叔公太”看来盛情难却,只答应收下两块钱,表示一个意思。然后,吩咐他们回去以后应该注意的事项、以及巩固疗效需要采集服用的几味草药,便叫他们领着儿子回去。并且,拜托他们对今天的事情保密,最好不要任何声张,免得外界听到了惹事生非。

洪金华夫妇领着儿子洪同权,反复向“细叔公太”鞠了几躬,带着万分感激心情,返身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被人不经意间传扬出来,不久的功夫,便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奇闻轶事,传遍了周围的村庄,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热门话题。当然,每当人们当面问起时,“细叔公太”都矢口否认,说没有这回事。不过,他也因此赢得人们内心的尊敬。

(三)

天的中午 ,太阳热辣辣的,晒得人气喘吁吁,头脑发昏。我们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儿童,在家里吃过中饭,便共同邀集起来,到村子中间的溪潭里游泳。大家脱下衣服,打着赤膊,跳进清悠悠的溪水之中,尽情地在水里喧闹嬉戏,享受夏天难得的清凉。大家在水里追逐了老半天,直到精疲力竭,眼睛里飘起了烟雾,我们才尽兴而归。

我们回到自家门口的门坪里,感到有些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于是,大家便来到池塘边的树荫下,聆听着满树悦耳的蝉声,分散地坐在旧杉木堆上乘凉。这时候,清风徐来,蝉声激越,满地清凉,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惬意。我们各自靠在树堆上,准备睡上一觉。等到大人们午休起来以后,再到稻田里去拾谷穗,积蓄起来以后做粄子吃。

我们小时候,因为地处山区丘陵地区,生产队的农田大部分是“冷、烂、锈”水田,路崎沟深,山高坡陡,劳动强度大,水稻产量低,粮食向来比较紧缺。因此,每当夏收的时候,大人们都会叫我们小孩子,趁着大人下田收割稻子的时候,跟在大人的后面拾稻穗。他们有时因为私心杂念作祟,会故意掉下几根稻穗,好让跟在后面的小孩子捡拾,这样可以积少成多,搞一些额外的收益。他们怕我们偷懒,为了调动我们的积极性,就故意哄骗我们,说是我们所拾来的稻穗,以后用来做粄子给我们吃。我们贪图粄子的美味,为了以后能够解馋,便会异常积极地捡拾稻穗,常常几个人展开比赛,看谁拾得的稻穗多。惹得那些没有小孩跟着的大人眼红,心里头老大不乐意,常常指桑骂槐,絮絮叨叨地提意见,说我们占了集体的便宜。我们那时候年纪小,当然不清楚大人们彼此的块垒,只晓得听父母的话,天天跟在大人的身后,拾我们的稻穗。

现在大人们正在家里午休,离他们起来到田里出工,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我们小孩子没有午休的习惯,只好坐在树荫下纳凉,等待他们起来。然后,跟着他们到稻田里去,捡拾难得的几棵稻穗,等到积蓄到一定的数量以后,能够做粄子给我们吃。我们也许因为刚才游泳玩累了,坐在阴凉的树荫下,经树梢间溜下的清风一吹,眼皮也在开始打架,隐隐地泛起睡意,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

我们所坐的旧杉木堆,是去年生产队清理仓库时搬出来,放到这片泥坪里的,大部分已经腐朽不堪,树皮全部开始皲裂开来。因为长期放在潮湿阴冷的树荫下,经过风夏雨的沐浴,天天日晒雨淋,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和各类真菌,散发着一阵阵霉腐的味道。树堆下成了蟾蜍和青蛙白天蜇伏的最佳处所,也是各种虫豸孳息生存的天堂。它们在树缝间的领地里随意游离,蝺蝺行走,伺机出击,进攻侵入领地的外来者,获取维持它们生命存在的食物。

