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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的岁月(散文)

2015-09-03 12:48 作者:山水耕夫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流淌的岁月散文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寒暑易节,四季更迭。人间岁月,就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长河,时而是潺湲的清波,时而是湍濑的激流,时而是幽静的深潭,时而是汹涌的险滩,总是在永不停歇地奔流着、回漩着、冲突着、激荡着,在生命的河谷里悠然地流淌,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

在悠悠岁月的长河里,每个人都像一朵奔腾激越的浪花,在急流险滩里翻卷跳跃,绽放瞬间的美丽,留下闪光的身影。又恰如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飘然而来,倏忽而去,用自己漂泊的生涯、多舛的命运、沉浮的世俗,去诠释风飘摇的人生,演绎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时常在匆匆来去的芸芸众生当中,聆听别人谈论纷繁复杂的人生经历,倾听别人述说奔波曲折的人生故事。并且,总是以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感受别人的生老病死,体认别人的恨情仇,分享别人的喜怒哀乐。为他人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或者送上一掬宽容敦厚的笑靥,或者洒下一泓同情伤心的泪水。一种民胞物与的仁爱恻隐之心,如清泉一般从心灵深处汩汩涌流,润泽枯竭干涸的心田,安顿缥缈零乱的思绪,熨贴放荡不羁的情感

因而,每当我回到荒僻静谧的老家,徜徉在湫隘深幽的街巷,踯躅在墙垣斑驳的老屋,远远地望见父亲顶着满头的白发,挺立佝偻的身躯,迈着蹒跚的脚步,在房前的门坪里小心地拾掇,在屋后的竹林边不停地忙碌,总是在悉心地操劳家中繁杂零碎的事务。看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沟壑般纵横交错的皱纹,显现出日渐苍老的容颜,透露略显疲惫的神态,内心便会滋生起许多感动的意念。回想起父亲风雨兼程的一生,追溯其不平凡的人生经历,感念他为家族兴盛所作出的贡献,从内心荡漾起景仰的情怀,情感的潮水纷至沓来,常常让我心潮澎湃,唏嘘不已。岁月无痕,光阴似箭,以往许多漫漶尘封的记忆,透过历史的漠漠烟尘,一幕幕浮现在我的面前。

(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九四二年的初,一个天寒地冻、阴雨连绵的季节,地处闽粤赣三省边界的茫茫大山里,到处笼罩着溟蒙霏微的雾霭,弥漫在一片虚幻飘逸的烟岚之中。在阴霾密布的天地之间,黑云低沉,冻雨飘忽,春寒料峭,冰冷刺骨,使人感觉一阵阵透彻骨髓的寒意,直向自己的身上猛扑过来,让人难以忍受。临近惊蛰节气,本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如今却寒气逼人,乍暖还寒。由于长期的低温阴雨,使得在阴冷潮湿的空气当中,似乎随意抓上一大把就可以捏出许多水份来,看起来这真是一个弊薄破落的年份。

这天上午,山野间吹拂刺骨的冷风,天空中飘忽绵绵的细雨,在福建通往江西边界狭隘逼仄的官道上,陆陆续续地走过一拔拔逃荒的人群。他们有的举着一把破布伞,身上裹着肮脏的油布;有的头戴箬竹斗笠,身上披着笨重的蓑衣,迎着凛冽的寒风,冒着稀疏的冷雨,踩着没脚的泥泞,迈着沉重的脚步,三三两两、稀稀落落,在山路上行色匆匆,跌跌撞撞,埋着头紧一阵慢一阵地赶路。

