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我的民师经历系列之三
那是我当民办教师第二年冬季的一天，辅导去通知我去中心学区参加教研活动。
风裹着雪片，漩涡似地搅着，雪借着风势，狂涛般的涌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气跑了几十里路，可离学区中心校还得走两小时！我实在被风雪呛得够受，伞也打不成，头上结着冰花，加上长时间的雪地跋涉，大腿和腰都酸痛得叫人难以支持，便打算找个地方躲躲，烤烤火，弄点饭吃，等风雪小点儿再走，反正今天得在那里过夜了。
一抬头，路旁的山坡上一所小学。我踏着泥泞的小路爬上去。放午学了。一家教师宿舍门虚掩着，我走上前，推门进去，没人，回头看才注意到一个小男孩蹲在门口的走廊上，大约八九岁。他双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着圆乎乎的冻得发红的脸蛋，两眼痴痴地望着远处河面上的一座木桥。我进屋，他惊疑的看了看我，我回转身，他审视着问：“叔叔，找我妈妈吗？”
“不找。雪大，借你家躲躲，行吗？”
他信任的点点头，就又向原处望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屋子只有一间，各种什物济济一堂，虽经主人精心整理，但由于屋子的残破和家什的混杂，仍显得不雅观。一张床紧抵着墙，床上蒙上了一块大塑料布。屋上没有装天花，仅仅是靠床的上方架了几根木条子，搭上几块竹帘子，勉强遮遮灰而已；床西头靠着碗橱，堆着柴片；南面窗下，放着吃饭桌，桌子边上搭着一块小长板，上面放着锅、碗、瓢、盆等杂物。这样房内空间就几乎只有一个多平方了。幸好，锅灶是搭在外面的，借着屋檐，架上两块油毛毡，算是厨房。由于风猛，雪大，锅台上也铺着厚厚一层雪。床的另一头，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新临摹的赵朴初先生的“历尽艰难曾不悔，只是许身孺子”的书法卷轴。我走到办公桌跟前，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办公桌里边站着一排书和杂志，业务书刊、文学书刊及各种知识性杂志都有，看得出主人的兴趣是广泛的。办公桌外面摊着厚厚一叠未批完的学生作文簿，靠床的一头，堆着学生作业本。每本作业本上，从头至尾，行行字迹，都显得端正、整洁，教师的批语也写得正楷、端庄，足见其良苦用心。另一头是各年级教本和备课笔记。备课笔记是一、二、三年级合而为一的，其中有各年级上课的动静搭配表，有各科教学的基本要求，重难点分析，还写有作文教学的指导性范文等。显示了主人教学准备工作的周密详实。而摊开的除教本、备课笔记，还有一本教学日记，上面记载着每天教学的得失、体会、经验和感想。其中有风趣的小故事，有顽皮孩子的转变史，有后进学生的进步录┅┅再有，就是一本教学卡片了，上面随手抄录着从各种教学杂志上摘录来的经验谈、改革尝试和教学随笔等。而这一切中最叫我惊异的是每一份东西，每一行字迹，甚至每一个字，都写的那么工整、清秀，够得上陈列到全省甚至全国的展览馆去。这真是奇迹！
看着这奇迹竟在这样的地方诞生，我的心震颤了。那办公桌上的一切，足以与任何一位优秀教师相媲美，而这间房间却像一个逃荒人的住处。这在全社会都大力提倡尊师重教的今天是令人深思的。
我怀着压抑和愤怒，一边想着，一边踱出房间，在走廊上走动着。为了御寒，我搓着手，跺着脚。
蹲在门外的男孩，扭转头，扑闪着两颗水灵灵的大眼，望着我问：“叔叔，你冷吗？”
我转过身对他点点头。他一骨碌爬起来，甩着手，跑进房，拿起脸盆，捧着热水瓶，倒上热水，又用小板凳垫脚，抽下毛巾放在脸盆里对我说：“叔叔，擦擦脸、烫烫手，就暖和了。”
我伸着沾满热水的手，摸摸他的小头，满心欢喜，又拉过他的手放在盆里泡着。他高兴了，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脸上漾起一个甜甜的笑，显得有些得意。
洗过脸，烫过手，确实暖和多了。于是我找个凳子坐下。他扒在我的膝上，我用脸暖着他的小脸蛋，把他的小手也暖在我的手心里。这样我们便亲热的聊起话来。
“家里人呢？”
“刚放学，妈妈送学生回家去了。”说着，他又向远处那座木桥看去。看了一会，继续说：“妈妈有头晕病，经常头晕，雨雪天，她还一个个背着河那边的同学过河，早上和中午，她又到河那边一个个背过来。有时发起头晕病来，她就往地上一坐，等头不晕了，又一个一个的背。”
“你妈真不简单。”我赞扬道。
他快活起来，小脸变得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眉飞色舞的接着说：“那当然 了，村里人都这么夸我妈。她带着我要洗衣做饭，又教那么多学生，而且学生每年都考第一。”他的口气像大人。
“你爸爸呢？”我又问。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了，进而变为敌意和愤怒：“我没爸爸！”说完，他离开我的膝头，坐在门坎上，眼睛又盯着远处那木桥。
“你爸他，怎么了？”
小男孩揉着发红的眼睛，看着我说：“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好得很，他们都当老师，后来爸爸找了好多当官的，就不当老师了，还进了城，后来又去读大学了。他嫌我们是乡下佬，就不跟我们好了，后来又到城里找了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了。我妈还是在这里教书。我妈说，她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家乡的孩子们。”他摇着头，叹息着懊悔起来：“我小时候真淘气，经常去玩水，我妈就把我锁在屋里，我就叫，就哭，闹的妈上课也上不成，好几回我把妈气哭了。有一次，妈搂着我哭了又哭，哭得真伤心。这以后，我不淘气了。我不该气妈妈。”说着他的眼睛又红了。
我听着他的叙述，心里感到一阵阵发热。小男孩忽然兴奋地蹦起来，拉着我的手，指着远处河面上的木桥说：“叔叔，你看，妈妈，妈妈！”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一片雾蒙蒙的河面上，横架着的一座小木桥上，一位妇女背着一个孩子，猫着腰，抵御着狂风，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背过去一个，又回过头来背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那微躬的身影，我的眼眶湿润了。这是一位多么尽职的老师！在我这个小字辈的眼里，她就是前行的路标，立体的标杆。我再也呆不住了，顾不得跟小男孩打招呼，一头扎进风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