我们正在睡意朦胧之间,眼皮不住地打架。我们当中最顽皮的“三古佬”,坐在树堆上均匀地发出轻微的鼾声,歪斜的嘴里流出了清亮的涎水,嘴角上似乎还泛着俏皮的坏笑,惬意地进入了自己的乡。突然,他从梦中惊醒,歇斯底里地大声狂嚎,用手不住地抚摸着大腿根,从树堆上跳了起来,跑到了门坪的中央,站在滚烫的太阳底下,在那里不住地跺着脚,一脸痛苦的模样。听到他的怪叫声,大家都蓦然地惊醒,睁开沉重的眼皮,带着朦胧的睡意,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古佬”不停地跺着脚,咧着歪斜的嘴巴,卷曲着瘦弱的身子,嘴里“嘶、哈—、嘶、哈—”地呻吟着,用手捂着自己的大腿根部,动作显得十分的夸张,显然是在忍受无比的痛楚。看来是屁股下面受了伤,或者被什么咬着了,才会让这位有名的顽皮佬,如此大声地狂嚎不止。

“唉呀,不好了!三古佬!你看,你看,你的裤子上有一条好大的蜈蚣虫啊!唉呀,真大呀,好吓人呵!” 这时候,坐在“三古佬”旁边的“明古头”眼尖,看到了粘在“三古佬”身上的东西,连忙大声地喊叫起来。

我们大家腾地站起来,跑到“三古佬”的身边。看见一条金黄色的蜈蚣虫,趴在“三古佬”屁股边的裤子上,足足有我们的大拇指一般粗,蠕动着几十只密密麻麻的腿脚,翘起两条长长的触须,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寻找突围的路径。在这条蜈蚣虫停留的旁边,裤子上正好磨烂成一个破洞,露出“三古佬”白生生的大腿,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两个红肿的大包,隐隐地渗出几丝新鲜的血迹。

我们“咿哩哇啦”地大叫起来,一下子闪到了旁边,满脸惊恐地瞪大眼睛,瞪着趴在“三古佬”身上的那只大蜈蚣虫。说实在话,我们从小到大,看过或者玩过许多各类的虫子,包括这种有人叫它“百脚虫”的蜈蚣,却从来没有看过今天这般硕大的体型。只见它披着一身金黄色的铠甲,伸展着几十条细密的腿脚,舞动着长长的触须,摆动着红色的头部,显得威风凛凛,样子十分瘆人。如此吓人的形象,让我们心生畏惧,躲到旁边不敢上前。

正在痛苦呻吟的“三古佬”,听到蜈蚣虫还停留在他的身上,连忙停止嚎叫,瞪大眼睛低下头去搜寻,看见它正在自己的大腿根部趴着,吓得“哇”地一声跳将起来!他在情急之中,似乎忘记了恐惧,拼命地用手着力拍打虫子,要将这只可怕的蜈蚣从自己身上甩掉。那只蜈蚣虫被他用力地一拍,终于离开它栖息的地方,掉落到滚热的门坪里,蠕动着密集的长腿,朝着杉木堆的方向仓惶地逃跑。我们挥舞着拣来的棍子,“哗啦”一声,大家一拥而上,拼命地用木棍抽打着试图逃跑的蜈蚣,将这只骇人的长虫狠狠地打死,金黄色的身体瞬间断裂,变成支离破碎的几截残骸。“明古头”似乎还不解气,竟然走上前去,撩起宽松的裤管,掏出鼓胀的小鸡鸡,往破碎的蜈蚣身上撒了一泡尿,激荡起一摊白色的泡沫,飘逸起一股浓重的尿臊味。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三古佬”,还在捂着屁股,“嘶哈—、嘶哈—”地呻吟,忍受着难耐的痛苦。我们簇拥上前,围拢在他的身边,大家七嘴八舌,叫他快点解开裤子,看一看受伤的地方。在大家一致的要求下,他极不情愿地褪下裤子,露出被蜈蚣虫叮咬的地方。只见两个肿胀的大包赫然显现,周围泛起了青紫色的淤青,中间渗着黑红色的鲜血,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毒性发作的征兆。

这时候,大人们已经陆续起床,拿着扁担,挑着竹箩,扛着竹杠子,准备出工去田里收割稻子。他们听到门坪里的嘈杂声,纷纷趋上前来看个究竟。“三古佬”的父亲章明金听到儿子熟悉的哭声,也赶紧跑过来,嘴里不住地问道:“哎呀,三三,是谁欺负你了?大中午的你哭什么呢?”