在这些匆忙逃荒的人群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衣衫不整,面黄肌瘦,形容憔悴,步履蹒跚,显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他们扶老将雏,拖儿带女,疲惫地挑着笨重芜杂的担子,里面装着一些锅盆瓢碗之类的家什,在风雨之中踉跄地前行。由于气候寒冷,风雨交加,路面湿滑,满地泥泞;加上路途遥远,连续步行了好多天,每天只能吃一些自带的干粮,一路上忍饥挨饿,体力严重透支,迈一步都觉得十分吃力,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这些匆忙逃荒的人群,大多是来自武平县南部的中赤、下坝乡一带的民众。他们在家中刚刚过完春节,连忙备好三牲祭品,祭拜祠堂宗庙,祭祀祖宗陵墓,祷告天地神明,祈求上天的护佑。然后,急急忙忙地打点行装,按照年前早已做好的计划、以及反复商量好的路线,准备举家上江西逃难,以躲避战乱,逃离灾荒,寻找新的落脚地点。

他们之所以要满怀悲怆,强忍泪水,一步三回头,仓皇地辞别自己的宗庙,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背井离乡去外地逃荒,寻找新的生存之路。主要是因为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以后,东洋鬼子的铁蹄践踏中华的大好河山,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同时,为了准备发动太平洋战争,加紧了对中国的疯狂进攻和掠夺。1939年6月27日,侵华日军“毛利部队”二千多人,纠集周围几千名伪军,他们兵分三路,发动对广东省潮州城的进攻,只用半天多的时间,就攻陷了潮州城。潮州沦陷后,当地民众遭受疯狂的杀戮和掠夺,大批难民纷纷向内地躲避。一时间,千村薜荔,万户萧疏,道有饿殍,路见遗骨,灾民蜂涌而出,恸哭之声塞途,哀号不绝于耳,惨象不忍目睹,悲情无法描述。

与广东潮洲接壤的福建闽西山区,历来是客家族群的祖地,生活着众多从中原迁徙而来的汉族胄裔,经过历朝历代的苦心经营,荜路蓝缕,以启山林,拓荒垦殖,休养生息,传承中原文化,创建农耕文明,可谓气势日隆,方兴未艾。当地的客家山民,在家乡的山水田园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自娶妻生子,繁衍生息,创建和睦家庭,过着安定平和的生活,悠闲自在,其乐融融。然而有些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这里地处丘陵山区,耕地面积少,耕作条件差,粮食产量低,向来粮食比较紧缺。随着后来人口逐渐增多,粮食问题更趋严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生存压力。

然而,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由于这里处于滔滔韩江水系的源头,千百条溪涧的流水汇聚在一起,从苍莽的群山之中奔流而出,如巨龙腾云驾雾,又如长蛇隐身潜形,出河子口、下浦滩、过长潭、到三河坝,会合汀江的滚滚洪流,汇聚成一马平川、波澜壮阔的韩江,直奔潮州、汕头,到达水天相接、烟波浩渺的南海。所以,当地民众除了生产粮食以外,还可以利用当地丰富的山林资源,在农田耕作之余,上山从事竹木砍伐,加工各种上等的毛皮山货,然后放排水运至潮州、汕头销售,换取金钱物资,购买粮食,调剂物资余缺,维持日常的生活,弥补粮食生产的不足。因而,这一条丰盈阜实的河流,便成了闽西客家人走出山门、通向外界的理想通道。大山里出产的木材、稻米、山货、毛皮、土产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出;城里的海产、咸盐、食糖、布匹等从这里溯流而上,络绎不绝地向内陆运输。在这条黄金水道沿途所有的码头商埠,山民和外地客商洽谈贸易,到处商贾云集,交易旺盛;上至江西赣南,下接南粤潮汕,到处一派繁忙富庶的景象。

