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与牛粪
鲜花与牛粪
头天晚上睡前接到芝麻官儿小霞电话，大家第二天要去给经理老曾家苹果园疏花，我以为是在镇子周边，翌日清晨就欣然前往。按照描述找到老曾家集合，还没进院就听见大家在讨论村干部换届选举的事情，这是合并村之后的第一次大选，沉静好几年的民主选举活动又沸腾起来，倍受关注。
大家刚一看见我前脚跨进大门，就打趣说：“计划生育专干来了，大家欢迎，请上座。”我笑着说：“你们的选票也忒不值钱了吧，我一杯白开水也没贿赂你们，就这么容易当选了？”
我知道大家是在提头一天的笑话。当时，我正在梯子上用剪刀疏花，有人打电话问：“你在疏花？疏花是干嘛？”
我只想长话短说尽快解释清楚：“疏花，就是给果树搞计划生育，让它少生优生，提高商品率。”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巡查的老曾在我身后大笑起来：“说得真好！咱们现在确实是在给果树搞计划生育，朵与朵之间要少，最后每朵只留一个优果。”其他人也跟着笑我说的话，八成背后又送我绰号“计生专干”。
和大家一起在老曾家吃早点时，发现曾嫂把孙子递给老曾抱着之后，就提出来一个大竹篮子，往里面装吃的东西和一次性杯盘碗筷茶叶等，立马醒悟，要去几十里以外老曾老家村子的果园，午餐肯定就是野餐干粮，难怪早点那么丰盛了。既然来了，就跟着去吧，还没去过那个村子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路上，男男女女塞了满满一车，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好像不是坐着夹塞着梯子、铁锨等农具的农用车去卖力气，而是坐着敞篷豪车去春游一样。还好，虽然老曾的车看起来破烂不堪，并且还残留着猪粪和化肥的余味，但是马力还行，那么陡长的坡，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摁着档杆，同一个姿势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才到了原顶上的平路。我明白了大伙当初为什么没人抢着坐副驾驶位置，那么好心肠留给我了，要知道，一路上我左脚找空放着，右脚要适当抬高得足够挡住三个装得满满的热水壶才行，并且，我左手拎着原本放在座位上的工具包，右手得紧紧抓住改装来的护栏。
一到平路上，眼前就豁然开朗，心情也立马放松了，路边不时地涌现出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和黄灿灿的油菜花，时常蛰居在水泥结构里，竟然不知道外面的春色竟然如此之浓烈了，错过实在是浪费。尤其是那片油菜花地外，隔了一条水渠的柏油路边，长着几株油菜花，居然与农田里的长得一样高，开得一样繁茂！这些蹦落在农田之外的种子，在那样坚硬生僻的路边，是怎样生根发芽并开出如此不相上下的花儿来的？大片的油菜花海也不如这个别的几株引我注目了。
我坐在副驾位置猛一回头，瞥见路边黄土崖上的一小簇叫不上名字的黄瓣酱蕊的奇花倏地闪过，很小很小，但是仅仅一瞬间就铭刻在我的心里了，那种美，有别于国色天香，有别于姹紫嫣红，更有别于群芳斗艳，那是一种淡漠的静美，但惊心动魄了，仅仅一瞥。
很快来到了老曾家的果园，我笑着说：“象这样的烂地，放在我们那儿，早就没人种了，更不会把果园规划在这里——不过放这儿也好，不用看，也没人来偷，正好你没功夫看护……”
“那年头脑发热，承包的这。”老曾扶了扶他那唯一有别于普通农民款式的极其精致的金丝眼镜苦笑着说。唉，这个会开挖掘机，小车，农用车的二三四五轮全能驾驶员，昨天居然见他身穿宽大防水服从猪棚里钻了出来，才知道他还是“猪头儿”，此前一直以为他是经理兼万能驾驶员。
果园地面上长着很多灰灰菜，小蒜等野菜，比特意种植的还茂密鲜嫩，还有很多绿地毯似的苜蓿和三叶草。老曾笑着说：“看我种的野菜长得多体面，随便拔，不要钱，免费送货。”
男的拉枝，刮腐烂，女的疏花，大家很快自觉各就各位，手眼并用忙得即使面对面也顾不上互看一眼，站在梯子上，浑身都在用劲，只有嘴巴闲着，闲着就乱喷，比会议室还热闹。
