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桂飘香的季节
在自然界的千花万卉中，最能牵动我情思的要数那八月的桂花了。这倒不是因为它那“丹花间绿叶”的神韵，也不是因为它那“锦绣相重叠”的丰姿，自然更不是因为它那淡似清泉、浓似醇酒的芬芳。那么，到底因为什么呢?
四十岁左右的人们大概还记得：1958年，在我们年轻的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国土上，曾经奏响过向科学进军的嘹亮号角。它以火一般的音符、战斗的旋律，激励过多少中老年和年轻人的心哪!那时，人们从心底里呼喊着“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掀起了学文化、学科学的热潮。就在这一年金色的秋天，和我在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上一块长大的阿金跑着、跳着，把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我的手里。于是，我们这对从水乡泽国里长大的农家子弟，喜滋滋地走进了向科学文化进军的战斗行列。
记得离开家的那天，乡亲们送我们到村口的一棵桂花树下，用满茧的大手，摘下了两枝桂花：一样地枝繁叶茂，一样地缀满了香气袭人的小花。他们对我们说：“孩子，这解放后的日子是越过越甜了，桂花年年开，盼着农家子弟早成才。上路吧!把科学接回来!”他们把桂花插进了我们的行装，也把亲人的嘱托刻进了我们的心底。从这里出发，我们沿着铺满鲜花的道路，走进了风光如画的珞珈山……
进入了武汉大学，那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大学之一”的优美校园环境，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盖着碧绿琉璃瓦的巍巍斋舍，那近揽山色、远挹湖光、形若天坛的图书馆，那罗马教堂式半圆球形盖顶的理学院，那白色晶状琉璃顶的学校行政楼，那苍苍茫茫的珞珈山林海，那碧波万顷、水天一色的东湖，还有，以那簇生的林木命名的樱园、梅园、桂园、枫园、樟园，都风光如画……一个农家子弟，能进入这样美丽的大学读书，心中的那份喜悦与激动，是难以形容的。“这是一个读书的好环境!一定不能辜负时日，要珍惜每一天，学好科学文化知识，将来报效祖国”。可以说，我一入校，这样一种崇高的情感就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房，并激励我开始了向科学巅峰的登攀之路。
樱园就在我的住处下坡。听同学们介绍，老斋舍下面那一排高大盼长着宛如桃叶的树就是樱花树。“珞珈樱雨”是武汉大学的一景。每当春季时节，樱花先叶而开，粉白而略显微红的樱花，映衬着老斋舍碧绿的琉璃瓦，色彩极为艳丽……樱花开时，到珞珈山来赏樱，是武汉市千千万万红男绿女的一件雅举。听着介绍，我就直想那樱花盛开的时刻早一点到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枫园在哪里?在湖边。进入深秋时节，珞珈山枫叶如丹。东湖的碧波映照着如火的红枫，也是如诗如画，醉人心目的。
梅园在原工学院后面一带，这里有腊梅、红梅、墨梅……腊梅，又称冰梅。它在岁末年尾迎冰冒雪而开，而且只要梅园的腊梅一开，整个校同都梅香缕缕，沁人心膊。这时，你不得不想起王安石的那首咏梅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还有一处，是我差不多每天都去的地方。穿过斋舍下面的水泥路，是一座坡地小花园，面积约二三十亩。这里栽植着青松、翠柏、玉兰、枇杷、修竹、月季、攻瑰……穿过小花园，就进入了面积约十余亩的樟园。樟园里，栽满了樟树林木。大的两人合抱，树高皆达数十丈。一年四季，这里郁郁葱葱，浓荫蒙日，石桌石凳，镶嵌其中，天然玉成……到这里来体验王安石“鸟鸣山更幽”的诗句中所描绘的山林静谧情景，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的地方了。所以，这里是武汉大学莘莘学子自习阅读的露天阅览室。不论是谁，只要一走到这坐，就感到说话声音大了都与这静谧环境不相适宜。
顿时，会自觉地加人到静读、思考、领悟的行列中去。
我入校的那年，新生入学教育刚结束，日历翻到了9月12日。下午，突然接到通知：要全校师生到学校行政楼前的大操场集合，且要求我们着装整齐，列队前往。6点半钟光景，全校师生都次第进入了广场，据说附近的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武汉测绘学院的师生也列队来了。是谁来接见我们全校师生，大家心头打着鼓，不断地猜测着。等到7时半，学校的广播陡地响了起来，先是放音乐，接着，就是一首激越而又亲切的乐曲特别清晰地在学校夜空中荡漾开来：