然而,由于日本鬼子占领了潮汕地区,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采取铁壁合围的“囚笼战术”,封锁内陆河道,限制人员通行,禁止货物流通,致使百业凋敝,商贾不通。从此,闽西山区连接潮州汕头沿海的黄金水道被完全封堵,木材及山货的生产经营被迫停顿,历代以来内陆和沿海“盐上米下”的商品交易局面被强行打破,人民群众的生活顿时陷入艰困状态。许多人因为生计无着,只好携妻带子,远离家园,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在这批往江西逃亡的人群当中,我的祖父祖母带着年纪尚幼的父亲,领着我的舅公舅婆,即祖母的弟弟和弟媳,也匆匆地走在人流当中。我的祖父在兄弟当中排行第四,是父母亲最小的满子,当时只有二十四岁年纪,前几年才结婚生子,父亲也才只有四岁。因为这时候家乡已经难以生存,几个亲兄弟早就已经分家,或者被抓去当兵,或者流落外地寻找生计,彼此各奔前程。面对当时的艰难处境,为了避免全家被饿死,祖父只好带着老婆和儿子,带着刚结婚的小舅子夫妇,一行五个人背井离乡,选择去离战区较远的江西省逃难,寻找一个有饭吃的地方安家落户。

他们茫然地随着外出逃荒的人流,朝着江西方向一路走去,栉风沐雨,风餐露宿,连续走了五、六天,来到了临近江西边境的东留乡太阳桥。这里是福建出省的咽喉要冲,到处可以看到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逃荒者。不曾想到,一路上谣言四起,风声鹤唳,各种传闻不断,说是江西那边已经人满为患,也难以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当局已经开始驱离外地人口,甚至出现了哄抢杀人的场面。

当晚,当他们五个人茫然无措,挤在路边的屋檐下过的时候,恰好旁边是先行到江西,然后再折返的一家人。经过仔细地一打听,是自己隔壁村落的人家。他们说江西境内到处都是灾民,已经难以找到可以安身的地方,根本无法生存下去。他们见到当地混乱的情景,才决意返回来,明天就起程回到老家去。一家人接下去就是活活饿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老家,埋葬在故乡的家族坟茔里,也要比到外面做孤魂野鬼强一百倍!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道,到处都难以生存,还是回到自己的老家,才能让自己放心!

祖父他们几个人听这家人如此一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头也犯起了嘀咕,对上江西逃难的决定开始动摇起来。第二天早晨,祖父在大阳桥头买了几个菜饼,准备拿回去给家人充饥的时候,忽然发现那里有一个国军招兵的摊子,布幡上面写着招兵的告示,上书:“如果自愿报名当兵,可领取四块现大洋”。他立即走回住宿的地方,与老婆和小舅子夫妇他们商量,决定自己去出门当兵,让他们带着孩子自行回到老家去。用当兵换取的四块现大洋,带回去买一些吃的,可以勉强度过一段时日。等捱过了这一段艰难的日子,然后再想办法,或许家里以后的情况会有所好转。而且,自己一个人出去当兵,能够自己照顾自己,让他们尽量放心。或许再过了一段时间,能够找到一个离开部队的机会,开小差回到家里来和他们团聚。

于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白雾溟濛的上午,在这个地处两省边陲的大阳桥街道边上,祖父母他们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大家泪眼婆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抱头痛哭,久久不忍卒别。几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互道珍重,痛苦诀别。从此以后,一家人天各一方,天涯沦落,独自面对人生的漫漫长夜,迎接未来不可预知的命运。可怜我的父亲,那时只有四虚岁,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连祖父的相貌也无法记得清楚,可以说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因为生活所迫,祖父只好投军从戎,奔赴抗日战场,生死未卜,杳如黄鹤。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一点音讯,也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记忆的鸿毛鳞爪,能够作为我们后人追怀祖殇的印迹,成为我们内心永远的祈盼和遗恨!

面对如此窘迫的境况,我的祖母只好听从丈夫的吩咐,带挈着自己的儿子,偕同弟弟和弟媳妇,从闽赣两省边界的大阳桥顺着原来的道路,返回到了孤寂清冷、风雨飘摇的故乡,走进了空荡荡的家门。他们依靠祖父典身当兵的四块大洋,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购买了一些粮食,捎带着吞糠咽菜,吃草根树皮,好不容易地度过了难捱的春荒。从此以后,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受尽了百般的煎熬,尝尽了人间的冷暖,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二)