四个人一组，有个大姐特意要求要与我继续一组，我以为她认为我干活卖力，不像别人那么偷奸耍滑总是逃避上梯子，或者她喜欢蹭听我手机里面循环播放的歌曲吧，没想到她说，喜欢听我说话，说我每天很少发言，几乎没粗话，一旦开口，就把人能笑喷。最后被芝麻官儿小霞一口否决，怏怏而去，我看了很不忍心就告诉她，想听笑话，等我闲了特意讲给你听，保证把你笑哭。
别看这山沟烂洼的梯田，苹果花开得真繁啊，簇簇拥拥开在三四米以上的高枝之上，按要求，为防下一步套袋难套，直接把花捋掉，一朵不留来节约养份。很快，我们用剪刀剪，用手捋，每棵树下满地粉白粉白的花瓣浮在郁郁葱葱的三叶草上，我们都成了摧花辣手了。花儿，你开在不该开放的地方，开得再好，也只能这样了。
这些大姐基本都超四十了，枯燥乏味，单调呆板的劳动，让人只能瞎聊解闷，互相无非就是说说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自嘲或互相调侃时说着说着又老话重提——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
四十，对于女人真的是一个坎啊，先不说父爱消散，夫爱沉淀，子爱遥远，所有目光都不再为你的脸泛光，大家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是，老公夸别的女人的言辞渐渐地明目张胆起来，又不能加倍夸别的男人来反击，只好生气，还得生闷气！
为什么要生气呢？气着了谁还会真心哄你？
有个村妇一边站在一米五高的梯子上疏苹果花，一边笑着说：“大老婆嫌，二老婆爱，小老婆撒尿能调菜。”还说：“大老婆省，小老婆腾，省来省去给狗送。”有人立刻应和：“就是就是，先房积攒，填房宽展。”
所以，千万别生气，把你气死了，合法继承人多得是，村妇又说：“拔了萝卜地势宽，留下白菜长得欢！”萝卜，别人没拔你，你可别先蔫喽。
“想当年，哪个不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
“就是，朵朵鲜花都插在牛粪上了。”
“哈哈，鲜花插在牛粪上才能开得好。”
“哈哈，牛粪最配得上鲜花。”
“怎么拿我们与牛粪比？”邻近的一位老大哥终于搁不住了，抗议说。
“就比一下嘛，又没说你们就是牛粪，赛牛粪。”
“就算是，也是黑牛粪，既能营养鲜花，又能入药治疗慢寒,哈哈……”
“哈哈,黑牛粪，那还是贵重牛粪，用得时候只急找不到的稀罕物。”
唉，女人二十岁的时候，除了父爱，多的是只看外表的追捧者惯着你，可是到了四十岁……不想再赘述打击女同胞的言辞了。
各种防晒霜、防护口罩和面罩武装下的这一代农妇懂得了保养，美容，卖力美容，是大家的首选。其实，美容之后，满足感无疑只是瞬间的，之后就是长久的空虚，无法填补。好比你做完面膜，更加不敢见太阳，冒风雨。
心灵的美容，才更重要，当你心里装满明白，淡泊，禅悟，世界就变得简单起来，脸上不会再有世俗和沧桑的色彩，容颜的消退又算得了什么呢？随着岁月增长的不再只有苍老，还有别的，知识女性都懂得的，就不用说了。底层劳动妇女也懂得宣泄，在体力劳动中宣泄，在口无遮拦淋漓尽致的玩笑中宣泄，忘却情感失落和物质匮乏的双重烦恼。
不论谁指手画脚地，有意无意地在你面前夸别的女人长得如何如何漂亮，你只需淡淡地一笑，世间所有的花儿都变得浅薄暗淡起来。
因为，最美的花儿只藏在心里。未到四十先明白，你的余生要美在哪里？并不是只为耗时耗力取悦某一个俗人俗眼，不论那俗人之俗眼盯着谁看，与你无关，何须往心里去呢？
爱自己所爱之美，让心灵多一份恬静，让尘世只管嘈杂去吧，与我何干呢？
中午中暑了，吃喝尽吐，下午雷雨，车打滑侧翻之后又不停地打S弯，没想到我居然跳车了……雷声隆隆，风雨交加，天空也提前黑暗起来，看起来还没有水汪汪的地面明亮，大家的手机不停地响起来，传来了各自家人焦急的询问，接电话的人都不耐烦，出于安全，都腾出手来想关机，却急忙关不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哪怕响一声，那也是暖暖的关怀。
回到家，甩掉湿透的衣服，把电热毯开到高温，洗了洗，赶紧钻进被窝，想起当天惊险的一幕幕，仍然心有余悸！儿子走过来展示他用“难过”造的句：妈妈生病了，我心里很难过。
这是春天之暖，温暖感动了每个毛孔，直至发稍。花儿有花儿的春天，春天有春天的美妙，所有的飘落都将成为沃土，滋润该滋润的根系。
作者/201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