“三古佬”听见父亲章明金的声音,似乎盼到了救星,更加恣睢地哭起来。他的嘴里一边打着嗝,一边断断续续地大声喊起来:“爸——爸,爸爸!好、好痛啊!我、我被蜈蚣、蜈蚣虫咬了一下啊!真痛啊!呜、呜、呜……”。

章明金一时没有听清楚,连忙问道:“什么?被什么虫咬了?小虫子咬一下,怎么会这么痛呢?”他迅速地挤进人群,走近“三古佬”的身边。我们几个人看见大人来了,七嘴八舌地将刚才所发生的情况,跟章明金学说了一遍。听到我们如此一说,章明金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章明金急忙上前褪下儿子的裤子,看到“三古佬”的右边屁股下面临近大腿的地方,分别横行排列着两个一组共四个点状牙痕,说明被蜈蚣叮咬了两下。伤口已经肿胀得十分厉害,形成两个红肿的小包。伤口中间略呈乌紫色,长出了血泡,流着浓稠的血水。周围泛起一圈淤青,伤口开始向近侧发展,出现皮下瘀斑、组织坏死的全身中毒现象。这是严重的蜈蚣咬伤的症状,有灼热、剧痛和刺痒感,难怪“三古佬”会大哭不止,连声喊痛。这种剧烈钻心的疼痛,即便是大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蜈蚣为陆生节肢动物,身体由许多体节组成,每一节上均长有步足,故为多足生物。又称百足虫、百脚虫、天龙。是一种有毒腺的、掠食性的陆生节肢动物。一般在农村较为多见,春出冬蛰,常位于潮湿的墙角、砖块下、烂树叶下、破旧潮湿的房屋中等,在夏天较为常见。蜈蚣是肉食性动物,食谱范围比较广泛,尤其喜欢捕食各种昆虫。蜈蚣有毒腺分泌毒液,本身可入药用。它有能射出毒液的颚爪,甚至可杀死比自已大的动物。也有同种互相残杀中毒而致死的现象。蜈蚣所食的昆虫有蟋蟀、蝗虫、金龟子、蝉、蚱蜢以及各种蝇类、蜂类,甚至可食蜘蛛、蚯蚓、蜗牛以及比其身体大得多的蛙、鼠、雀、蜥蜴及蛇类等。如果人一旦被蜈蚣咬伤,会出现发热、恶心、呕吐、头晕、头痛、心悸、谵语及抽搐等全身中毒症状,尤其是少年儿童,由于抵抗力较差,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章明金看到儿子严重的伤势,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办才好。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提醒,说是公鸡的唾液可以治蜈蚣咬伤。章明金听他如此一说,连忙抱起“三古佬”跑回家去,吩咐老婆在旁边照顾儿子。自己手忙脚乱地跑到堂屋里,将自家放养的芦花大公鸡抓起来,迅速掰开鸡的嘴啄,用手使劲抠着鸡的唾液,搽到“三古佬”屁股下面红肿的伤口上。但是,等到过了一段时间,他凑近前去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似乎并不见好。“三古佬”依然大声喊痛,全身大汗淋漓,一副异常痛苦的模样。

章明金看见眼前这个情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老婆钟四妹哭丧着脸,在旁边一直催促他抓紧想办法。突然,章明金脑中灵光一闪,如同醍醐灌顶。他用力一拍大腿,大喊一声:“对!有了!找‘细叔公太’想办法去,他一定能够治好儿子的伤!”

