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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思念着你

2015-06-16 22:38 作者:烟波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二)苏轼篇

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王安石

一场过后,幕清湛。朗月略缺,斜缀西南的天空;清润的月光下,那树桐花几欲落尽,桐叶渐圆尚疏——一幅清约简淡的《缺月挂疏桐》画卷静静地垂立。悠然而见,你的名字跃然心头。然后思绪漫漶,不由地就开始思念你。

其实,我何尝见过你?自然,你,更无从知道我——在你乘风归去八百七十二年后,方才呱呱落地的一个无名后辈。

但是,我深深地思慕着先生,即便中间隔着近九百年的风尘烟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思慕先生,自然首先因为您是——

文化巨擘,旷世才子

先生,您是大宋文化界的翘楚,也是整个中华文化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你让人叹为观止的文学才华,引无数后人竞折腰:先不说你那些纵横捭阖、翻新出奇的论文,曲赡高华、浑厚雄大的制诰,切中时弊、真切感人的表启,单论词赋散文,您已经是绝对的出类拔萃,堪称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了。唐代张若虚凭《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张继凭《枫桥夜泊》而流芳不朽。你呢?不必说《江城子》《念奴娇》,不必说《水调歌头》《水龙吟》,也不必说《卜算子》《定风波》,单单凭借两篇《赤壁赋》还有《记承天寺夜游》,就足以让你雄视百代,睥睨众人。更何况你著作宏富。你那些遇事所为率皆过人的诗骚铭记书檄论撰,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文学史上,为了锤炼出让人首肯心折的妙文佳句,多少人苦读精思:有的人“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有的人“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有的甚至是“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先生您不是这样的“苦吟”派。您心之所至,文思泉涌,信手写就,妙然天成。子由说:“公之于文,得之于天。”诚哉斯言!信哉斯言!

您亦工书画,且在这两个领域里也有卓著贡献。书法上,您是“宋四家”之一,尽管师承古人,但您“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您的字丰腴跌宕,天真浩瀚,自具风韵,历朝历代以来一直倍受青睐。据说,在做翰林学士的时候,您的便条,被人以每张十斤羊肉的条件从秘书手中换走。“平生好诗仍好画”,您与文与可是湖州画派的代表人物,倡导“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以挥洒明快生动气韵表达主观心灵。您的《偃松图》《潇湘竹石图》历来被援引赏析。虽说我对画是门外汉,却也能感觉出画中流泻出的情怀:松树在极度压抑下倔强不屈;幼竹在乱石间清新自然。您评王维的诗画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味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您的诗画何尝不是呢?而且这些画和诗歌一样流泻着您的个性与胸臆啊。

您还是一位有真知灼见的文艺理论批评家,具有博大精深的哲学与文化学术思想。明人陈眉公在《小窗幽记》中说:“今古文章,只在苏东坡鼻端定优劣。”寥寥数语,已见对您的推崇之心。

同时,您也是个大茶客,在茶文化领域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您说:“従来佳茗似佳人。”您特别钟茶美人。您嗜茶善品,深谙其历史和功效,并且对种茶、采茶、制茶、煎茶、点茶都有研究。这位茶“佳人”屡屡被您写进了诗歌。我最喜欢的是《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一首:景象清新娟媚淡雅,心境淡然闲适超然散淡,词短韵长蕴含禅理哲思。

您其实也是个水利专家。只是其他文化方面的熠熠光彩掩住了您这方面的才华。您为官一方总会理水治患。最是您两次为官杭州,在水利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疏运河,修六井,掘西湖,筑长堤。你的这些举措不但惠及当时,也泽被后世——既解决了水患痼疾,又让西湖更添风致。于杭州父老而言,您的功德不亚于大禹治水。后人,提到杭州,游览杭州,有谁会不知道您呢?

