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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疃村的红色记忆

2015-04-11 10:00 作者:绿艾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范兴义,小疃村人,父亲早亡,母亲拉扯弟兄二人,生计维艰,常年衣不蔽体,赤脚,脚生厚茧,踏蒺藜窝如履平地。孤儿寡母无依靠,少管教,曾被乡人戏侮:你就是拖着打狗棍戳狗牙的料。心中不平,负气背井离乡,在临沂参加武工队,整编成高炮团,任团长。在各种战役中多次负伤,赴朝回国后,授予大校军衔,享受副师级待遇。

一、 母亲

抗美援朝的前夕,一天,去小疃村的乡路上走着三个军人,其中有一个女军人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婴。

来到村口,两个警卫员在树下等候,女军人抱着孩子疾步向一户破旧的院落走去。

屋里迎出一个农妇,见到亲人喜出望外,忙招呼到屋里。女军人面色凝重地说:大嫂,我和老范又要出征打仗去了,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泪珠随着话音扑嗒扑嗒落下来。嫂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孩子才六个月呀,正是需要娘的时候,你俩咋这么狠心啊!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女军人说:大嫂,别说了,国家更需要我们。她觉得这样走会更好,孩子哭了她怎么拔得动腿,就狠狠心,把孩子放到大嫂的怀里,然后毅然决然地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胡同尽头,恍惚间耳畔传来孩子声嘶力竭的哭闹声,有个声音抓挠着她的心喊着“妈妈,妈•••妈••••••”她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稍一迟疑,转身向院子里跑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孩子的确醒了,茫然地感到异样的气氛,但他的小鼻子灵异地闻到了母亲渐渐飘近的奶香,那种偎依的感觉还在,于是像往常一样,醒来献给母亲一张甜甜的笑脸。女军人忙不迭地又把孩子奶在怀里。一边握着孩子粉嫩透明的小手一边自言自语:孩子,好好吃吧!吃饱了就不想妈了,妈妈这一走,一声枪响过后还不知有没有你这个妈呢?••••••愈说愈忍不住哽咽了,低低地啜泣起来。嫂子在一旁也陪着擦眼抹泪,安慰着:他婶子,你就放心吧!有一口吃的我也不会饿着孩子,你们都是国家的人,家里拦不住你,你就放心孩子吧!女军人含泪点点头,看了看孩子最后一眼,似乎要把孩子完完全全印在心间。当孩子从母亲的怀抱脱离开来,揽进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是察觉到气息的异样,陌生地放声嚎啕起来,似乎他也预感到此时此刻与母亲的生死诀别。他不会像母亲那样懂得压抑,一任自己哭得汹涌澎湃。

孩子一直大声哭喊着,每一声都哭向母亲,似乎每一声凉透心底的忧伤绝望里都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别走!妈妈,你快回来!女军人淋着疾风骤般的啼哭,向村外走去。

集结的号声在中原大地回荡。

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敌人的飞机像老鹰似的向地面俯冲,到处一片火海恣肆。

女军人从一处起火的房子里,隐隐听到婴儿的哭声,做过母亲的人对孩子的哭声都特别敏感。那声音像无线电波似的,无论多么细微,都会被母亲的心接收。她冒着呼啸的枪炮声向倾塌的房子里冲去,竟真的抱着一个婴儿跑了出来。但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一颗罪恶的子弹还是打中了她的腿。她从未感到一丝儿的后悔,更是紧紧地守护好那个孩子。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老家的儿子在托付这个异国的孩子来看望他的母亲。这个孩子也是她的战友的孩子——刚刚牺牲的杨政委夫妇留在临沂老家的遗孤。她活着就要好好收养,保护这些可的孩子,让战争的阴影远离孩子的童年。当母亲的受多大的罪,就是为了孩子们不再吃同样的苦。她们两对夫妇曾经说好了,无论谁倒在了战场上,活着的就把对方的孩子收养,当自己的孩子抚养成对国家有用的人。

