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桃树林

血染的桃树林

作者：王正建

一次偶然的机遇，我认识了一片桃树林的主人，他叫阿祥，村里人现在都喊他祥伯，他约莫七十岁上下，一头的白发，干巴廋小，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身上、手上刻下了数不胜数的印记。他一辈子未曾结婚，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桃树林前面两间砖砌的简陋房屋便是他全部身家。

当年他可是这一帶远近闻名响当当的造反派头头，叱咤风云，风光无限。一年，有两个上海女知青来村里插队，他盯上身材苗条，相貌姣好的一位。不管他怎么死乞百赖、死缠烂打，百般阴招、損招使尽，她都一概严词拒绝。一次，他趁另一位女知青回沪探亲，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翻墻扭锁，准备对她实施強暴，谁知她早有准备，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锃亮的、寒光闪闪的大铡刀，一阵狂砍乱劈，吓得他屁滾水流，夺门而逃。从此结下了梁子。

不久，一位上海某高校的青年教师，因对当时时局有看法，说了几句过激言论，就被当权者安上一个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发配到这里強制劳动改造。在日复一日的田间劳动中，他们相识、相知，直至相恋相爱。他们恋情被一些搬弄是非好事者一传二播，很快就传到祥子的耳朵里，他恨得眼里喷火，牙根痒痒。之后，她只要和青年教师約一次会，第二天必定迎来一场勢如狂风暴雨的批斗会。会上除了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人身攻击，祥子还唆使手下対青年教师拳打脚踢、皮鞭、棍棒交相伺候。而且一次比一次升级，在一次毒打中，一位年方十七、八岁的造反派打得兴起，下手过重，在雨点般劈哩叭啦的暴响声中，青年教师气絕身亡。

她听闻他惨死的噩耗后，痛不欲生。多次到公社和县革委会上访，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打死一个现形反革命就象碾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易简单，有谁会搭理这档子烂事。在欲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选择用死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怒吼。那天时交二更，月亮高挂在中天，整个村庄还浸沉在梦乡之中，她悄悄地来到村后这片桃树林，先是向天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后嘴里念叨着青年教师的名字喊到：你等着，我陪你来了。说罢，咔嚓一声引颈自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的惨死震惊了这个不足百人村子，也震惊了整天沉溺在造反有理之中沾沾自喜、自我陶醉的祥子，从此他远走天涯、音讯全无。

直到文革结束才露面，并把家安在桃树林前，一守就是三十多年。其间，不少好心人穿針引线，想帮他说合一门亲事，都被她一口拒绝。他私底下对村民说：我身負两条命案，双手沾满了血腥，不配成家害人。

三年前，我和家人自驾游，路过这片桃树林并在此歇脚，无意中说了一句：大爷，你家桃子怎么又大又甜啊？从而勾起了老人这段伤心往事，老人在回忆时，双眼自始自終都含满了眼水，一脸的忏悔。临行前，老人还帶我们参观了他的住所，堂屋里有一张长条形的香案，香案上安放了一只黃铜的香炉，香炉上还点燃三支青烟袅袅的香，香案上方挂了两个镜框，一个是女知青的遺像，一个是青年教师的。看到这情境，我又能说什么呢？尤其是面对一个来日不多，用半生忏悔，半生泪水来洗刷当年不光彩一页的老人。

一晃三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这位老人，想起他一脸忏悔，满眼泪水的神情，心底就会掠过一缕隐隐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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