你还广泛涉猎医药、烹饪、音乐、治墨等等领域,亦颇多建树。先生,不能不说你是全才,是通才,是千古奇才啊,您堪称“旷世第一才子”了。单凭这些,已足矣令后人追思不已。

但,这却并不是我思慕您的根本原因。因为单论才华,这世上有才的人不少,甚至有的像您一样堪称是文化大百科式的奇才,比如曹芹。有些人就算不能像您一样成为全才,通才,但是却也在某个某些方面取得非凡的成就,比如沈复。但是,我最最最仰慕的,却是您。因为您一生留给后人的,是满满的正能量。首先是您:

——穷达随天,不忘初心

少时从母读书,您立志效范滂;私塾从师就读,您仰慕当朝贤达。古今贤达“忧国不谋身”的思想作为深深影响了您的一生。你曾经写诗劝勉子由:“少学不为身,宿志固有在,”“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这也是您一生的真实写照:无论穷达,您始终初心不变——达居庙堂之高,你以天下为己任,上疏进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穷处江湖之远,你万家忧乐挂心头,勤政爱民,行险如夷不谋其躬。

公元一零五七年,二十一岁的你,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名动京师,声扬四海。读你的文章,文坛领袖

欧阳修说“不觉汗出,快哉”!御览你上的那些策论,皇上赞你是“太平宰相”。当朝君臣都很是器重于你,历朝皇后也很敬慕你。那时,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欲要凭“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展望你的未来,似乎应该是云帆直挂,笑傲沧海。但事实上,您的仕途,却是淫雨霏霏。到一一零一年六十五岁卒常州藤花馆,从政四十余年间,除却丁忧,虽有拜授,您身如不系之舟,基本漂泊难定,甚至老来投荒。盖因你仰慕圣贤,“好谈古今得失”,临事以正,言行率真豪爽,洒脱不羁,不愿俯仰随俗,所以深深刺痛了一些小人。特别是王安石变法之际,你逆势而动,连上表章,写诗行文,针砭时弊,胸臆滔滔。你与清代林则徐一样,具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与祸福趋避之”精神,哪怕赴汤蹈火,也除恶务尽。这更招来一些人的嫉恨,必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其实我认为,你根本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反对变革,只是因为高瞻远瞩,洞察其纰漏,认为应该循序渐进,不宜急功冒进,以免富国伤民,动摇国之根基。)您玉壶冰心,被一班忌恨与你的小人极力蓄意歪曲,以致罹陷囹圄,几乎惨死。所幸公心如玉,深孚众望,文采风流,四海皆知。于是全国上下,多方施力,百日之后,终于得脱。只是从此:一纸公文成迁客,四海迁徙似飞蓬。

一些人有高世之才、狷介之操,但是一不见用,或者“忧伤病沮,不能复振”,日夜悲号惭愧,甚至忧愤而亡;或者认定“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寄情山水;也有人抱定“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从此矢志向佛。这些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士的做法,看似情有可原,清高拔俗,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受挫后缴械遁逃,消磨生命:要么像贾谊,才有余而识不足;要么无法像子房,忍小忿就大谋。

你迥然不同。乌台诗案你蒙受天大的冤屈,被弃置黄州。这曾让你深受打击,但是此后的你并没有因此感极而悲消极处世。鲜于必仁评价你说:“月冷乌台,风清赤壁,荣辱俱忘。”的确如此。你为权幸所嫉仕途受挫,屡遭贬谪,但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依然故我地积极作为,将小时候学范滂、效圣贤的理想进行到底。你外放各州那些作为事迹很多都是大家都耳熟能详,无需我一一列举。我特别受震动的是你50岁那年,调至登州(今山东蓬莱)任知军州事时你的所作所为。从到达登州,到接到回京城的调令,短短五天的时间,你就为登州人民做了两件大好事,那就是向朝廷写了两份报告——《乞罢登莱榷盐状》和《登州召还议水军状》。特别是前者,对食盐专卖的弊端进行了分析,建议废除食盐专卖政策。结果朝廷采纳了你惠民利国的建议。据说胶东半岛县县都树有“苏公碑”,碑上刻的就是你的《乞罢登莱榷盐状》。“五天登州府,千年苏公祠。”当地百姓流传的这两句话足见百姓对你的高度评价。古往今来,为官一方下车伊始,往往要么在官署休息,休养舟车劳顿的身体;要么地方官绅轮流摆宴,接风交游;要么四处游赏疏散自己心情。你却在短短的五天时间里,将当地的经济、军事问题了解的清清楚楚,且提出了安民保国的中肯可行建议。你的勤政善政,由此可以窥见一斑。世上如君有几人?或许有人会说还有一个那就是阮籍。据余秋雨先生的《历史的绝响》所写,阮籍在东平做官仅仅十余天便留下了一个“官衙敞达,政通人和”的东平在身后。虽然有李白的诗为证,我却是不信。一个人仅仅抱着玩玩而已、以very easy的心态为官,看着洒脱,看似高效,其实是搞形象工程的作秀做派。这样搞,若说官衙敞达,那是一定的吧——各办公室的墙推到了么,要说从此政通人和,也只能骗骗浪漫主义大诗人吧。要说让我特别感动的事情,是在最后贬到惠州时,你已经是一个连个人生计都很困难的“不得签书公事”的“犯”官,却还在四处集资为百姓修桥筑堤。先生丹心为民,苍天可鉴!