这一年,抗日战争进入白热化的相持阶段。在苍茫的中国大地上,到处炮火连天,弹痕遍地,中国人民被强行拖入战争的泥淖,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进行着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斗争。我们原本美丽安宁的家乡,虽然只看见日寇的飞机经常从天上飞过,去轰炸周边的几个县城,还没有受到炮火的直接摧毁。但是,却也受到了抗战烽火的间接波及,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如此的大背景、大环境下,地方上强征暴敛,抓丁拉夫,搞得到处人心惶惶,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多少家庭遭受战争的罹难,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日本鬼子犯下的战争罪恶,可谓“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在祖父离家后的几年时间里,当时尚且美丽年轻的祖母,作为一个懦弱的女人,要独自承担抚养儿子的重任,自然十分艰难。因此,她受尽了身心的折磨,变得沉默寡言,形容憔悴,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她的娘家在离村子七八里路、一个叫做“壮坑里”的山旮旯里,那里还有她刚刚结婚不久的弟弟和弟媳。后来,她的弟弟又被抓去当兵,家里只剩下弟媳妇一个人,本来就年轻不谙世事,再加上受到了惊吓,犯上了癔症的精神疾患,需要她的照顾。因此,她只好一心挂两头,带着年幼无知的儿子,经常往返于娘家和婆家之间,既要操劳田地的耕作,维持眼前的生计,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又要照顾好病人和孩子,关顾好两边分崩离析的家庭,从鄙薄的亲情中找到心灵的慰藉。

因为长久看不到丈夫的身影,终日孤苦无依,望眼欲穿,身心交瘁,操劳过度,她不久便染上了难以治愈的重病。到了父亲七虚岁的那一年,在一个融融的月色映照着秋水的夜晚。她满怀揪心的痛苦和深沉的思念,带着无限的哀怨和衷心的依恋,丢下自己可爱的儿子,抛弃花一般灿烂的年华,过早地凋零美丽的生命。在她弥留之际,痛苦地拉着儿子的手,用无限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默默地流着伤心的眼泪,久久不愿意放开。随即她撒手人寰,架鹤归去,随着一缕缭绕的青烟,飞上西方缥缈的天际

我可怜的父亲,自从祖母去世以后,成了完全意义上的孤儿。他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终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时刻经受着生存的考验,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当时,父亲的三个伯父,一个出门当兵走了,一个去外地求生,家中只留下一个二伯父。因为他婚后一直没有子嗣,只有夫妻俩生活在一起。父亲被他收留起来一同生活,这才避免了完全被遗弃的命运。

当时年纪尚小的父亲,平时除了住在二伯父的家中,也经常一个人到七八里路远的“壮坑里”去,投靠自己的舅父舅妈,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混一口饭吃。他依靠这些亲友们的接济,饱一餐饥一餐地度日,才得以慢慢地长大。直到解放以后,才逐渐过上相对安定的生活。

解放以后,家乡实行土地改革,父亲只能与二伯夫妇一起分得田地,生活稍微有些起色。他因为年龄较小,被送到本村小学读了两年书,算是粗略识得几个文字,不久便辍学在家,帮忙做一些杂活。等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自食其力,投身农业生产劳动。由于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加上平时耳濡目染,吃苦耐劳,很快便学会了犁耙辘轴、莳田插秧等各种农活。而且,成为当地有名的莳田师傅,掌握超一流的插秧技术,无论再大的田丘,插下的秧苗也均匀笔直,又快又好,令人啧啧称奇。后来,他又跟随大人上山去做山工,从事上山砍树、下河放排等林业生产劳动,掌握了山区农民必备的谋生手段。

等到父亲十六七岁的时候,全国各地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当地成立了农业初级社和高级社,群众被组织起来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在这个火红的年代,父亲已经成长为一个热血青年,满怀激情地投身国防工程建设,报名加入以民兵为骨干的民工团,参加武(平)会(昌)公路会战,开通福建省通往江西省的国防公路。他们长年驻扎在工地上,栉风沐雨,餐风宿露,不顾寒暑易节,不分白日黑夜,斗严寒,战酷暑,奋战在公路建设的第一线。在二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硬是用锄头、铁锹、钢钎、洋镐等简陋的劳动工具,打通了这条重要的省际通道。用自己无悔青春,沸腾的热血,书写了青涩而瑰丽的人生岁月。