他说着,急忙从家里冲出去,飞也似地跑到半里地外的“细叔公太”家里,远远看见“细叔公太”章得良,头上戴着斗笠,挑着一担水桶,正要出门去田里浇水。他连忙跑过去拦住他,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细叔公太”稍微迟疑了一下,问了几句孩子伤口的情况,反身回家放下水桶,进屋去拿了一个粗糙的瓷碗,顺便包了一点药末,跟在章明金的身后,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

“细叔公太”来到章明金家里,凑近“三古佬”被蜈蚣虫咬伤的地方,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便拿了一只碗走进里面的房间。他从热水瓶里倒了差不多有一调羹的热水,放在他带来的粗糙的瓷碗里,然后背对着章明金夫妇,翘起右手的大拇指,在热水里反复地摩擦。约摸用了一袋烟的功夫,他端着瓷碗走了出来。章明金观察了一下,瓷碗里除了一点灰黑色的粘液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

“细叔公太”端着瓷碗,来到“三古佬”的身边,将瓷碗里那些灰黑色的粘液,细心地涂抹在红肿的伤口上。然后,将口袋里的那包药粉掏出来,叫“三古佬”张开嘴巴,随着半碗的冷开水喝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三古佬”停止了呻吟,伤口竟然不痛了!你说神不神奇?

眼前出现如此神奇的现象,瞬间创造了使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真可谓手到病除,让章明金一家人以及在旁边一直观摩的我们视为神话,感到不可思议。章明金夫妇对“细叔公太”自然千恩万谢,拜服得五体投地,称他为“活神仙”。他们反复作揖,连连称谢,连忙进屋去拿出一沓子钱,一定要塞给“细叔公太”作为酬谢,被他断然推辞,婉言谢绝。“细叔公太”临走时,吩咐章明金夫妇,为了进一步巩固疗效,早晚可用鲜马齿苋或鱼腥草捣烂以后,敷于病人被咬伤的患处;或者可用鲜毛猫草折断取汁涂于患处,这样能够起到止痛疗伤的作用。等到吩咐好这些应该注意的事项,“细叔公太”便神定气闲地告辞回家去了 。

“细叔公太”用神秘的手段、神奇的药粉,以其独特简单的方式,立竿见影的疗效,瞬间治好“三古佬”蜈蚣虫严重咬伤,避免他陷入生命危险绝境的小道消息,很快得到广泛的传播,被人们津津乐道。从此,“细叔公太”在家乡声名鹊起,被人们私下里视为无所不能的神医,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尊崇。只是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人们为了保护他,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做文章,当作反动复辟的反面教材,明智地选择沉默,好让他有一个喘息的空间。

此后,我一直将这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以及其中带有神秘色彩的印象,贮存在我的记忆当中,从来也不曾忘怀。当我长大成人以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有人传闻,说是人的手指甲,可以治疗蜈蚣咬伤,涂抹在伤口上可以即刻止痛,效果奇特。我对此完全相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好像完全印证了这一回事。只是“细叔公太”当时为了增强现场效果,加入一点神秘的因素罢了。

如果谁有机会尝试一下,肯定会证明这确实是真的。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四)

我们的家乡,地处南方丘陵山区。这里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沟壑纵横,阡陌绵延,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由于当地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空气潮湿,水汽氤氲,适宜生物种群的繁衍生息,遍布各种生物群落,为人们带来众多生态利益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生存发展构成许多现实威胁。因而,自古以来,岭南这一带山区,环境恶劣,蚊蝇乱舞,虫豸猖獗,被朝廷视为“蛮荒”的瘴疠之地。

我们的客家先民,本为中原的名门望族、仕族贵胄,为了逃避战乱,一路辗转南下,从中原的都市城埠,来到南方的丘陵山区,在偏僻的山野安顿下来。为了自身的生存发展需要,在漫长的自然实践过程中,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不断适应这里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总结出了许多战胜自然灾害、有害生物侵袭的方法和手段,有效抵御了各种人类天敌的袭扰,促进了客家民系的蓬勃发展。

在自然界的生物种群中,除了狮、虎、豹、狼等大型食肉动物之外,毒蛇、恶蜂、虫豸、蚊蝇等小型动物,也时常侵袭祸害人类,给人类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考验着人类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同时,因为它们的客观存在,也增强了人们的防御自觉,增益了人类的智慧,锻炼了人类的体魄,提高了人类的抵抗能力和承受能力。

