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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清溪旁

2015-05-02 09:02 作者:寒水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四岁时就随父母从老城南搬迁到城东的家属院。那家属院的大门外是一条不到十米宽的碎石路,名“清溪路”。隔着路是一长条的菜地,比路略宽些,一畦一畦的,沿着路排下去。再隔着菜地是一条河,又比菜地再宽些。这条河就是那路名的由来,清溪。

外婆嘲笑我们搬到城旮旯去了,宁愿孤老一人住在城南仓巷的老屋也不愿随我们来。这里确实是城的旮旯,城市的东北隅。明朝的城墙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拐角外是琵琶湖、燕雀湖和紫金山下的几道小山岗,梅花山、中山植物园都在那里。拐角内就是王安石的半山园,“半山”之下是海军学院、博物院和我们这家属院,博物院再往南直到出城的那条林荫大道又是一大方的菜地,都拢在这城墙的弯角处,地地道道的城旮旯。

城旮旯当然是城的荒僻所在,简直就是乡下,空气都是乡村的青涩味道。清溪路更像是乡间的路,田间的路。博物院外那一大方田地就挨在清溪路南半段的东边,零星一两间农舍、茅棚,沟渠、水塘、粪坑应有尽有。沟渠里的水是从那“半山”上流过来的,在这块大田里绕一圈,穿过清溪路下的涵洞注入到清溪中。田里时常种着青菜白菜菠菜苋菜茄子胡椒土豆什么的,一大片的绿油油白灿灿紫薇薇,远远地衬着蓝天下的紫金山和隐约的城垣,倒是好美好美的田园景象。季,地里更多的是豇豆、四季豆、西红柿、黄瓜、丝瓜,都要竖起一垄垄的竹支架让秧苗爬藤。待满架子绿叶黄花,走在清溪路上就如同走进了青纱帐。礼拜天随父母去看望城南的祖母或外婆,回来总是黑漆漆的了,在中山门的城门口下了公交车,便要沿着田边拐到清溪路上。昏黄的路灯老远才一盏,杳无人影,夹在父母中间走着,不敢落下半步,眼睛更不敢斜视两边,耳朵却支棱着仔细辨别各种声响。除了三人沙沙的脚步声、风吹过庄稼的悉索声和沟里淙淙的流水声,就是各种虫、蛙肆意的鸣叫声,时而合唱,时而对唱,此起彼伏,间或一两声野的惊啼。妈若是说几句话或咳嗽一两声,瞬间万籁俱寂,满世界的生灵都竖起了耳朵静听是谁、在说什么,须臾又觉无味或不相干,更加地鼓噪成一片。河这半边突然地还会响起一两声“噗通”的水声,心里总不免一激灵。爸妈似乎没听见,或是听而不见,而我惴惴的却又不敢问,生怕那黑暗的河水中真的是什么魔怪在作响,心里老想着外婆唬我的那“红鼻子蓝眼睛”。稍大后便知道,那不过是有鱼跃出了水面。

从此就傍着清溪慢慢长大。每天大早,拉着妈妈的手从清溪路往北走到幼儿园。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拎着饭盒急匆匆赶去上班的工人,荷锄挑担下田的菜农,还有斜挎着书包上学去的孩子,一路跑跑玩玩叽叽喳喳。年轻人若是有辆自行车,便会三五结伴,一路叮叮当当地捺着车铃响过去,车龙头在行人中摆来摆去,拉风得就像现在的保时捷法拉利。及到了上学的年龄,这门前的清溪和菜田就成了乐园,放了学常和一群大小哥们来转悠。

清溪的岸边多粗壮高大的槐树,杨柳零零星星的几株,依在大槐树旁,细长的柳丝柔柔地飘曳在河面上。河中养着鱼,种着藕,透过青绿的水面,能看见鱼在荷的茎秆之间游来游去。每到深秋,河中一片枯荷,就能看见一帮人来到河边,套上连脚及胸的胶皮裤,每人就着瓶子喝上两大口老白干,就排成行下到水中,口中呼哧着团团白气,由河的一头往另一头踩着走,不时地踩出整条的藕,用脚勾上来,一米多长,白白胖胖好几节,角尖、根须都带着污泥,随手在水中涮一涮就扔进身后的竹筐里。而至岁末,这帮人又来,同样地下到水中来赶鱼,每人拿着根竹棍在水中拍打着往前进,把鱼往另一头的网中赶。拖出网来,大鱼小鱼欢蹦乱跳。