在开通“武会公路”以后,父亲回到家里仅半年的时间,刚开始融入全社会大炼钢铁的洪流,又被大队和公社推荐到新组建的民工团,来到全县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白莲塘水库建设工地。这是武平县最早建成的重力型土坝水库,兴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可以想见,在当时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发扬“人定胜天”的精神,集中全县千百个民工,依靠简陋的劳动工具,最多也只有钢钎磅锤、松树夯桩、板车之类。大家每天饿着肚皮,喝两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开山炸石、夯土筑坝、肩挑手推、锄挖镐掘,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完全依靠“战天斗地”的豪情,凭借钢铁般配的意志,利用当时最为有效的“人海战术”,通过三年多时间的日夜奋战,建成面积一千多亩、库容近四百万立方米的大水库,以及纵横一百多里的干线渠道,可以灌溉上万亩的良田,是何等的不容易啊!

在我还小的时候,经常听到父亲讲他参加“武(平)会(昌)公路”会战、以及修建“白莲塘水库”的动人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对当时刚刚获得翻身解放、成为国家主人的亿万人民,从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在几乎没有任何劳动报酬的情况下,为了服从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响应上级党组织和人民政府的号召,可以随时动员千军万马,汇合成钢铁洪流般的建设大军,投入到建设社会主义热潮中去的伟大精神所震撼,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心中奔涌起无比激动的情怀。同时,也为父亲能够成为这支队伍中光荣的一员,而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

(三)

“白莲塘水库”建成以后,我的父亲服从集体组织的安排,回到生产队从事农业生产,继续着他熟悉的农事稼穑,体验着春播夏种、秋收藏的艰辛和喜悦。然而,在当时的三年困难时期,由于受“极左”路线的影响,刮起荒诞无稽的浮夸风,办起了吃大锅饭的公共食堂,导致人祸重于天灾,国家民族濒临空前的灾难,人民的生活每况愈下,最后陷入到处饿死人的境地,惨况不忍目睹。

这时候,我的父亲已经二十出头,到了应该结婚的年龄。在经历过命运的变迁,经受过生活的波折,依然漂泊无定穷困潦倒的境况下,通过好心人的介绍和撮合,父亲终于与母亲登记结婚,两个苦命的人凑合到一起生活。据母亲说,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父亲住在祖辈留下的老房子里,家无隔夜粮,室无御寒衣,屋徒四壁,身无分文,结婚时穿的都全是补丁的衣服,实在是说不出的寒酸。

如此困窘的生活状况,还一直往后延续着。由于粮食困难,食品奇缺,大家只好采野菜、摘野果、吃树皮草根,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下走的,反正什么能吃就吃什么。如此几经周折,才侥幸度过要命的灾荒。后来,当我出生的时候,人们的生活状况稍微有了一点改观,勉强能够维持最低的生存需要。母亲曾经告诉我,她当年生下我坐月子的时候,仅仅吃过半只鸡。因为这只鸡的另一半还要派上更大的用场,由父亲送到外婆家去“报姜酒”。按照我们客家人的传统风俗,等到孩子出生以后,做女婿的要带上许多鸡、蛋、米酒之类的礼品,到岳父母家去请酒报喜,也就是所谓的“报姜酒”。同时,岳父母也会用特意饲养的老公鸡、陈年老冬酒、鸡蛋之类的馈赠女儿,让女儿在月子里增加营养。但是,因为当时处于特殊困难的年代,根本无法做到礼仪周全,只能以半只鸡的“微薄”之礼,表示女婿对岳母的敬意。同样,当时早已守寡的外婆,独自还要照顾两个儿女,连三餐吃饭都成问题,那里还有可以回赠的东西?也只有空口说几句好话,尽一尽礼数了。

