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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寡妇

2015-07-19 15:47 作者:橹泳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老街围河以西是一片芦苇荡,穿过芦苇荡便是黄寡妇家的草房。记得黄寡妇原本不姓黄,只是随了她丈夫的姓,原先未改嫁前她还姓过卢,只因改嫁后那个黄姓丈夫也死了别人才叫她黄寡妇。我小时候曾问过祖母黄寡妇到底姓什么?祖母只是淡淡地说农村妇女嫁夫从夫还要姓干嘛。

黄寡妇的丈夫原是我读小学时的数学老师,他个头不高,整天病怏怏的。他也姓卢与我是族中兄弟,卢集镇的卢姓很多以至于平辈间年龄相差很大,在我读小学二年级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记得在那年开学后他仅上了几天课就突然得了急症匆匆地离开了人世,他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更没有留下什么财产,只留下黄寡妇与五个还未成人的孩子,孩子小的只有二三岁,最大的也就十三四岁。黄寡妇不得不改嫁,要不然孩子活不下来,那年月每家的生活全靠生产队赚工分,在农业社一个妇道人家要养活五个孩子却是难乎其难的。

朱庄队的黄牛皮会麻衣相,他说黄寡妇是扫把星克夫克子。按照黄寡妇自已的想法或许也是,要不然自已为什么从小就没了父母,好不容易到卢家做了童养媳捱到如今却又成了寡妇。唉!自已的晦气命运给后代带来这么多屈辱和贫困,显然是一种过错,似乎她这辈子也难以还得清。

算命打卦总是增加一些夸张与想象,当然真实性也会受到质疑,这种夸张与想象多多少少也能揣测出算命先生的企图,因为我知道事后不久这个黄牛皮就娶了黄寡妇。嫁过去时,黄寡妇对于克死自已丈夫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即使黄牛皮一次又一次说自已已经推算过了,但她还是不相信。她的想法似乎更有自已的道理,也就在第二年,这个黄牛皮也火急火燎地告别了尘世。接连的噩耗将黄寡妇拖入了崩溃的边缘,她像一个拖着几个流浪猫的猫妈妈,既落魄又恓惶。她不得不相信那是上天给予自已的惩罚,但她也纳闷自已平时兢兢业业恪守三从四德从未犯过错误,那可能是因为自已上一辈子,还是上一辈的上一辈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竟是在这辈子报应!

的社场间王武成曾说过女娲补天的事,她也问过王老头那天道女娲是补出来了,可这世道不知哪个神仙能来补。但是王武成也不知道,他只说那是老天爷的事,天机不可泄露。荒野乡村的传说都是这样,大都包含一种多数人的心理渴求,就像自然界的风雷电他们都会想象成是冥冥中的上天安排,对突发性的自然灾难凄惨遭遇也都附以隐晦暧昧的解释。

黄寡妇认为村庄上那些条件富裕生活优越的人家必定是上辈子积下的德,要不然怎么没有见到他们多灾多难。就像老街的王铁匠常常看见他回家时手中总提着刚从街上买来的猪肉,他看见黄寡妇时总是大声地显耀说自已退休金很多,不买白不买。显然这会伤到黄寡妇的自尊,因为黄寡妇和王铁匠是对门。王铁匠总会将金钱与幸福挂钩,因为他是退休工人,他有劳保工资,只要是晴天他家的午饭肯定端到自已家门口吃,因为他家那张破桌子上总会有二三个可口的饭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王铁匠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听说过许多逸闻奇事,他说故事时总是毫不吝啬添油加醋,那样似乎能炫耀自已一下。是的,计划经济时代乡间的万元户特别的少,除了这些正式工几乎很难再有生活富裕的人家。那些祖祖辈辈靠种田发家的也有,然而倒是看不出他们上辈子积下了什么福荫,因为这些人几乎都是极为节俭的人,他们穿着补丁衣服,面黄肌瘦,满脸沧桑。他们这种富裕并不是乡村人们所羡慕的,这种生活也形不成人们竟仿的对象,不像王铁匠是铁木社职工显然要优越的多。王铁匠的话题总会谈到街坊间某人穿着如何,钱财是否丰厚,每天是否有肉吃。这样的谈论倒是招来不少老街村民的鄙夷目光,我们知道一味追求金钱的人却不一定会幸福,因为王铁匠的老婆经常发脾气,大声骂王铁匠老匹夫这样,老匹夫那样,王铁匠每次总是满脸赔笑连声诺诺。

我家当时的条件也不错,那是因为我父亲是村里的支书,母亲是乡中裁缝。虽然说不上是有钱人家,但在81年生产队刚刚分得土地后,我家的草屋已经翻建成高大明亮的砖瓦房了。瓦房现今还在不过已破旧不堪,但还能看到房梁上贴着当年的那张落成之喜,“吉房建于1983年”。我父亲当时心情肯定十分高兴以至于字迹写的有些潦草,让我年幼的弟弟当年躺在房梁下总是读成“古房建干1983手”,弟弟是个孩子不知道那些年月盖房子的辛苦,他读得轻松欢快,读得自豪得意。

黄寡妇家只有二间草房,全家挤在一起相依为命。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生活的米粮,只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为了生活黄寡妇夜半就要起床磨豆子,清晨再将做好的豆腐送到街上叫卖。做豆腐是北圩队二连长教她的,生产队做豆腐的人家不少,赚不来几个钱,好在能落下点豆腐渣,让全家的生活有了着落。