这不是电影画面,也不是小说里的情节,女军人就是范兴义的妻子,从八一南昌起义,作为一名女子中学的学生就开始追随革命,一直在教导营做教官,历经各种战役,出生入死,这是赴朝参战时的情景。

二、记事本

范兴义没有文化,妻子小他八九岁,在那个红色年代,很多不同层次的人为革命信仰走到一起,信仰产生激情,家庭也是组织的一部分。两个不同文化修养的人如何相处,并相敬如宾,很多生活细节笔者不得而知,也许与石钟山写的《激情燃烧的岁月》有某些相似之处,局外人尽可以想象,笔者只想赘述几点不同。

赴朝回来,范老自觉没有文化,便主动请缨到地方工作,在长一个兵工厂管人事安排。

五个孩子相继来到身边,这样一个大家庭,教育的责任基本落在妻子的身上。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智慧,她借鉴部队每周开班务会的作风,规定每周开一次家务会议,充分发扬民主,互相提批评意见,不搞一言堂的霸权主义,而会议的依据就是一本普通的记事本,妻子负责记录。

在本子上,记录着每个家庭成员平时不好的言行。比如老范某天几点几分骂了孩子们一句话,妻子也不多言,抽空便详细记下这句出格话的来龙去脉。到了周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桌面上放上这本记事本,人人都有自危的感觉。即便最有威严的一家之主老范在事实面前,也要向大家真诚地道歉,在父母以身作则的垂范之下,孩子们更是深受教育,时时处处自觉培养一种慎独的精神。

其实,人的境界之高下与文化修养并无太大的联系。范兴义常对子女说:人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我光着脚参加革命,党给了我一切,我的一言一行都在替党说话办事。你们赶上和平年代,有机会学知识,有这么好的条件,与其靠天靠地靠父母,都不如靠自己,所以,我不会给任何人开口子,搞特殊。

什么是真正的传家宝,不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也不是锦衣玉食的物质财富,而是授儿女以自强不息的独立之精神。五个孩子都很争气,纷纷响应国家号召,该下乡的下乡,该支边的支边。后来恢复高考,又凭自己的能力考取大学,走向国家建设的不同重要岗位。

说真的,他们也有自己心痛的地方。二女儿十几岁到黑龙江支边,那里自古是酷寒之地,冬季多在零下四十多度。女儿感冒发烧,咳嗽不止,高热一个多月不退。地方医院条件有限,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因为高热,已伴随出现间歇性的抽搐症状。妻子看到女儿命在旦夕,才不得已请求老范,让孩子回来检查,治疗。一查竟是三星结核,后来虽治愈,也做下癫痫的病根。考学无望,就业也不行,大半生只能在一个街道小制锁厂做临时工。因病频发,走在了父母前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沉痛之时也不无抱怨地说:是我们毁了孩子,做父母的没做好啊!二女儿也是老范最乖顺,疼爱的女儿,他欣慰的是女儿从来没怨言过他这个父亲,也许女儿更多地传承了他的精神气质,而深深地理解了他吧!

他们夫妇经常去临沂看望另一个女儿——杨政委夫妇的女儿,并交待当地政府好好照顾烈士遗孤,胜过己出。

三、传承

范老晚年一直有写回忆录的打算,由于文化水平所限,没能成行。但小疃村的亲人和乡亲的记忆里自有一篇篇回忆录,追怀着一个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真正共产党人的一言一行。

有人说,他衣着朴素,形同乡民,每次回村都是从车站走着来的,县里的吉普车想来接送,他大手一挥: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麻烦任何人。

回家呆了三天,头天挨家挨户拜访乡邻,嘘寒问暖,叙叙乡情。第二天,特意去看村里的学校,教室里上课的孩子。走到办公室里,握着老师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没有文化是可怕的,拜托你们好好教育咱这些孩子,把他们教成对国家有用的人。

嫂子见他大老远回家了,日子虽穷,还是想做点改样的饭,他说你们吃啥我就吃啥,做别的我也不吃。拿起锅里的地瓜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回去时,侄儿念他岁数大了,路途遥远,就买了卧铺票,他马上叫退掉,换成了普通座位。

在村里,笔者有幸见到了范兴义的亲侄儿,一位乡村医生,他谈起叔叔有些激动,更是一往情深。

他曾在保定当兵四年,叔叔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自己跑到叔叔家里,想请老人能向军区首长(叔叔的老战友)说句话,希望得以提拔和重用。叔叔不言自威的脸更严肃了:不用说,你好好干就是了。侄儿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这个在饥馑年月就想收养自己的叔父和现在一比真是判若两人吗?