在我出生后不久,为了大力发展国民经济,支援国家工业建设,父亲又被抽调到县里最大的国有宁洋煤矿,从事井下的采煤工作,成为一名国有煤矿的工人。据说在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为了突击完成采煤任务,父亲连续二个多月没有请假回家,也没有捎一分钱回来。当时正值春荒时节,家里已经没有半点粮食。因为时下大家粮食紧缺,四处借讨无着,母亲看到我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虽然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急得泪水直流。幸好听到隔壁的李伯婆家中,还有一个做种的老南瓜,母亲连忙向她赊购回来。母子俩连续吃了四天的老南瓜,才算没有被饿死。一直等到父亲回家,买回来一些粮食,情况才有所缓解。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境况实在可怜,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与母亲坐月子时没有养息、以及幼儿时缺乏营养,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现在我对南瓜还怀有深厚的感情,经常视其为美味佳肴,当与小时候所经历的际遇有关。

父亲到宁洋煤矿工作两年后,随着国民经济政策的调整,为了巩固农业的基础地位,大力发展粮食生产,大批工人被精减回乡。当时上级告诉回乡务农的职工,一旦国家经济形势好转,将优先把他们请回来。但是,随着此后文化大革命的爆发,国民经济陷入了更大的困境,这一切都成为一句空话。在如此的大背景下,父亲从煤矿精减回乡,重新回到当时的生产大队,再次成为人民公社的社员,延续与土地打交道的人生经历,投身到修补地球的行列中去,一直到垂垂暮年,再也没有改变他的农民身份。

从此,父亲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农民,在生产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从事过包括当生产队长在内的许多方面的工作。也许是因为家庭经历过太多的变故、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从小靠亲友抚养长大、受到过别人的歧视等深层次原因,养成了他睿智超脱、沉稳谨慎的个性,秉持少说话、多做事的处世原则,避开太过浓厚的政治氛围,远离尔虞我诈的斗争漩涡。无论在任何时间和场合,从不讨论敏感的政治议题,从不涉及无聊的人际纷扰,不与他人发生不必要的利益争端,做到明哲保身,与人为善,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成为种田的行家里手。

在我记事的时候开始,父亲似乎从未有过休息的时间,总是在不知疲倦地干活。每当春节过后,就要根据农事季节的安排,开始紧张地筹划春耕生产,从灌水溶田、浸种催芽、平整秧畦、播种育秧、翻土犁田、莳田插秧;到以后的耘田施肥、中耕除草、田间管理、除虫灭病;再到稻田里的禾苗分蘖整齐、扬花抽穗、成熟收割、晾干入库、颗粒归仓。他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侍奉着田里的庄稼,总是小心翼翼地加以呵护,从来不曾怠慢过。因为他做事认真、勤勉扎实、吃苦耐劳、从不偷懒,因而无论是犁田耙田、莳田插秧、打禾收割,他所做的农活从来都是最好的,得到生产队全体社员的一致公认。

忙完了田里的农活,父亲经常被抽调到大队副业队,到山上去砍伐树木,或者到河里去放木排,将木材运到林业站去收购,完成国家的木材生产任务。他们进入大山之中,打着长长的唿哨,将山岭间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松、杉、杂树,用锋利的“鹅公锯”拉开粗糙的树皮,使它们轰然倒下,弄得群山呼啸,山鸣谷应。接着,通过斫枝、削皮、晾干、锯裁、整堆等一系列工序,加工成圆滚溜直的原木,用肩膀将其扛运出大山。扛木头绝对是群体性的活动,只见十几个人大喝一声,用力将木头抬上肩膀,大家“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迈着整齐的步伐,将原木从山上运出来。然后,将木头滑下陡峭的溜场,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滚到幽深的溪涧里,溅起满河的水花。然后,将这些原木归拢起来,扎成长长的木排,水运到广东省境内收购。