可是你的积极作为又绝非盲目冲动胡乱作为。你坚决反对“事不目见耳闻”的主观臆断。你的行动,都是深入考察,仔细研究,然后揆情度理做的决断。你绝不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骑墙派。你只忠于真。所以你虽坚决反对执行王安石集团推行的新法中不合理的部分,也坚决反对司马光一派对新法的全盘否定彻底推翻。具体工作中,对王安石的新法抱着据实以断态度,行得通的对老百姓有好处的就推行,没好处的就抵制或不去实行。而你做事从来都是竭力,不惟尽力。在徐州你曾经三番两次的上书希望朝廷拨款修建石堤解决水患,在杭州你又曾七次上书朝廷想获得支持未雨绸缪迎接来年的灾荒。你作为时,又处处透着智慧:

在密州,你采用欲擒故纵的办法将滋事杀民的暴卒缉拿归案;在杭州时,画扇判案、填词救弱女,扶危济困,心思巧妙;在定州,整饬军机,你宽严相辅,以文驭武,上下诚服、、、、、、

你执政地方,虽是贬官,却心系百姓,有为,善为,政绩斐然,所以深受百姓拥戴。你离开时,他们依依不舍,夹道相送;你身陷囹圄,他们自发地为你做道场,祈望为你消除厄运。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啊!

穷达随天,你初心不变。同样,你:

——顺逆由时,诗意旷达

每逢想起你,就特别慕艳你精彩风流的生活——吟诗作画,持酒对月,山野留踪,江河泛舟、、、、、、鲜于必仁云:“(叹坡仙奎宿煌煌)俊赏苏杭,谈笑琼黄。”的确,无论顺逆,你都生活得旷达洒脱,意兴勃然,诗意十足。

走到哪里,你总是一副洒脱逍遥的样子。难道,是你所处的环境优于别人?非也,非也!相反,你贬官外任之处,除了为数不多的像杭州这样的繁华之地,往往远离京都偏远穷困:如火冷灯稀的寂寞山城密州;苦竹绕宅、瘴气弥漫的黄州;穷困溽热不宜人居的儋州。在这些地方你生活的一样月白风清,并且你有相当一部分震古烁今的文化著述就写于这些身处穷困之境的时候。读你那些关于所到之处风物人情的描述,总不禁让人疑心你并非真是被贬官此地戴罪反省,反倒是卸却枷锁,终出樊笼、得享自然、尽情游赏的休假。

不是么?试看:

——杭州为官,你不大在位于市中心官衙办公。你总喜欢在寒碧轩,或者在雨奇堂,甚至是冷泉亭这样风景如画赏心悦目的地方上班。

—密州整修超然台, “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 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你神游物外,无往不乐。

——乘兴月夜访友,承天寺“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你感叹:“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无两人者耳。”你恬淡闲适,超然出尘。

——携友泛舟赤壁,秋天“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你和友人“饮酒乐甚,扣舷而歌”;初“霜露既降,木叶尽脱”,“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你和友人“顾而乐之,行歌互答”。

——儋州上元夜游,“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糅,屠沽纷然。归舍已三鼓矣”。你因缘自适,随遇而安。

、、、、、、

不必一一列举。到底是什么让你在俗常人眼里的绝境中活得如此超脱,那么诗意?