“细叔公太”无疑是客家人群体中的姣姣者。他尽管一生颠簸,身处逆境,却从不气馁,总是怀着积极的进取精神,从自己的亲身观察和实践中,敏锐地发现事物的本质属性,从而总结出客观真理,扬长避短,为我所用,解决许多现实问题,当之无愧地得到人们的嘉许和赞赏。

我在小时候起,就从大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听到过许多关于他的小故事。这些看似平常简单的小故事,大都与他治病的偏方有关,其中蕴含着许多客观理性的思考,蕴含着许多深刻的人生哲理。当然,这些故事中的相关情节,都是他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来的,被人们偶然听到了,通过实践的佐证,确实有非同寻常的效果。因而,你传我、我传他,被广泛流传开来,成为村头巷陌之间的趣谈。

我们家乡地处山区,物种丰富,盛产灵芝、金线莲、铁皮石斛等名贵中草药,成为享誉民间的偏方,成为人们治病养生的良药。这些应该是在平常的时候,被有心人偶然发现,经过不断地试验和总结,才证明其功效的。对此,丰富的阅历、睿智的洞察力、敏锐的思维、独到的眼光是极端重要的。而我们的“细叔公太”,就具备这样的素质。

据说他有一个验方,专门治疗重症肝硬化。曾经将好几个已经在准备后事、肚子鼓胀得像皮球一样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听说这个偏方,是在他偶然听到别人介绍以后,亲自走了一百八十多里的山路,到江西省一个偏僻的山旮旯里,向一个退休的老中医寻访过来的。那位老中医与他彻夜长谈以后,认为他医道中庸,意蕴平和,天人合德,为人真诚,有悬壶救世之心愿,才肯将此药方传授与他。后来,他通过对药理的辩证分析,在原有验方的基础上略加调整,有所增益,遂成目前的方剂,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我在近年来苦心寻访,费尽周折,通过非常隐秘的渠道,才获知该方剂的配伍:铁包金、乌麻藤、龙须草、溪黄、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半边莲、虎刺等八种草药,熬成药汤饮用,功效奇特,俗称为“八珍汤”。

有一次,他去大队副业队劳动,到深山坳里扛松原木。每一根松原木,都裁成四米长、四五十公大小,重量达到一千多公斤,要完全靠人力运出来,放到小溪边,然后水运到广东,殊为不易。他们在每一趟的间隙,都会在溪边的荫凉处休息,其他人在那里抽烟闲聊,他却一个人坐在旁边,静静地观察周围的景致。

突然,他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看见溪边的树丛中,悬挂着一个硕大的蜘蛛网,一只黄蜂从旁边飞过来,恰巧碰在蜘蛛网上,被牢牢地粘住。黄蜂拼命地挣扎,试图挣脱逃离,却始终无法凑效,弄得精疲力竭,无法动弹。这时候,躲在树叶间的长脚蜘蛛出现了,它慢吞吞地爬出来,靠近捕获的黄蜂,用毒牙麻痹对方。不料,它被困住的黄蜂尾部的毒针蜇了一下,连忙躲到了一边。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只被蜇的长脚蜘蛛,发现它的身体慢慢地膨胀起来,说明黄蜂的毒液发挥了作用,蜘蛛对蜂毒也不是免疫的。被蜇到的长脚蜘蛛,有点跌跌撞撞,已经站立不稳,一下子从网上掉落下去!好在它有特殊的防护功能,身上分泌出来的蛛丝把它悬挂在空中,恰好一阵清风吹来,把长脚蜘蛛荡到了一棵小树干上。它笨拙地抓住了树干上,停留在上面,然后慢慢地向地面爬去,一直爬到了树下的溪涧边,爬到了一株野芋荷旁边。

溪涧边水流淙淙,阴凉潮湿,生长着几株碧绿的野芋荷,在微风中悠然摇曳。这时候,长脚蜘蛛在野芋荷的根部啃咬了一阵,将身子在上面不住地摩擦。过了一会儿,长脚蜘蛛肿胀的身体,竟然慢慢地消退下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它敏捷地返身爬到树上,一下子回到蜘蛛网上。

