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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

2015-07-31 06:21 作者:绿艾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村庄没有围墙,四通八达的开放着,给了各种各样的风一切可乘之机,形形色色的风常在村子里兜兜转转,反正风也吹不歪村庄。没有热闹可瞧时,似乎正籍着某一阵风圆转了村庄的和谐与寂寞呢。

往日,脆生生的啼里,云婶早起来忙活了。今天她心里倦怠了,想蒙上被子多睡一会儿,所以那些可的鸟声倒像风过驴耳了。以前,她觉得那早起捉虫的鸟儿多么欢实,勤快,人更不能比这小生灵懒惰了,鸟语是她起床的闹钟。可今儿,那鸟声像被什么无形的大手捉了去似的,她深沉到自己封闭的空间里。昨晚的憋屈从心里翻腾到脑子里来,小虫似的爬来爬去,钻的辗转难眠,也不知在被子下贴饼子似的翻了多少次身,自己浑身疙疙躁躁的,再躺下去,恐怕真像被烤熟了的热饼子了。

上班的,上学的,遛弯的老伴都走了。云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那也不是饿,她一直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知被儿子嗔怪了多少回,就是养不起这个习惯。可今天她特别想吃些东西,觉得心里的那个坑儿用饭填一填,也许就好了。

一眼瞟到那半锅剩下的山药豆子汤,自己真是不中用了吗?熬得汤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还越来越不合孩子们的口味了。这不,除了他和老伴喝了两碗全剩下了。媳妇撅嘴,儿子抱怨,孙子更是一百个不乐意。他们都跟功臣似的,她在家里也没闲着啊,像个老仆人似的,就为了孩子们吃好喝好,安安心心的。他们前脚走了,可没人看到她后脚怎样忙碌的。一个家拾掇的倚墙靠根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别人只会随意地挪来动去,一个家要有个整洁的样子,要从里到外的修饰着,桌子上的尘,地下的碎碎屑屑只在她的眼里开花似的。这个家离了她这个扫天刮地的,会是什么样子,她都不敢想象了。一个炒菜的铁锅要刷三遍,她不会像有的老太太,懒得刷锅,等媳妇吃出铁锈味来,多难堪啊!这样也难保孩子们满意。

这般辛苦并不是有目共睹的,只有躲到被子底下擦眼抹泪了。昨晚,凑着客厅里电视的响声,终于也抽咽了那么几声。

她就喜欢山药豆的面面豆豆,多养人的牙口和胃啊!到了年轻人的嘴里怎么就没滋没味了?全家人欢欢喜喜的,她常多添一碗饭,吃着什么都香。云婶喝下了一大碗,此刻,她也觉得没滋没味的了,心里不光空,反而又添上了堵,可那个坑儿明明是没填上的,就是吃不下。只有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深深地呼出来,心里腾出一点儿阔,才舒坦那么一滋拉,所以,不由自主的,破风箱似的长吁短叹起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伴出的主意,用剩下的山药豆炸丸子,兴许孩子们爱吃这一口呢!想到这里,她寻思别让手脚闲着,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中午孩子还要回家吃饭呢。

人的一张嘴真是个无底洞,天天要喂它吃食,炸丸子得先备好料,葱花,姜末,芫荽,洗洗切切,似乎也转移了她不少心思。

山药豆要放到蒜臼里捣碎,那些豆子活了似的顽皮,蒜锤一落下,它们就忽地散开,仿佛也知道锤落处自己开了花,是一种很疼的破碎,没有圆滚囵吞着完整,自由。谁让它们是人的一道菜呢,在蒜锤的起落间压成了扁,粘嗒嗒互相抱成了团儿。有一个不听话的竟然从里面蹦了出来,云婶轻轻骂了一句:“小白眼狼!”不知怎的脑子一拐弯又想起了儿子。

早晨,儿子兴许察觉出点儿什么,临走时特意暖暖地喊了一声“妈,我上班去了”,听到儿子补喊的妈,逗弄的她从心里更想哭了。

云婶带上门,她想出来透透气,炸丸子的油烟熏得嗓子眼儿里腻腻歪歪的,似乎要冒出油星子来。

胡同口常聚着三三两两的老人,她凑了过去,顺便倒倒心里的苦水。今儿,她有些抑制不住想倾诉的欲望。

不知是谁咳出一大段的静默,阳光爬进沟沟坎坎的皱纹中,一一给她们的容颜一个深长的特写。那个外号叫“大洋马”的正抱怨着,媳妇不会过日子,光会打扮,衣服买了一套又一套的。大洋马本来高高大大的,干劲儿跟火车头似的,近年来竟驼的吓人,身边一根丑陋的拐杖,七扭八歪的,仿佛支撑她身体的那根柱抽了出来,变成这根瘦硬的藤杖,从外面借劲儿给她。生金的娘也正抖搂媳妇的懒,端尿罐倒尿壶全是儿子的活,支使的跟遛猴似的,自己祖宗般伺候大了,他再娶个祖宗供着,真是儿大不由娘哟。

