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青葱”岁月

由于老房屋将被拆迁，最近我经常去老屋里帮忙整理物什。期间，整理出了不少带着家族历史色彩的东西。经过分类，在父母亲所保存下来的物什中，除了一些五角星、纪念奖章、子弹壳等小玩意，最多的就是父母亲年轻时候的那些泛黄的老照片。

和父亲一起整理东西的时候，我边整理东西，就边和父亲聊起了一些关于父亲年轻时候所拍摄的那一张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当时父亲递给了我几张他年轻时候从军之后的戎装照片，由于当时相片纸质量不理想，有些照片已经模糊了，不过有几张还是比较清晰的。父亲对我说，他是1971年初应征入伍的，在部队里，父亲一个人服完了两个人的兵役（当时兵役3年为一期），接着他整理出了一张当年的应征入伍通知书给我看了看。通知书上的内容，在我们现代的年轻人看来，感觉似乎像相声小品里的台词。入伍通知书内容：周**同志：你坚决响应以毛主席为首的，林彪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的号令，积极的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很光荣的，现经审查批准你入伍。望你入伍后更好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永远做毛主席、林彪副主席的好战士。看着父亲递给我的这一份入伍通知书，我有一种说不出好笑。可能是林彪副主席在1971年9月外逃并坠机身亡的原因吧！为了避嫌，后来父亲在入伍通知书上，将林彪副主席这几个字，用红笔涂掉了。

父亲见到我看着他当年的入伍通知书发笑，于是他就对我说：“你也别笑了，很多事物，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历史特征。等你的孩子长大了，到时候，看到你所的保存下来的东西，可能也会发笑。如今，也许是你在国外呆过一些日子的原因，所以回国之后就和一些大言不惭的自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民主进步人士一样，动不动就说中共政府这个不好，中国社会那个不行。当然，中共政府确实有着很多黑暗龌龊的一面，但是相比以前，不知道要改良了多少倍。以前由于种种原因导致生活条件差，很多人因为饥荒，疾病而失去了生命，但是经过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发展，饿死人的事件总是极少了吧！说的俗套一点，这就是进步。还有那些发达国家虽然整体条件是远优越于国内，但也绝对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完美。现在中国由于改革开放不断大深入，老百姓的视野越来越开阔，思维模式也越来越多元化，还有事物之间优劣性的可比较的例子也越来越多，所以造成很多人心理上有了巨大的落差，那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由于我调侃了父亲几句。父亲笑了笑之后，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跟我讲起了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父亲是1971年参军的，一直到76年才退伍。这时期，也正是中国的文革时期，所以他们后来被戏称为是“只会喊万岁跳忠字舞的文革兵”。父亲在参军之前，他在生产队务农，在众人眼里是一个很勤快的英俊小伙，并且在同一生产队，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姑娘一直很喜欢他，只是他一直把这个姑娘当作自己妹妹一样，没有那种恋爱的感觉。后来，父亲觉得这样长期务农下去，自己人生就没有出路了，所以就瞒着家人，去报名从了军。当年父亲从军，我爷爷奶奶是反对的，因为父亲是长子，他如果留在家里务农，那么顺便可以照顾他的4个弟弟。但是后来由于偷偷的报了名，并且通过了各项审核，所以就被应征入伍了。由于木已成舟，那么我爷爷奶奶也无法阻拦了，不过话说回来，事已如此，当时爷爷奶奶仔细想了想，觉得那也还是不错的。当年因为社会发展方向的政策性错误，以及每年要养活那么多的官员和军人，并且在饥荒不断的年月还要对所谓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提供大量物资以及货币的无偿援助，所以当时的中共政府对中国老百姓的搜刮掠夺以及层层盘剥几乎是超越了近代的任何时期，也因此很多地方经常会出现因为饥荒疾病而死人的现象。爷爷奶奶想，父亲到了部队之后，至少自己的吃饭、穿衣、看病问题肯定是有保障了，同时家人多少因为军属的关系，还可以享受到一些优惠政策。客观而言，参军事宜在当年不仅是比较划算的，而且当时的很多年轻人还认为是自己人生的一条出路。