我记得一九七七年的夏季,在暑假即将结束、临近开学的前几天。那天下午,我跟随母亲与其他社员一道,到生产队的稻田里耘田。当我们刚刚下田不久,正在专心致志地耘田除草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喊话,说是父亲在山上干活时受重伤,正在大队合作医疗站包扎,要母亲快点收拾好衣物等随身物品,赶紧送到县医院去抢救。

当我们听到这个令人惊骇的消息,早已吓得浑身发抖。母亲连忙丢下手里的耙子,拉着我飞快地赶回家,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家里仅存的十几块钱,赶到大队合作医疗站。我看见父亲躺在临时的担架上,微闭着眼睛,大汗淋漓,脸色煞白,浑身血迹,全身上下裹满了白色的纱布,正在痛苦地抽搐、痉挛着,虚弱得似乎连哼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我看到面前的情景,吓得号啕大哭。这时候,大家七手八脚地将父亲抬上拖拉机,周围的许多大人劝住我,叫母亲随身带上收拾好的东西,一齐赶往县城的医院。

我后来听当时在场的人说,父亲这次受伤的原因,是因为副业队堆放木头的堆场,正好设在半山腰溜场头的斜坡上。因为这些木头经过长时间堆放,松原木长满了青苔,变得十分湿滑。父亲当天下午一开工,便习惯地率先爬上树堆,用撬棍往下翻木头。木头随即“轰”的一声滚下山去,跌入几十丈深的溪涧里。不料,因为树堆受到震动,整体往外面位移,父亲一下子站立不稳,突然从高高的树堆上滑落,顺着溜场滚下山去。他知道大事不好!急中生智,连忙顺势一滚,躲到了旁边的一棵杉树后面。

顷刻之间,几十根竹箩般粗大的松原木,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被杉树挡着往旁边反弹一下,“轰隆隆”地翻滚下去,滚落到山脚下的溪涧里。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吓得堆场周围的十几个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估计父亲早已被碾压成了肉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他们听到溜场下面父亲的呼救声,感到非常吃惊,有点喜出望外,连忙组织现场的力量抓紧施救,将父亲迅速从山上抬回到村里来。这次所发生的意外事故,幸好父亲反应灵敏,迅速躲到了杉树后面,被这棵溜场边的杉树救了一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起来这也是父亲命中的造化,不该如此年轻就折损了阳寿,家里也避免了一场可怕的灾殃。父亲这次重伤以后,在医院医治了好几个月,身体才逐渐得到康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休息,他照常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到处可以看到他忙忙碌碌的身影。

此后不久,我的一个伯婆和叔公相继去世。父亲作为其近亲属,只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内外张罗,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为他们料理后事。由于祖父四兄弟当中,其他三个兄长都没有子嗣,父亲作为后代中唯一的继承者,身为其近亲属,必须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责任,为他们举办丧葬仪式,送上山去入土安葬。如此一来,父亲在贫穷孤苦的岁月里,先后出面打理大伯、二伯、三伯、伯婆、叔姆等几位长辈的后事,劳心伤神,花钱出力,费尽周折,感到悲恸莫名、伤心欲绝,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想起来,我对父亲从内心感到钦佩之余,又觉得他的身份非常尴尬,甚至十分可怜,确实值得同情。试想,一个家族悲苦的命运,却要一个人独立地承受,苍天是多么不公平啊!

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农村迎来新的发展机遇,父亲也有了施展能力的大好机会,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充分发挥种田好手的能量优势,全力耕种好自家的稻田,合理安排,精耕细作,使水稻产量不断增长,粮食连年获得丰收,黄澄澄的稻谷堆满了谷仓,从此不再有饿肚子的担忧。当时有人笑言,只要从旷阔的水稻田边经过,看到禾苗长势最好的田块,根本无须多问别人,定然知道是父亲所耕种的。