记得你门下有个诗人杜耒,他曾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两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我想,你那颗勃勃诗心,就是窗前那树沐浴着清光的梅花,让你面对寻常景致,涌出了不寻常的情思;将普通日子,过出了不一样的情趣。这颗诗心,不仅温柔细腻,而且慈悲乐观,更旷达超逸。这样的诗心源于你的人生态度。正像林语堂先生所说:“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这位诗人在心灵见识中产生了他的混合的人生观。”因为这样的人生态度,你热爱自然、热爱人生,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积极投入地对待人生,养浩然气,享快哉风。但你又看透人生如寄,行止不由人,更以一种旷达的胸襟、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顺逆用舍。是真名士总风流。你始终怀着文人那颗温柔细腻的诗心,以一种旷达心境看世界。所以你既敏于感受美,感悟物外之趣,又能以一种清灵出世的精神境界认识世界,用如椽之笔挥洒表达的或清新温婉,或豪迈旷达。

顺逆有时,但你能心胸旷达,永葆诗心,所以,你的一生诗意十足,诗文不断。文学,特别是诗词,已然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吟诗作词,对你而言,无所不能,无处不能,无时不能。这绝非溢美之词。就说这无时不能吧。你醒着能诗不必说了,你喝了酒不但照样能诗,甚至还更妙。很多人都说你最好的作品往往是酒后所为。这话有一定道理。比如,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就是饮后的名作。(很多现代人也喜欢喝酒,但是喝完了不是创造出美,悦人悦己,而是打架斗殴、飙车滋事,伤人害己。)更有甚者连中你都也能吟出“ 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种 ”等等佳句。不能不令人称奇啊。

最是被贬官黄州时,生活在李定们眼里穷山恶水的天然监狱,开始“杜门深居,驰骋翰墨”,但是你并没有一味幽人独往来,沉溺于有恨无人省的孤独寂寞心境。你“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抑郁变成恬淡洒脱,激荡变成圆融通透,你的心很快自得仙境。你的住处临皋亭本不过是个水路驿站,可你住得怡然自得,宛若神仙洞府——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躬耕东坡,你向邻居朋友借来种子树苗种植,向有经验的老农请教庄稼、菜蔬及各种树的栽植经验。过着躬耕自给的生活,你自喜自己像隐逸的陶渊明了——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馀龄。

满目都是斜川妙境!你取号东坡居士,你乐得享受这样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的生活—— 带酒冲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钟鼓到天明。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

老去才都尽,归来计未成。求田问舍笑英豪。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

继你罹祸遭贬很多人避你唯恐不及,你身边现在又很快聚来了很多高人、异人朋友。你自筑房屋,名曰雪堂——落成时正好天降雪花,你欣然画以雪景,故名之曰雪堂。耕种之余,在雪堂里,你和那些慕名而来的画家、诗人、僧人朋友开起了艺术沙龙,吟诗绘画,饮酒品茗,谈禅说道,生活得不亦乐乎。你与朋友登山揽胜,泛舟怀古,骋目游怀,啸傲吟咏——在自然山水间,你们自由徜徉。那时的你,思接千载,神游八方,思想活跃,境界精进。

你还好奇、热心地研发美味佳肴,自己动手酿酒,你研究养生炼丹术,练习瑜伽、、、、、、你为自己的各种发现欣喜不已,激动不已。

物质生活在别人眼中还是清苦,但是你的精神世界无与伦比的自由、快乐。清欢的人生,诗味无穷,别具情趣。你此时的诗文思想,让子由惊叹:“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