复员回家后,工作无着落,除非在家修地球,便又跑到长春,想让叔叔给安排个工作。软磨硬泡就是两个月,婶子都有些心软了,叔叔只撂下一句话:我希望你们都好,但各人的路个人走,农村有那么多人,人家一样能工作,你为什么就不能?问的他瞠目结舌,一看再待下去也没戏,就央求叔叔跟着一道回家。老人却有言在先:我可以一起回去,顺便看看老家的情况,但我回去任何话也不会替你讲的。

叔侄二人前脚到了家,县里的领导踩着脚后跟就跟来了。忙不迭地问老首长家里有什么困难么,侄儿正眼巴巴地等着叔叔发话呢,他老人家倒好,大手一挥:没困难,看到家里过的跟大家伙儿都一样,我就放心了。一句话把侄儿的出路都堵上了,也彻底掐灭了侄儿一心仰仗叔父的念想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脱口而出:你抱怨过叔叔吗?他平静地说:不会抱怨的,其实叔叔也是我们的恩人。父亲早故,母亲一人拉扯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在那个全国上下都穷的日子里,换季时节,叔叔都会寄来几十元钱接济我们。我们这一代都受了叔父做人的影响,我也是一名党员,我们家族的人也一直把叔叔的信仰当作自己人生的标杆。

他又向我谈起范老的三女儿,八十年代的留美博士。叔父已故,他就问堂姐:你为什么不回国?他觉得自己是替叔叔诘问的。堂姐正色道:什么时候你都不用怀疑,我们这个家族的子孙永远爱国的。不要以为只有在中国的土地上出力流汗才是爱国,我们的科技还不发达,我是代表国家在与美国搞卫星遥控的协作,每一天,我一睁眼都会在卫星云图上关注着祖国时时刻刻的动向。

我深深地相信,某种信仰的传承如同遗传基因一样,的的确确在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成为做人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影随形,无时不在心头烙下真善美的感觉。

向我讲故事的人说,这样的红色记忆在那个年代俯拾皆是,人性的光辉像阳光一样到处流淌,还有许许多多范兴义式的人物,从不以新中国的功臣自居,虽然身在民间,却心系国家,以端端正正做人书写着自己高尚的墓志铭。

听着这些跟美好有关的一切,像一种暗香穿越时光的尘埃,它扑面而来,却让人莫名地心疼,黯然神伤。阳光在院子里依旧盛开,满眼辉煌,所不同的是那些人性的光辉渐渐颓败下来,变得昂贵起来,贵与贱的终极理解,精神与物质,在美学上已悄然置换了场地。

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无法减速和刹车的经济狂潮正铲除一切旧物,旧的礼仪,旧的风气,旧的表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对精神信仰的恒定要求,是否已驱逐出时代的中心,即使还能从那些红色记忆里探测到一些正能量的气息,也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这些流传红色记忆的人,从他们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欲言又止的话里,我已心领神会他们是有刺的,像仙人掌一样在时代的沙漠里顽强地擎起星点的绿意,装点着沙子的信仰,以满身的刺,固执地向外面的世界直戳着,带着警告,带着挑剔,也带着想,直指一个时代信仰的缺失,精神的空洞。

红色是一个多么火热的词,依附着它,散落四方的沙子重新放射出光芒,唤醒我们沉睡的信仰和道德激情,那种精神的护肤和清理才真正让我们聚成掷地有声的砖石,筑起新中国梦的长城,凝成我们民族图腾的伟大有生力量。

我想对那些仙人掌说:做一粒有信仰的沙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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