听着她们的絮叨,云婶的隐忍劲儿又上来了,话头从舌根下滚了个个儿又压了回去。还是不说为妙吧!上回小翠娘说道媳妇的不好,不知被哪个话匣子播了去,传进儿媳妇的耳朵眼里,娘俩现在还生分着呢!儿媳妇刚过门时,娘儿们都好的跟一个头似的,赛着夸媳妇的好,日久见人心,现在真是说嘴跌嘴了,那时自己还羡慕的慌,原来都一个熊样儿。

她也算看透了,别看大家顺口搭音的,抢着自说自话,爆豆子似的倾倒着。其实,自己的烦恼于别人都是无关疼痒的,自己缠乱的麻,还得自个儿去解生活里的小疙瘩。世道变了样儿,媳妇熬成婆的老理儿不再是颠破不灭的,婆婆们都走在下坡路上了,那些不平的坑儿,可劲填也填不平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还是想对着什么说道说道,快活一下嘴皮子也好受些,她不得不埋怨着自己的死脑筋,总转不过弯弯来。

人老了,像村口的那棵空心的老树,自己没了多少青枝绿叶的期待了,唯一的乐子还是为儿女操不败的心。儿女自有他们的心思,也不知他们老了会不会才明了做娘的为什么总是瞎操心。

不知今天又刮来哪阵风,村前的空地上传来音乐声,喇叭的哧哧啦啦声,老人们正三五成群地结对而来,像空场上悬挂起一件黄色的衫衣,越来越多的蠓虫飞过去聚落。年轻人能到外面的大世界看热闹,向来,老人们只有赶着看村里的热闹了,他们稀罕着每一次找乐子的机会。往常,有下乡搞宣传放电影的,捧场的全是老头老太太们,与其在家被孩子们晾成鱼干,还不如籍着无聊的话题打发光阴呢!

大洋马也招呼着云婶,云婶说:“卖东西骗人的吧?”

大洋马说:“看看又不要钱。”云婶不由地动了心,儿子没少交代她,街上卖的东西千万别买,都是糊弄人的。她记着呢,在年轻人眼里,老人都像小孩子一样好糊弄似的。听说还白送礼品呢,这是最招引人心的,白送东西怎么不让从穷日子里泡过的老年人动心呢?

一面墙的背阴处,一张四方桌上,放着一台液晶大电视,片子里正播着毛主席拿着讲稿讲话呢!拿喇叭的女子停下电视,讲起主席去世那年的几件离奇事:落下三块大陨石天崩了,预示三位领导人的相继离世。唐山大地震地裂了,天地都动了容,毛主席能不是天神下凡吗?东北口音的女子一边叙说主席的丰功伟绩,一边添加上各种神秘的光环。

其实,在老一代的人的心里,主席早就是个神人了,要不他一个文弱书生能解放全中国?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过滤了几十年,还是那么有鼻子有眼的,经那女子一提醒,主席一下子又回到了人心坎上的那个神龛里。

女子问:老人家,想不想主席?老人们激动地回答着:“想”。第一个礼品送到了每个老人的手中,一枚硬币大小,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有的老人自然而然地别在了右胸前了,恍若回到了跟着主席走的,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里。

女子说:给老人们放一段珍贵资料,主席去世时,举国同悲,天地衔哀的追悼场景。片子无声地播放着,人们耳畔径自回荡着那时撕心裂肺的嚎啕。人群里有些骚动,有的眼里已是泪光莹莹,有的说那时在村里扎得灵棚里,那是真哭啊!有的记起来还没到霜降的节气,那天却下了一场大霜,大地一片白茫茫的,真是百草戴啊!听着,看着,主席的恩情又那么真切起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要不是片子断了,再看下去,不知老人们还会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一塌糊涂呢。

那一哭是神圣的,空洞的,反正只有哭才对得起主席,哭的是主席远走了。这一哭是低伏的,切实的,哭是一种疏解的通道,哭的是离主席去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带着酸辛的,满是人间烟火的纠缠,岌岌可危的老迈,还能信奉什么?主席来的真是时候,仿佛一下子激活了浑浑噩噩的日子。

这时,女子说为了纪念主席,国家为主席铸造了铜像,送往湖南老家的路上,在井冈山汽车同时抛锚了;同一首歌在主席故乡演出正下着呢,歌唱家宋祖英刚唱出“东方红,太阳升”雨就停了,太阳出来了。著名主持人赵忠祥也说主席显灵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女子又按开电视,片子里放的真真的,跟那女子说的一模一样。

女子拿出一摞平安符,说着,我带的礼品有限,没想到来了这么多老人家。礼品只有赠给对主席真亲的人,所以要收钱的,十元一个,还要不要?老人们举着手,大声喊着“要”。边说边掏出钱涌向女子,女子笑的合不拢嘴了,说着你看看要钱了,大家还要得这么踊跃。平安符发下去了,女子话锋一转,不收大家的钱了,只是想试一试大家的诚心。

老人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想着攥到手里的一生平安,甜在心头,乐在脸上,顿时,额角眉头绽出菊花包上的褶子来。何况,十元钱得买多少包子啊!