到晚年你一再遭贬,最后被蓄意安排到了惠州,生活更加困苦不堪,而你也愈发淡泊乐观,诗文不断。“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首《纵笔》中的你是在经历人世那么多的风雨后,依然前路茫茫的,病后的你,但是你依然那么的优雅脱俗,幽默温情。你的随遇而安,处之若素,居然让章淳恨意又起:“苏子尚尔快活邪?”于是一纸公文将你发配到更为偏苦的儋州。他不知道,你早就明了“君子固穷,达人知命”的道理。儋州又能奈你何?后来,你被恶毒的钦差从驿馆赶出后,爱你的老百姓帮你建造房子,你取名为“载酒堂”。海南有志青年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几间简陋的房子成了传播文化的圣地、启迪智慧的殿堂。载酒堂里,“书声琅琅,弦歌四起”。这声音,幽默地对那心怀叵测者进行了一番嘲弄。你离开海南时,回首自己的经历,你感觉“吾生如寄耳,岭海亦闲游”,你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将贬谪看作闲游,感受到美景甚至感到惭愧,南荒九死也因为所见奇绝而无怨无恨,这样的胸襟气度,千百年来,只君一人耳。

我想,像您这样,在艰难困苦环境中依然还保持一颗诗心的人,就像在荒漠中艰难跋涉,还不时仰望着天空的星星微笑的人,实在是了不起的人。这样的人,是拥有佛心、有道骨的人,亦是孔子赞叹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自己却“也不改其乐”的“贤者”,称得上是大贤。

先生乃旷世才子,风华绝代;遭遇坎坷,令人唏嘘。可是,你留给人们的印象,既不是不可一世的恃才狂傲,也不是壮志难酬的愤懑难当。想起你,脑海里总是一副风流俊逸诙谐和善的模样。这除了你有旷达心境与诗意人生,还因为你:

——待人处世,赤子性情

你说自己“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 这是因为尽管先生你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为人行事洒脱不羁,但是你心胸旷达,为人真性情,自始至终保持着一颗天真烂漫的赤子情怀。

感情丰富,为人率真,重情重义。

“ 嗟余寡兄弟 ,四海一子由。”你和子由的手足之情,今古罕见。入仕之前,你之于他亦兄亦师亦友,互相砥砺学问。入仕之后,他之于你,似兄似师似友,规箴勉慰,同进共退。你们生约将来夜雨对床,死结来生不了音。我想先生此生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没能最后再见子由一面吧。

你对妻子,亦是深情赤诚。发妻王弗,不幸早亡,你植树三千以示纪念,十年后犹念念不忘,写下了《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第二任妻子王闰之,你赞她温柔贤良,誓约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在子由的帮助下,你最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你视朝云为你的灵魂知己。盛赞她如天女维摩样美丽和颖悟,写了很多的诗歌给她。她死后你悲痛欲绝: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唐代元稹也为亡妻写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名句,但是因用情不专,却少有人恭维他。也有人非议说你对爱情不深情忠贞,因为在妻子死后你又再娶。可是这些人不懂得,深情不是为了死去的爱人守身终老,而是她在的时候深深地爱她,她不在的时候,将她放在心底,爱惜自己。说实在的,当下,大大小小的名人又能做到像你这样对妻子深情的有几人?我深深赞同一位博友的话,嫁给东坡,幸福生活。

对师友您也是。你感怀梅尧臣、欧阳修的知遇之恩,不仅致以书信,甚至多年后,你依然念念不忘。在扬州,你写下了词《 西江月·平山堂 》,在颍州,你写下了《木兰花令·次欧公西湖韵》,并自书《醉翁亭记》让人刻在崖上。最好的朋友文与可去世,你痛哭了三天。与朋友分离,总是依依不舍,山一程水一程的相送。

你对待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不但是文化人士,甚至对于素不相识的老百姓,也心怀悲悯,鼎力相助。有一个故事说你要回宜兴居住,想在村子里寻一处房舍。后来花光所有钱买到了一所称心如意的房子,却发现,屋子是一位老妇人的儿子背着母亲私自卖给他的,老妇人舍不得离去夜里暗自哭泣。你将契约当着老人的面烧掉,还找来老人的儿子让他把他的母亲请回老宅去。

