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路

“嘀嘀”，骑上心爱的摩托车，捎上年货，鸣着喇叭，沿着平坦宽阔的祥临公路向拥翠进发，这是我带妻子和儿子回老家。

我的老家在乡下，离县城仅有三十多公里远，从老家到县城，却有两条路，不，应该是三条路——父亲、姐姐和我，一家两代人曾走过的三条不同的路。

最早的一条是父亲年轻时走过的路。包产到户时，父亲三十多岁，我八岁。我的亲娘死的早，后妈体弱多病。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父亲和我的两个姐姐身上。为了减轻些人力负担，父亲决定进城赶骡马交流会，买一头能运柴驮粪的驴子。

记得是在腊月里的一天，父亲鸡叫头遍就起了床，生火热了一大口缸“面果儿饭”，匆忙动身。

下到村脚，是一条长年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常有小狗虾在青白两色的石子间嬉戏。那时家中没有手电筒，父亲便用火把照明。出了卡子密村，豹子洞河的水更大了，河沿上的小路时有时无，父亲得不时赤脚趟过没膝深的河水。冬天的河水寒意透骨，父亲过了几处河湾后，终于到小波罗河，这时东方发白，天蒙蒙亮。过了旧马街，路才好走些，一路沿灰河直插团山大村，上国防路。眼下离县城不远了，可父亲却说：“农村人走惯了崎岖的山路，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走反觉着脚底震得生疼。”

那天，等到父亲牵着驴子回到家时，我们全家已是等了半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走过的那条路，留给我的印象，是对路边风景无尽的想象和对那头颇为驯服的驴子的喜欢，以及对那些年月里清贫却也有着温馨的农家生活的满足。

一转眼，我上三年级了。父亲也做起了木工活，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主要靠两个姐姐维持。

能干的姐姐常在农活忙过的闲暇，上山挖龙胆草。四面山上的龙胆草可多了，荒地中，松林下，溪涧旁，一簇簇，一丛丛，开满淡紫色的花，漫山遍野的紫，将农家少女的梦装饰得分外朦胧和美丽。

姐姐将挖回来的龙胆草剪去茎叶，洗净了根须晒干，用棕叶捆成很好看的方整的小捆，攒够了一小篮后背到县城去卖。

那时车子依然很少，姐姐便约上村里要好的女伴们一起进城。也热了“面果儿饭”带上，不过饭里除了有父亲也曾放过的腌菜外，已经可以看到几片腊肉的影子了。姐姐们已不走父亲曾走过的那条老路了。走两三公里的林荫路到长虫街，过打雕山，天刚亮时到赵家丫口，映着东方涌动的云霞，姐姐们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从村西下山赶到护渡桥，在桥畔等到下南涧的过往货车，讲定价钱，搭车进城。而城里供销社中卖各色花布的柜台，则是她们每次进城时最为流连的地方。

如果收获稍丰，她们回家时也会难得地奢侈一次——搭乘顺路车返回拥翠。可是，上拥翠的车总出发得很晚，常常是车子刚到三家村附近，太阳已落西山。夜色中归来，老滇缅路上的“大瘫腰坡”便又成了横亘在她们心头上的一个不得不过的“坎”。“大瘫腰坡”荒无人烟，谷深壑暗，坡陡弯急，车子常常不争气抛了锚，姐妹们下车一起推是常有的事，有时则得挨饿受冻等南涧有人上来修车，遇上冬夜，寒风掠过秃枝枯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加上那里出过几次翻车死人的事故，“大瘫腰坡”便在传闻中成了进城路上人听人畏的鬼门关。在姐姐们的闲谈中，那条进城的路让我觉得神秘，又让我有些向往，那条路上，有她们撒下的梦想，在一季一季，一年一年地开着绚烂的花。

再后来，我初中毕业，考入了大理师范范学校。于是，我也开始了我进城之路的征程。只不过，县城已不是我的目的地，它是我短短旅途上的一个中转站。我依然沿着姐姐走过的路进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已经不是鬼，而是从头到脚满身的黄灰，和双手紧握货车篷杆蹲踞于车厢两侧挡板之上的乘车方式。农村长大的少年见不惯世面，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都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

日子到我这里似乎停下了脚步。90年，我中专毕业，分在县城工作，路还是那条路，每年数次往返于那条熟得不能再熟的路上。依然是记忆中的满身黄灰。

一晃眼好多年过去，忽然听得说拥拥翠路要改道了，这消息投在已平静了好多年的生活中，激起了一层波纹。改道后的拥翠路不再经过“大瘫腰坡”，而是由黑鲁梁子下山，经八个大的回弯岔到米加禄村公所旁的国防路。路好走了，车也多了，父亲从老家出来，坐中巴车进城，到我这儿小住已是很方便的事。

后来，拥翠路铺了弹石，从此进城路上没了满身黄灰的景象了。

现在，岔小路修成，祥临路通车，我很为姐姐欣喜，也为父亲，为自己，为家乡，为这个新的时代。

这次回家，发现拥翠路沥青路面铺设一期工程已经完工，二期工程也已开始。不久之后，一条崭新平坦洁净的拥翠路将展现在人们眼前。骑着摩托车行进在公路处，除了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更有对党和政府大力为民办事造福的感恩。

回顾进城的路，我不得不感叹，是改革开放使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条路，其实是两个时代，三个故事，四种生活。用父亲的话说：“这是一代人走过了以前几代人都不可能走过的路，是两代人享受到了以前几代人都享受不到的方便和幸福。”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85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