我家的老宅离黄寡妇家不算太远,由此我与她家的孩子们倒是很熟悉,于是知道黄寡妇的大儿子参了军,二儿子做了人家入赘女婿。这时她们家的窘境已缓解了不少,可黄寡妇每天还是长吁短叹的看着他的小儿子。小儿子名字很古怪叫客事,人也有点犯傻。据老人们说客事在很小时候生了病,他继父黄牛皮替他针灸失了手,落下的残疾。只是黄牛皮当时说这孩子比黄寡妇的命还硬,不仅克父克母还会殃及兄嫂,要不客事出生时黄寡妇原先丈夫为什么着急急地离开尘世呢?这样痴呆点也许不会再克死黄寡妇了,此后黄寡妇就叫小儿子客事了。客事是我们乡村的方言,真正意思好像就是克死。我当时曾问过我年迈的爷爷,他们的名字中间为什么都用“克”字?爷爷茫然地对我说没办法,祖辈传下来的家谱都记着呢,后人违背不得。

客事与我的年龄差不多,但他却一直长不大,我读初中时他还是小学时那个模样。他看到街坊邻里也不打招呼只顾自已低头走路,目无表情地东一榔头西一棒。他倒不会干什么坏事,整天就在他三哥克难跟前做泥瓦匠,他也不要钱,管吃喝就行,说实在的他也不认得钱。我有个侄子和黄寡妇的孙子山芋是好伙伴,二个小孩一起上幼儿园,一起读小学。山芋常说他家的贫穷都是黄寡妇和客事带来的,他们是扫把星,他爸克难好不容易赚来的钱都给黄寡妇看病了。孩童嘴中出实话,的确那年的端午黄寡妇被查出得了癌症,这这对于他们这个柔弱的家庭无疑是上加霜。

王铁匠知道黄寡妇得病的事,常常于自家门口假装叹上二口气故意说到,一辈子倒了霉的女人给子女带来麻烦太多了,过一阵子死了客事可怎么办哦!是的,客事的将来就是黄寡妇的心病,三儿子客难养活一大家人已属不易,为自已治病还花了不少钱,更何况将来还要照顾客事。黄寡妇觉得自已是个多余,是个累赘。农村的妇女没有走出这里的穷乡僻壤,通常将那些深奥至深的理论归附于平实易懂。一个对于自已出生,处境,病痛都难以预料的凡人,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已的生命。是的,自已最好的归宿还是去找寻原先的丈夫,离开这个令她一生也难摆脱的苦难世界。

那晚,黄寡妇乘着夜色来到西场队的澡堂门墓地,她在丈夫的坟前颤颤巍巍地诉说着自已的想法。野外一点风也没有,静悄悄地,黄寡妇知道那是丈夫默许了。一个女人从婚后丧夫,中年改嫁,到如今又得了不治之症,料想自已很快也就走向生命的终结。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给予自已贫困辛苦,辛苦贫困。她感觉自已似乎把一个悲惨女人必须具备的条件都真实地演绎了一遍。她瘦小的身躯像历经寒的野草,微风轻轻涤荡几下就将她枯萎风干的叶脉吹得一丝不剩,她哀戚的悲声飘荡在零落的坟茔间,让寂静田野铺满一望无际的荒凉。

那几天人们都在摘柴叶准备包粽子,他们都是街坊邻居或许也知道黄寡妇的事,但他们太忙了,忙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望一望。黄寡妇叫来自已的孙子山芋,对他说你客事叔不会给你爸爸妈妈带来厄运的,因为克难的名字就是当年黄牛皮替他取的,何况克难命硬的很,叫他安心。

我相信,黄寡妇在自杀之前一定在屋里徘徊良久,她心理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客事,客事还在粮管所扛包,昨天换下的破旧衣服还堆在自家的磨腿上。于是她找来洗衣板替客事洗了二件破衣裳。最后她看了看西边的夕阳,走到窗前稍稍打扮一下,她孤伤的眼神一直看着宅后那片芦苇荡,那是举大爷家的水塘。她没有忘记口袋里还有五毛钱,仔细地掏出来放到客事的床头枕头下,整了整客事的被子,低着头走出了家门。她走的那样凄凉,那样义无反顾。举大爷家的水塘外就是宽阔的田野,今天似乎特别萧条苍茫,天空乌云翻卷四野风起,倏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黄寡妇的草房在暴雨中颤抖,也许老天也在怜悯这个女人,也想抚慰一下这个悲惨的女人。是的,抚慰得悲情漫漫,抚慰得哀怨悲凉。

我初中毕业时经常路过这片芦苇荡去外婆家,这里的水塘连接着老街上的古桥,从小埋下的阴影很难化解的开,于是常常想到吴嫂的磨坊,以及蒙着脸推磨的贱驴。只不过事过境迁,现在或许谁也记不清举大爷家的水塘,黄寡妇落水的地点早已淤积,水塘也干枯多年,里面长满了齐膝野草。黄寡妇那低矮的草房门口也杂草丛生荒废已久,这里非常平静,没有哭泣,没有告别,谁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凄凉悲伤的故事在这里颤巍巍地完成。

多天前,我回老宅听别人说客事和克难早已分开住了,那是客事自已提出来的,理由是他名字本身就不好,父母都不在了,他更怕克兄克嫂。我陡然记起曾在卢氏家谱中看到关于历代辈分排序,上面清晰记载着,玉成思道,“克”昌其宗,光耀家国,金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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