你对待那些政敌,一样襟怀坦荡,宅心仁厚。最典型的就是对政敌章淳了。这个人曾经是你的朋友,但是得势后却一直迫害你。你却从没有想过复仇。甚至还劝勉他的儿子“某与丞相定交四十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所增损也”,所以让他劝自己的父亲保重好身体,不要担心。不知道章淳知道了您的这番话,有没有幡然悔悟,有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难当。这与那般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相比,岂止是是云泥之别。

多情多感是文人本色。你爱一切美好,美景,美食,等等,包括美女。但是你对美女的爱决不是无良之辈那样去占有、亵渎。你的爱是一种欣赏,你欣赏她们的才貌,像醉脸春融的胡琴,貌若芙蕖的弄筝女等。自然你更欣赏的是她们的心灵。你曾经为王巩的歌儿柔奴写过一首词《定风波》,大赞柔奴身处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贵品格。无情未必真豪杰。美人就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某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对之总摆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其实恰恰是心底有鬼吧。这样的人哪里比得上先生坦诚。

在生活里和朋友相处,您,更表现出天真可爱的赤子性情。

有一次你和佛印互相问自己在对方眼里是怎样的形象。你说佛印在你眼里像狗屎一样,您看您,偶尔也会坏别人一下。而且你还高兴以为自己胜利了,欢天喜地地向小妹炫耀。

有次你做了鱼,佛印正好来了,你就藏在橱子顶上不给他吃,却被他发现了。然后他机智地迫你拿出。瞧,原来您也有点点的小私心。

别人戏弄了你,你也会予以报复。(那当然是文人的不伤大雅的报复。)你给朋友 吹牛说自己喜欢三白饭,于是朋友请您吃三白。,这让你有些许郁闷。过几天,你还击请他吃三毛菜。

甚至你也会用你的机智挖苦别人一下。王安石说“波”是“水之皮”,你说,那“滑”就是“水之骨”。

你也有时候也会孩子一样自信地臭美一下。《浣溪沙·徐州谢雨》里写那些女子想一睹您的风采:“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茜罗裙。”先生,不知看到此情此景,当时的你是自豪地挥手还是感动地流泪呢?呵呵,先生,您的真性情真是可爱至极啊。在我眼里您远远胜过拗相公王安石。

你对门下的弟子也从不板着面孔说教。你和黄庭坚开玩笑,说他的字像是挂在树上的蛇,黄庭坚就说你的字像是压在石头低下的蛤蟆。在师道尊严的古代,您如此的不拘世俗真是绝无仅有。

因为你的这些幽默可爱,我曾经把诗歌《试问花门酒家翁》当成了您的作品。把路边的榆钱摘来做钱问人家可以买酒么,我觉得这样可爱的事情只有您做得出来。后来他们告诉我说是岑参的,我都不相信。或许因为太喜欢您了,所以,美妙的事情都以为是您做的。

《红楼梦》中林黛玉因为史湘云和贾宝玉在芦雪庵割腥啖膻,烧烤鹿肉,黛玉笑他们像花子糟蹋了芦雪庵的风景,湘云说:“是真名士自风流”。是的,真名士并非整天不苟言笑的正襟危坐,像您这样性情赤诚,幽默洒脱,才是真名士。

你的个性,诚如子由所说:“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了解你的人深深知道你光明磊落纯洁无私的个性。所以当你因为反对变法屡屡上书终遭小人陷害,司马光明确向皇上表示,那是别人借事生非罢了,绝不可信。就连政敌王安石也叹服被你的博学高德,乌台诗案发生后,退隐江宁的王安石遥闻你被治罪,给皇帝飞马传信,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应该说,这封信成了救你的关键。

“吾生无恶,死必不坠”,这是您临终对自己人生的总结。点数古今,这份自信,只有您,担得起。

“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王安石这样评价您。几百年也不会再有一个您这样的人物了。您是不可复制的绝版。虽如此,古人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您也曾说:“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九百年后的今天,我愿意以先生为师,于心中奉一株清莲,观照心灵的纯洁;于心中悬一轮明月,照亮内心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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