我们花园的园丁，是伟大的毛泽东；
我们生活的意志，是伟大的毛泽东；
关怀我们幸福的，是伟大的毛泽东；
我们欢呼万岁，万岁，毛泽东……
啊哈……万岁，万岁，万万岁……
陡地，师生们心头一热，一个闪念顿时在每个人的头脑里飞扬起来：是毛主席，毛主席来看望全校师生了。
差不多就在这同一时刻，从东湖方向来了十多辆黑色小轿车，在学校行政楼前面的水泥坪上停下来了。车门打开，李达老校长迎上前去，握住了毛泽东的大手。这时，武汉大学的副校长何定华走下操场的检阅台大声宣布：“毛泽东主席来看我们了。”随后，毛主席也健步下到检阅台，向师生们挥手。广场沸腾了。“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东面人潮涌动，呼声如潮，毛主席就面向东面挥手致意!西面的呼声震天、掌声如雷，人们激动地喊着：“毛主席!毛主席!……”主席就又转向西面挥手致意……
这是一个金桂飘香的日子，是武汉大学校史上的一个重要纪念日。这一天：领袖毛泽东亲临武汉大学视察。那一件件科研产品啊，直接承受着太阳的光照；那一篇篇科学论文啊，直接承受着巨手的抚摸；向科学进军的师生啊，多么自豪，他们直接承受着导师的关怀和检阅。毛主席的指示，像阵阵春雷滚过每一个攻关者的心头，要树雄心，立壮志，把教学与科研结合起来，要努力赶超世界科学技术水平。啊!我古老而又贫穷的祖国啊!你可听见了巨人的召唤么?那天晚上，老斋舍里的灯光彻夜未熄。我兴奋得怎么也不能入睡……我一连写了二十多封信，把这喜讯连同我学习科学的决心告诉我的父母、师长、亲属、同学和盼我成才的乡亲。第二天，我和阿金来到校园里毛主席路过的桂花树下，摘下两束桂花：一样地枝繁叶茂，一样地缀满了香气袭人的小花。各自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面……我们郑重给它命名：科学之花。
此后，我和阿金登攀科学巅峰的步履是坚实的。我们都先后评为优秀大学生、优秀共青团员、武汉地区大学生“三丰收”积极分子……毕业后，都被分配到了科研和教育战线工作，我们希冀把大学里学的全部知识，热诚地奉献给社会……
我敢说，世界上任何一位天才的预言家，也不会预料到：社会主义的中国，要走过一个要“草”不要“苗”，摧残百花的年头。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我和阿金在南国的一个小火车站不期而遇。我所在的单位被捅了“马蜂窝”，叫做“打破知识分子的一统天下”，自己心头无限抑郁，决定北上回家探亲。阿金被迫离开了叫做“白专样板”的科研所，下放到边远山区劳动改造，说是要“砸烂精神贵族的世袭领地”。乘着候车的空儿，我们在昏暗的路灯下，倾吐了心头无限的焦灼、愤怒以及对未来的追求……临别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了自己的日记本，摊开来，两束桂花：一样地枝繁叶茂，一样地缀满了香气袭人的小花。看着这两枝桂花，我蓦地想起了南宋爱国涛人陆游《咏梅》的诗句：“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是的，我们的两束桂花——科学之花，它承受过温暖万物的太阳的光照，它吮吸过祖国大地的丰富养料……它开在我们的心底里，它是永远不会枯萎的!那个“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沽”的光明灿烂的时刻一定会到来，科学的春天一定会
到来……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前些日子，我收到了阿金寄来的一帧照片。他参加了去年秋天中国科学院在安徽黄山举行的科学规划会议。那帧照片是在他宣读了他的科学论文之后的第二天在宾馆旁边的桂树下拍摄的。看着照片，我似乎听到了他朗朗的欢笑声，闻到了他身后桂树上缀满的金色小花的幽香……
呵!金桂又盛开了，科学之花又盛开了。
后记：
这篇文字是1979年写的，发表于一家报纸的副刊上，时间已过去近30年了。再次回忆逝去的岁月，确如一位诗人在题为《难忘的岁月》诗中的几句：
我们，
是历史的见证者。
共和国有多少成就，
我们就有多少欢乐；
共和国有多少磨难，
我们就有多少忧伤!
个人日记 |公开 |原创：樱花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