父亲的部队，在安徽蚌埠，是当时安徽省的第二大城市，兵营就驻在京沪铁路旁。他所在的部队是安徽省军区领导的一个野战军步兵连。父亲回忆说，他当兵的时候，每日的伙食补贴好像是人民币0.45元.据说当年在全国大部分的部队，都是这个标准，前后保持达20年以上，不能不说这也是中国近代军史上的一个奇迹！伙食费，钱虽不多，但是部队为了保证士兵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与地方上相比，部队的伙食搞的还是不错的。也许当时认为伙食不错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士兵当中，多为贫苦出身的农家子弟，当然也与部队一直倡导的吃苦耐劳的革命精神有关吧！不过当时那样的生活标准，应该是不低于普通市民的生活标准的。父亲所在的连队，配有司务长，专管伙食的有给养员。各班的副班长经常轮流陪同司务长和给养员他们上街买菜以及分菜和做账。因为父亲入伍的第二年，由于军事成绩以及工作业务突出，于是就入了党，并且还升任了副班长，所以对有些事情，父亲是很清楚的。父亲说，其实就这么一点钱，要搞好伙食，那也是一项颇伤脑筋的事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接着跟我讲述，他当兵的那个年代，正处于文革的中后时期。在地方上，造反抄家，相互揭发，相互批斗的现象很普遍。部队里的广播也经常性的大声放送一些从前苏联老毛子那里进口后翻译过来的一些所谓的著名文学诗篇，比如什么“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其实大家都知道，当时老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所以不仅当时的很多人搞不明白，现在的人可能更加不明白，当时的广播里还天天嚷着、似乎还期盼着要更多一些的暴风雨，这不是神经错乱的话，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所庆幸的是，部队里这种造反、揭发、批斗的现象，相对还是比较少。但是，父亲却还是遇到了这种事情，因为当时他们部队里有一个领导要修理他们的连长，于是那个领导就找到了父亲，领导觉得父亲长的忠厚老实，于是就期待着父亲能提供一些揭发他们连长的材料，但是父亲本着做人不能违背良心的原则，于是就在领导面前答非所问的交代了一些所谓的问题，并且还写了所谓的书面揭发材料，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看的出，这些材料所“揭露”的是他们的连长如何爱护士兵，关心士兵的事情。正因为这样，所以那个领导对父亲那不开窍的脑袋感到很失望。不过父亲说，他不后悔，如果当时违背良心，做一些假材料陷害他们连长的话，他可能会被提干，就算不提干，至少也肯定能升任班长，不至于退伍时候，他的军职仍然是个副班长了。不过，父亲说，如果他那样做了的话，也许仕途会发达，但他的良心肯定会终身受到谴责，所以宁愿回家种地，也不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何况他当兵之前本来就是一个种地的。也许是父亲不擅于投机取巧的有些木讷的农民性格，后来父亲在退役之后选择了继续种地。记得当年因为地方上有点文化以及资历的干部本身就稀缺，退役士兵，特别是担任过班长或者班副的，是很受一些地方政府部门的青睐的，本来父亲可以去农科站当干部，而且当年通知书也已经到手了，但是他觉得要照顾家庭，照顾自己的四个弟弟，还是没有把握住机会，选择了在家继续种地。话说回来，当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虽然父亲没有做假材料去陷害他们的连长，但是他们的连长最终还是被提前转业了，后来也没有联系上过。不过，当年父亲和他战友们的那一段军营的“青葱”岁月记忆，以及战友之间那兄弟般的深厚情谊，却一直深藏在了父亲的心中。

父亲接着说，在他当兵的那些日子里，部队的生活其实也是比较枯燥的，平时除了政治理论知识的学习，军事科目的训练，部队也经常安排他们在农忙季节，去帮助老乡们做农活。忙碌之余，父亲他经常看到那里的老乡，在他们部队开饭的时候盯着他们看，特别是老乡家里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瞪着大眼睛看他们吃饭，看的直咽口水。这场景看得让人觉得真不是滋味。由于当年因为政策上的连连失误，造成了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在部队里，粮食也实行定额定量的供应制度。很多时候，这点口粮对于饭量大的战士来说，还填不饱自己的肚子。一些地方饿死人的情况就更加的不奇怪了。父亲在那个时候，看到那种场景，通常都会省下半个或一个馒头，塞给老乡家的孩子。

接着，父亲又回忆起了，他刚到部队时候情景，他在新兵连的时候，主要就是队列训练。到连队之后，早操有一半是队列训练，每年还要抽出一定时间进行队列演练。军人的形象、素质主要就是从队列中反映出来的吧！那时候，现代化武器少，所以部队更重视士兵们的体能训练，以及单兵作战技术，特别是他们野战步兵连，全装5公里越野，轻装400米障碍，投弹射击，格斗刺杀等是必备的军事科目。

除了这些部队里的生活，父亲对我说，他最得意的时刻，还是回家探亲的时候。那个时候，军人的地位很高，穿着军装走在大街上，街上那些绽放着灿烂的青春笑容的漂亮女孩子们，总会投来热辣辣的眼光。我联想着：父亲那个时候穿着军装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神情，肯定是相当的得瑟。说到这里，父亲也有点神情飞扬，他继续讲述道：记得在回家探亲期间，他的那身绿军装，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羡慕的眼光。还有，尽管父亲当年家里的生活条件是非常的贫苦，但是上门给父亲说媒的人还真不少。一方面，也许是当年父亲长的像个儒雅小生吧！尽管现代的大多数女性可能不太喜欢那种娘娘的儒雅小生，更多的喜欢有点沧桑经历的成功男士，但是当年可能是受唐国强早年拍摄的电影的影响，那个时候风靡社会的，就是父亲这种儒雅小生的造型，另一方面也肯定是他身上穿着的那套绿军装的原故。

后来经过亲戚的介绍，父亲就认识了我的母亲。可能是当年的传言，在部队里，特别是在野战部队里，连飞过的苍蝇蚊子都是公的。因此我想，我父亲见到母亲的时候，也许假装着一本正经，但是心里肯定是色迷迷的。因为母亲在世的时候曾开玩笑的对我说过，经媒妁之言，当年在我父母亲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之后，父亲去母亲家帮忙收割稻谷，在收割稻谷的时候，父亲太好色，所以没割下多少稻谷，就回头看看母亲。其实，这也正常，因为一直到现在，偶尔在聊天的时候，一些叔伯辈的人在我面前提到我母亲，总是会说，我母亲当时无论在娘家还是夫家，是当年生产队上公认的一枝花。

青春易逝，转眼间，父亲已经从当年的一个英俊儒雅的解放军战士变成了现在的一个年老体衰的农民老大爷了。今天是8月1日，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军节。看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孔，听着父亲对其“青葱”岁月的讲述。突然，我的脑海，呈现出了四个字，“年轻真好！”

2012年8月1日 宁波

作者：周虎 网络笔名：中国青年、中国公民、东方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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