清溪边的孩子自有自己的乐子。夏天,那些大一点的常穿着裤衩下到河里摸鱼捞虾,就势在水里狗刨几下,冷不丁地把别人的裤衩一拉到底。那露了屁股的一边忙不迭地往上提裤衩,一边急赤白脸地追打,噼里啪啦水花四溅。露了屁股实在是奇耻大辱,水里岸边一片哄笑,拍水跺脚乐不可支。或是摘一片荷叶顶头上,一伙人扛着竹竿拎着罐,在河边、田里到处钻。一小把麦粒放进口中,一边走一边嚼着,猴子一样不停地鼓腮帮。听见蛐蛐叫,便附身围拢过去,拨开草丛,翻开石头,一罐子河水灌入地缝中,不管“二尾”还是“三尾”都会蹦出来。“红头二尾”为上品,见着便像得了宝贝,憋着气,双手慢慢合围过去,迅疾地一拢拢住,赶紧塞进随身的纸管里。循声发现了树干上的知了,或是盯着蜻蜓歇到了荷尖上、枝蔓上,便把嚼成了面精的麦吐出来,黏黏地粘在竹竿头上,凝神屏息地伸过去,猛地朝那薄而透的翼上一贴,知了、蜻蜓都振翅难逃。捉来的蜻蜓系上根细线在长长的尾巴上放飞,手牵着线头跟着跑,或则放进蚊帐里,说是会吃蚊子;知了留着听叫声,或是放在煤炉边上烤熟了吃,揭开后背上那层盖,就露出白白的肉,虾一样的味道。天则在田边打仗放风筝挖野菜,见河面冻得结实,便奓着胆子在边沿上走,胆更大的还试着往深处走,踩得冰面在脚下刺啦啦地射出一道道裂纹,赶紧弓起背,蜷下身体往回挪,只恨不能拎起两条腿把自己扔回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河对岸是部队的教练场,除了靠清溪南头西边的那座“东宫”(民国时期留下的国民党中央监察院旧址),就是很广大的一片场地,远远的常能看见一队队士兵在操练,而我们更想看见的是那两三个当饲养员的兵挥动着长竹竿到河边来放鸭。一大群鸭子呱呱叫着,从河对岸摇摇摆摆浩浩荡荡走下来,看到水便开心地扑扇起翅膀跳下去,在荷叶下面钻来钻去;见着水里的小鱼就拍打着翅膀拼命追,两只黄黄的鸭掌急速地扒拉在水面上,真正的水上漂硬功夫。若是鱼钻到水底下,鸭也会跟着潜下去,溜滑得也像条鱼,长长的脖子直直地往前钻,追得鱼四处乱窜。待这些鸭子吃得梗到脖颈上,也会悠闲地浮在荷叶下、荷花旁,理理毛,甩甩头,扇扇翅,或玩起扎猛子,脖颈直直地探到水底下,只露出圆圆的鸭屁股尖在水面上,也不知掏挖些什么。待那几个放鸭的士兵在对岸一呼喝,我们也跟着跺脚打水扔砖头,呼呼喝喝,鸭子们顿时呱呱呱地一片惊乍,拍打着翅膀慌忙往对岸逃,还不忘昂昂地左右摆动着鸭脑袋、瞪着小圆眼表示不忿。

后来,菜田没了,平展展的柏油马路拓宽到了河边上,路东边的那一大方则建了高耸入云的大酒店。再后来,水里的荷没了,鱼虾也没了,那空旷的河对岸却挨挨挤挤出一大片住宅楼。这城旮旯终也免不了尘俗喧嚣起来,半里也灯火煌煌人影憧憧。那天回家看望母亲,出了地铁,就沿着清溪走过来。清溪的两边树木依旧,昔日那“青青河边草”的岸坡则用水泥石块砌了起来,沿河还修了步行道和石栏杆,然而那水却黑森森的死寂,微微带着腐臭。走近当年的家属大院,隔着车来人往的清溪路,又看见新修的院墙还嵌上了老大三个字:“古清溪”。扭头再看看这边的一河黑水,还有那雕花的石栏杆,只觉得矫情,造作,滑稽,怪异!怀疑这些造作的人不是没心没肺,就该是苦心孤诣了。只当它皮里阳秋罢,而我却禁不住要“怆然而涕下”。可惜那懵懵懂懂的十几年,只是百无聊赖,在这田野、河边找些刺激,寻些开心,哪里懂得什么田园景象,更是空负了清溪种种的风雅情致。而当人世的浮华连带着污泥浊水蔓延到这城旮旯,那田野中的蛙虫和鸣与风影异动,还有荷下的鸭群水中的鱼虾,都成为我的童话了,这条千年流淌的“古清溪”也终成了逝去的幻。

清溪,史籍中又称“青溪”,清清的水青青的溪,源出紫金西南麓,分东西两头在燕雀湖和玄武湖集结,然后“九曲八弯”地逶迤辗转,润泽了这六朝古都半城的青翠,也见证了“多少楼台烟中”的沧桑变故,所以,清初名士王士祯在《秦淮杂诗》中有句“清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王谢乌衣”早已灰飞烟灭,所幸我的儿时还是见到了清溪那最后的一幕“清华”。今后的人怕是只能凭着那雕花的石栏杆,瞅着一河发臭的黑水,从古人的题咏记述中来领略清溪昔日的“清华”了。且引南宋开禧年间的礼部尚书任希夷的一曲:“闭门忽忆东风面,步向青溪绕碧湾。淡白深红了无迹,绿杨烟外一钟山。”竟恍若我儿时所见。

韩丹子 2014.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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