女子平息了一下大家激动的情绪,笑容可掬地说起,每年到湖南旅游的人,都会在主席像前许愿求福,人们络绎不绝。为了满足全国人民的心愿,党中央批准了,又铸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的铜像,说着揭开一块红布,毛主席金光闪闪的小铜像伫立在人们眼前了,跟片子里那个大的一模一样,主席手拿一本书,满面春风,踏步走来的风姿,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主席的像是请了法师念了经,在他隐身的滴水洞开过光的。每一尊都有编号,第一尊就被主席的儿媳妇请回了家,第二年,主席就添了穷孙子啦!女子又贴心贴肺地说,老人家们活这么一大把年纪真不容易,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婆媳不和,百病缠身,说着怨着回到家里该干的还得干着。是不是啊?咱不愿跟孩子们争,一争小事也变大了不是?就差一个能说说话,诉诉苦的知心人儿,给外人讲了,又怕坏事出门,给主席说说,他老人家也不传瞎话,还跟你贴心,分担你的苦楚。可我们老了,那么远的地方想去又去不了 ,大家想不想把主席请到自己家里去?

女子的话句句都说到了老人们的心窝里,村里的小媳妇们真该都来听听,谁要修这么一个儿媳妇真是烧高香了。

人老了,生活净是眼摸前的事儿了,没有一点幻想的色彩可涂抹在重复的日子里,破天荒里有人送来了毛主席,这重复的味道里像加了一勺提神的糖,变的不再那么不咸不淡的了。主席在心里早就是个神人了,没有主席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说什么也得把主席请到自家去,保佑出车的孩子平安,上学的孙子考大学,也保佑自己多活几年,多看看这好光景,好的自己做也没想到的吃穿住行。主席那么体恤老百姓,一定会满足自己小小的心愿的,花钱也乐意,只有这样的钱花的有响声,有好日子花儿样的开,值!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有了灾了难了,想花还没处买去呢。供上主席的真身,点上三棵香烟,再奉上主席他老人家爱吃的一碗红烧肉,主席能不显灵显圣吗?想着想着,主席似乎正走下来,抚慰着那一颗颗沧桑的心。

忽悠来,忽悠去,早已从穷苦中翻过身的老人们,心里对主席的期待煽乎的已无法抑制。信则灵,迷信带着主席的神话色彩,重新点亮了她们不再暗淡的日子。

女子重新按响了喇叭,郑重地要大家听好了:每个老人都有一颗向着毛主席的心,但我们只有十九尊,所以要劝那些在家不能做主的,就不要买了,主席是给你降福的,不是让你请家去惹气生的。

你看人家说的多在理,多体谅人。兴奋的老人们,谁还好意思表现出自己的没地位,一尊也就一百九十九元,报晚了就请不到了,老人们纷纷自报着家里男人的名字,跟中了魔法似的,觉得这钱花的又开心又得体。连一向算不得一根葱,半瓣蒜的小翠娘也高高地举着手,老了老了也要在这里扬一回眉,吐一口气了。

陆陆续续的,老人们抱着的,拎着的,捧着的,一个个红布兜被欢天喜地地请回家。

早已从生活的光怪陆离中游离出来的老人们,终于抓到了一根实质的精神稻草。福至心灵,云婶也是满脸阳光灿烂的一个,她抱回家的何止是主席像,分明是拨开乌云的红太阳,儿子的话她也不顾忌了。早想好了,老头子不会反对的,他早些年可是主席的狂热分子,能背诵大段的主席语录呢,现在还珍藏着主席的那些书本本。儿子不喜欢,她就悄悄放到自己屋里,等他们一走,她再上香许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到晌午饭了,云婶忙进忙出的盛饭,孙子不知何时跑到里屋,正打开那个红布兜呢!云婶的心还是一下提溜到嗓子眼儿了。

孙子看着那个毛主席像,大声说着:“奶奶,你怎么买了个跟我姥姥买的一样的像啊?”云婶提着的心这才觉得放到了肚子里,有了亲家的同盟,便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

这时,儿子在外面大声说着:“妈,你炸得丸子真好吃啊!”云婶听了心里又升起一种莫名地想流泪的感觉,可她心里终于得到些安慰了:看看,主席刚请到家,就真的显灵了。低头默念间,手里端着的饭菜,溢着香味,正热腾腾的映在她那含着笑意的泪光里。

想着眼前的主席像,云婶的心是热的,有了主席的说愁解闷,不消说,她也将高高兴兴地做活,高高兴兴地吃饭睡觉了。

东方红,太阳升,你是人民的大救星······兴致高涨的云婶,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多年不唱的老歌,乍一上口,似乎还走腔跑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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