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

她第一次和他争吵，是卯足了劲的。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麻雀，看到他毫不认输的略显青涩的脸庞，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咋咋呼呼地吵开了，一股脑的把什么白水脏水都泼到他身上去。

他到底是倔强。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人儿，就站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瘦瘦的。她双手插着腰，泼妇骂街般地大骂着他不知好歹、毫无心肝。他就站在那，双眼毫无焦距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动，薄唇紧紧抿起。

两个影子在地面上僵持了很久。偶有过路人也不敢在此久候，生怕惹上池鱼之殃。十几米开外的居民楼高层里，一个黑漆漆的窗子“啪”地大亮，继而被狠狠推开。一个胖女人喑哑的嗓音在这夜空中飘荡了许久，最后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还有完没完？”

她狠狠地看向了那个窗子。那么多的窗子本来都是厚厚的窗帘拉起，黑漆漆地惹人犯罪的。此刻却都“啪”的一下大亮，连同着那个胖女人嫌恶的声音一起，仿佛在耻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她又狠狠回瞪了他，却发现他仿佛无事人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发现她突然又瞪着他，他立刻噤不做声，低下了头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

好！好！好！她简直要在心里为他的这份淡定鼓掌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大老远的从另一个城市坐了两天两夜的硬铺火车来看他，只是因为想他想的紧了。虽然事先他在电话里万般不同意她来，甚至直接撂电话来回绝她。可是她是个固执的女孩子。为了省钱，她买了火车的硬座票，坐的腰酸背疼，连口热饭也顾不上吃。皱皱巴巴的背包里还剩两碗方便面、一包纸巾和半瓶矿泉水。她的裙子皱了，凉鞋脏了，长长的及腰发此刻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汗臭味，连着额角粘在一起的刘海，在她的脸上渲染出一片又一片墨迹。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从他薄薄的镜片里发现了她邋遢的模样。果然他是有洁癖的，那白色的衬衫干净帅气，那飘逸的碎发油光可鉴。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了看四周，颇有些嫌恶地开了口，“你怎么还是来了？”

“啊，我……”

“赶快回你的学校去！”他不由分说，朗朗的星光下直接推搡着她出了他的学校。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异地的城市。夏夜无忆，秋梦有知。

想不到第一次和他争吵，却也是和他最后一次的争吵。晚风瑟瑟地吹进她骨子里的缝隙中，她只穿了一件皱巴巴汗渍渍的裙子。想来也真是倒霉，刚才走路时不注意还摔了一跤，膝盖青紫了一大块也就算了，连裙子都被撕坏了一小块。倒是那个简直要发臭的背包，一直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开始还觉得那包贴得她热的要命，现下却觉得无比温暖。

她从一个异地飞越千山万水辗转来到另一个异地，最后带给她温暖的也只是个装了两碗方便面、一包纸巾和半瓶矿泉水的背包。很久很久，她都想不起来最初的这种坚持的勇气到底是怎么萌芽，又是怎样迅速枯萎的。她到底是个骨子里充斥着高傲与自卑的女孩子，受不了所谓的有原因的冷落。连着那句痛彻心扉的分手的话她也不知道是如何说出口的，又是如何决绝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开的。

她笑着看着手机里那个早就熟记于心的号码被自己拉黑删除，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水。只是泪水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却迅速在风中消失了踪迹。

不过其实，她想多了。他根本没有拉着她的手去挽留她，毕竟他有洁癖。一切只是她看多了言情小说的缘故。

清晨的阳光细细碎碎地透过床帘的缝隙撒到她的脸上，就像有只小爪子在她的脸上挠，有点暖和有点痒。她迷迷糊糊的醒来，头疼的厉害，却不想枕巾已经湿了一大块。

打开手机一看，却是好多来自另一个城市的未接来电。她愣了愣，自己不是已经把这个号码给拉黑删除了吗？怎么还能接到他的电话？她突然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深处的碎片太多，但一个一个就是连接不起来。

她颤抖着手指，回拨了电话。结果铃声只响了一下，他的急切的声音就从另一端传来。

他说了什么？是她幻听吗？还是这一切都是她搞错了？手机从她的手里滑落，她茫然地看着全然陌生的宿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说，他不该不听她的话偷偷来到她所在的城市来看她；他现在知道错了，只希望她能原谅他。

她去见了他。他的白衬衫有点皱，衣角还撕坏了一块，头发也有点乱，还背着一个瘪瘪的背包。他小心翼翼地赔笑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得她生气。她恍若隔世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邋遢的工科男孩子，再看看自己，她简直要笑了。她不是该穿着皱巴巴的坏了的裙子，满脸汗渍地像个泼妇一样吗？那现在这个裙衫飘逸，长发及腰的漂亮的女孩子又是谁？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么刻骨铭心的痛居然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似梦非梦的梦。而这刻骨铭心的痛，却由真实的梦境转嫁到他的身上。

她老是嫌弃他工科课业繁重，又是异地，没时间陪她。短期的还尚好，长期下来，不免怨愤更甚。他也有苦难言，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他除了努力学习，别无他法。只是没想到因为自己内心存着对她的愧疚而一味的纵容，竟换来了异地恋情的崩溃。

她什么也没说，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慢慢缠着她，仿佛那个梦境里的痛又刺激着她的神经。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她突然觉得无比安心，竟像个孩子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纵然缘浅，但求情深。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39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