长脚蜘蛛似乎心有余悸,远远地躲在一边,审视着那只被困住的黄蜂。过了一会儿,长脚蜘蛛也许是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身体消耗太多,太需要进食补充能量了。只见它毅然决然地爬过去,朝仍在动弹的黄蜂凶狠地啃咬着毒牙。黄蜂在拼命地作垂死的挣扎,缓慢地扭动身子,屁股上长长的毒针,终于找到了进攻的方位,猛烈地刺进了蜘蛛的身体。长脚蜘蛛拼命地躲闪,最终难逃一劫,又开始重复刚才表演过的戏码,身体开始变得臃肿起来。

等到“细叔公太”他们又扛完了一趟松木,再次回到原来的休息地点,其他人照常卷起一支喇叭烟,在那里吞云吐雾,享受着神仙般的惬意。“细叔公太”经过一番搜寻,细心地发现那只粗胖的长脚蜘蛛,已经爬到了溪涧边,咬开了另外一株野芋荷的根茎。经过一番小心地摩擦,它的身体慢慢消瘦下来。接着,又开始了再次回家的历程,回到了它那个充满八卦情调的家里。

长脚蜘蛛在旁边以逸待劳,养精蓄锐,仍然雄心不减,就像一个身经百战、永不畏惧的勇士,正在酝酿发动第三次战役。只见它稍作停留以后,活动一下长腿,舒展一下筋骨,又迅速靠近那种毒性发作、陷入昏迷之中的黄蜂,调整了一下进攻的角度,充满着复仇的意味,狠狠地啃上了它的毒牙。这一次,黄蜂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马上身体僵硬,毫无反应,乖乖地成为长脚蜘蛛的吻下美餐。当“细叔公太”第三次回到休息地点,准备吃中午饭的时候,蛛网上的盛宴已经接近尾声,可怜黄蜂斑斓美丽的身体,还剩下两片破碎的翅膀,凄惶地记忆着飞翔的梦想

“细叔公太”坐在静谧幽静的溪涧边,亲眼目睹了生命博弈和戕伐的过程,感受到饕餮的残忍和虐杀的悲凉,心里未免感到有些伤感。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手提着挂在树上的饭盒,默默地离开刚才观察的场所,走到溪涧的另一边,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吃饭。自此以后,在我们的家乡,凡是有人被马蜂或者黄蜂蜇伤,都会去挖来野芋荷的茎根,用来医治蜂毒,效果出奇的好。

“细叔公太”善于从日常生活当中,观察事物的表现形态,了解事物的固有属性,发现阴阳升降的理数,解析其中蕴含的脉理。比如他在切菜时,一不小心弄伤了手指,便把一块生姜捣烂,敷在伤口流血处,立即止血,效果特佳。又比如他隔壁的李大嫂被火盆烫伤,痛得呲牙咧嘴。他教她把土豆洗净,将干净的土豆皮剥下来,敷在烫伤的地方,用消毒的纱布固定住。过了三、四天以后,便悄然痊愈,既无剧痛,又无疤痕。再比如生产队的王婶,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长年疼痛,休息不好,弄得神经衰弱。请教“细叔公太”后,她用干薄荷叶放入茶杯中,用热开水浸泡五分钟后食用,早晚各一次,居然很快痊愈。让她欣喜若狂,对“细叔公太”感激不尽。如此的例子,层出不穷,不胜枚举。他经常在举手投足之间,轻而易举地解除他人疾病的伤痛,使人受益匪浅。

如今,“细叔公太”早已作古,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然而,他的故事却如同和煦的春风荡漾,依然在民间广泛地流传,牵动人们心灵的怀念和精神的慰藉,带给人们深沉的思考和深刻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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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老人与他的偏方(散文)的评论 (共 11 条)

  • 淡了红颜
  • 孤帆鸢影
  • 老党
  • 江南风
  • 沐子
  • 龙行天下
  • 后海
  • 虚妄的伊
  • 雪灵
    雪灵 推荐阅读并说 如今,“细叔公太”早已作古,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然而.......
  • 心静如水
    心静如水 推荐阅读并说 赞
  • 山水耕夫

    山水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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