在生产责任制落实以后的几年中,父亲带领全家种好责任田的同时,还充分利用靠山近水的有利条件,大力发展多种经营,努力搞好家庭经济。家里不但饲养了猪、牛、鸡、鸭等畜禽;而且还种植了柑橘、甘蔗、木耳等经济作物;利用山地造林、种竹、割松香等等,依靠家人的勤奋劳动,家庭收入大大增加。不久,便兴建了一幢七间两层的楼房,全家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从此,家庭的状况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观,以往穷酸困厄的气氛一扫而光,使人感觉到精神爽朗,扬眉吐气,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此后,父亲虽然逐渐年老,没有了年轻时的气力,却依然精神焕发 ,不知疲倦地操劳家庭的生计,悉心处理好各种家庭事务。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还经常从事一般的体力劳动,力所能及地干一些农活。无论屋里屋外、轻重缓急、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总是事无巨细,安排得井井有条,处理得妥当熨贴,让人感受到家庭的温馨和安谧。

(四)

日月如梭,似水流年。岁月犹如白驹过隙,不管人世间发生多少的沉浮变迁,留下多少的忧伤和遗恨,照样循着自己固有的轨迹,在人们不经意之间悄然流逝。用它自然平静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大地上进行的沧桑变化。

如今,父亲即将进入耄耋之年,依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身材硬朗,体态健康,甚至还可以挑上百把斤的担子。然而毕竟年岁不饶人,从他稀疏的头发、皱褶的脸庞、蹒跚的步履当中,透露出明显的老态。他一生之中宽厚仁慈,刚强隐忍,勤俭持家,与勤劳温良的母亲一道,生养了五个儿女。为我们操劳生计,遮风挡雨,历经磨难。在以往那个风云变幻、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对于父亲所经历的过去,凭借无数零碎而松散的记忆,在头脑中逐渐汇聚成系统连贯的印象,穿越历史时空中缥缈的烟云,在头脑中变得愈加的生动而且清晰。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根据时序季节的变化,带着我到家乡的田野丛林间去体验各种生活。或者到稻田里捉黄鳝、抓泥鳅;或者下河里去抓溪鱼、拣螺蛳;或者到丛林间去收蜜蜂、挖冬笋、摘油茶、捡桐籽。每年学校放农忙假时,更是手把手地教我做好各种农活。我知道他的良苦用心,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些微的家庭收益,其实是让我早早地体验山里人的生活,煅炼在山野间生存的意志和本领,学会各方面的劳动技能,长大后能够自食其力,提高抵御人生中各种风险的能力,永远做一个生活中的强者。所谓上善若水,大象无形,大爱无疆,这其中蕴含着他对我寄寓的期望和鞭策。往事依依,历历在目,生涯漠漠,历久弥新。这些童年时光留下的美好回忆,成为我人生经历中的宝贵财富,让我永远也难以忘怀。

父亲属牛,今年已经七十九岁,明年就是他的八十大寿。纵观他曾经的过去,生涯漂泊,命运坎坷,让我时常为之感叹,内心唏嘘不已。我想,父亲只是一个平凡而朴实的农民,是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中的一员,没有惊天动地的伟大创造,没有彪炳千秋的英雄业绩。然而,从他的身上,可以反映中国人普遍的人生经历,折射出国家和民族所走过的艰辛历程。从父亲的经历当中,使我明白了一个浅显而又深奥的道理:一个人的命运,总是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须臾也不可分割。只有国家富强,民族兴盛,人民才能扬眉吐气,当家作主,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只要热爱自己的国家,担当起应有的责任,就一定能够获得丰硕的回报。这不仅仅是指物质利益,更多的是表现在精神力量的层面。只要能够认真地做到这一点,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即使你的身份多么卑微,照样可以活出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我想,事实何尝不是如此!这使我突然记起了一副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其内容似乎有些浅显和直白,然而其中蕴含的道理却隽永而且深厚。借此,祝愿我的父亲健康长寿,祝愿人间岁月美好幸福!

2015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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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的岁月(散文)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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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水耕夫

    山水耕夫流淌的岁月,漂泊的经历,构成人生的跌宕起伏,往事不堪回首!在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年之际,回首过去艰难的岁月,让人百感交集,感慨万端。祈愿在战争中罹难的亲人们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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